冈夫,本名王玉堂。上世纪30年代就开始投身文学,发表诗作。由于思想进步、鼓吹革命,于抗战爆发前夕被北京执政当局逮捕,关押在著名的草岚子监狱。狱中入党,介绍人是薄一波。日寇占领东北之后,对我华北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大举侵略中国。为了保护干部、应对日益严峻的形势,组织决定我被捕同志一律填写所谓“自首书”,以便出狱投身抗战。这本来是一种机智权变,后来“文革”中被说成是集体叛变。搞出“六十一个叛徒集团”惊天大案。
据说,“文革”初起,造反派搞打砸抢,王老曾经拿出宪法与打家劫舍的暴徒理论。人们当笑话来说。我想,王老久经运动,竟然没有看透运动,足见其天真诗人气质。
我们进入南华门,王老年届七旬,已经退休。老人家渐渐成了巷子里年龄最大、最和善的老人。但王老记忆力相当好,每有集会之类,往往要提前作诗一首;诗是现代诗,长短句,几十句诗歌,王老能够当场依靠默记背诵出来。
对于机关工作,仅就我的记忆,王老至少立下两大功劳。
一件,是帮助解决年轻人的调资问题。我们调入机关之后,迎来了一次全国性的调资。但调资面儿只有百分之四十。狼多肉少,即便马烽带头,老作家们都表态不要这一级工资,年轻人普遍调资依然困难。领导上便推举王老出面,上省里去争取指标。当时,省长王谦负责这方面的工作,见了王老,好生客气。听说作协名额不够,需要多少呢?王老说,“也就差那么五七六个的。”王谦大大给面子,痛快答应道,“给你十个!”
张石山、李锐等二级工,这才人人得以提升一级工资,每月赚到了四十五元人民币。
再一件,更了不得。作协现今不是有一个文学院吗?专业作家编制十来个。曾经荟萃了并将继续荟萃我省优秀作家;凡专业作家,享受全额工资、定期体检等优厚待遇。这个几乎是“世袭”一般的名额编制,也是王老争取来的。据称,是王老到北京找到薄一波老领导特批下来的。
全国第四届作代会,王老作为特邀代表参会。会上,他曾经专诚去拜访过薄一波。回到宾馆后,李国涛老师同:王老,薄老给你说了点什么呢?
王老笑呵呵地回答:呵呵,是说了点子什么来!
李国涛回过脸,对我们讲:王老呀,已经有些糊涂了呀!
当时,我在想:王老哪里糊涂!他的记忆力惊人,他的眼神是那样睿智。他只不过是不便说。或者不宜说罢了。此刻,恐怕糊涂的不是王老,而是包括你李国涛在内的年轻人呢!
王老九十华诞,上级部门为老人家过寿。老人家不太乐意,他伸出一根手指,道:这个时候再过吧!
王老的目标是起码活到一百岁。我们也期望、都相信,王老能够活到百岁。他是我们南华门的人瑞啊!
王老却突然辞世了。听家人说,老人家笑呵呵的,坐在沙发上,突然不再言语。那真正是无疾而终。
王老故去后,他的孩子还给过我一件王老的手迹。王老在一张便条上书写下了关于我的作品《血泪革台班》的评价,他认为:这部作品,即便列入中国极富传统的“说部”文学中,也毫不逊色。
这样的评价,对我而言,无疑是够高的了;而评价的准确、到位,包括使用“说部”一词,显示了王老深厚的学养。
山药蛋派祖师爷赵树理,不仅开解放区通俗文学之先河,行为举动、待人接物也最具平民化色彩。可惜我无缘认识这位前辈大师。我调入作协前,大师已经被残酷批斗致死。正如他在“文革”深入进行中,看透了运动的本质、曾经有过的无奈希望那样:历次运动,总要损失一些人;如果一定要损失,那就损失我吧!马烽、西戎他们还年轻,还能写点东西!
得庆生还的几位老作家里,依照我的服光看来,孙谦老师最具平民化色彩。当然,比起几位战友,他的文化底子更厚一点,作品的文笔雅致优美,甚至带凡分洋气;把他归人山药蛋派,实在有点勉强。
在院子里,人们说起孙谦,多半在前边冠之一个“老”字,叫他老孙谦。孙谦面相偏老。参加抗日的时候,不过二十来岁,下乡的时候老乡们会说:这个老同志总有四十几了吧?和年轻人一样跑跳,精神头儿不错哩!真到了四十多,下乡的时候老乡们偏又这样说:听说是个老作家,看去也不过五十多!总而言之,老孙就几乎从来没有年轻对。P8-10
张石山以中短篇小说名世,上世纪70年代中期登上文坛,至今笔耕不辍。他见证了文学界的兴衰荣辱,目击了作家群的世相百态。本书细节鲜活。文笔洒脱,让人切实感受到了当代文坛的时代脉动,填补了诸多历史记载的空白。在中国当代作家的回忆录中,可称独树一帜。
——丁东
这是一本极富个性的当代文坛真实历史记录。研究中国当代文学史,这样的另类文献更有价值。如果研究上世纪80年代的山西文学,必读此书,因为作者提供了常态文学史中不可能提供的史料。
——谢泳
几年前,在一个文学讲座上,我首次公开发布了自己的一点生命体认。事后,有一位青年听众告诉我,我的讲座从头到尾极其精彩,而最为震撼人心的是我的那点体认。我说:从事文学,至少能够让我们两世为人。任何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这是最普通的常识。“两世为人”,可能吗?
一般人,所谓芸芸众生,对一次性的人生缺乏自觉。来到过,生活过,最后走掉,如此而已。但文学犹如美学哲学以及佛学,能够开启心智、觉悟性命。文学家来到过,生活过,最后也要走掉,却并不仅如此而已。因了从事文学,文学家始而可能有所反思,有所反省,继而有所觉悟,有所升华。距离造成审美,审美达到超越。苦恼庸碌夹杂了快乐激扬的人生,于是不再仅仅是一次性的人生。
文学家有别于常人者,正在自觉。自觉,因而可能反思一次性的人生;经由自觉的反思,一次性的人生因而可能在审美的层面上达到升华。实证菩提,九转丹成。
我在三十岁走进文坛,如今,众多往事皆成回忆,我的人生,已经基本被界定属于文学;我相信,不得不相信,我与文学有缘。进入文坛,从文三十年,构成了我的人生主体。
文坛锤锻了我的同时,我穿越了文坛。
穿越文坛,在文坛行走三十年,亲见的人物不少、亲历的事件也颇丰繁。早些年,我就产生过这样的念头:我要把行走文坛三十年的见闻书写出来。我们山西文坛的耆宿元老,我们的老师西戎和马烽,身处文坛半个世纪乃至六十春秋,他们的经历该是多么丰富、多么宝贵!然而,西老最后突然中风失语;马老像平素一样去住院,却再也没有像往日一样痊愈归来。发生在眼前的这样活生生的例子,简直惊心动魄!也许,老师们并不愿意将他们的回忆形诸文字;但是,假如他们曾经有过那样的念头呢?天不假年,死神使出了霹雳手段。
所以,我的时断时续的念头,终于变成了今日之行动。
我依据回忆,直面历史,写出这部《穿越——文坛行走三十年》。
既已酝酿有年,作为一名成熟的作家写手,动笔之前,我大致给自己定下了几条原则。简单说来,没有脱出“为什么写”、“写什么”和“怎么写”几个方面。或目,几条原则关乎几个“W”。
为什么?开始,有点写作的冲动;冲动渐渐变成某种理智的思考。行走文坛三十年,经过若干事,见过不少人,体验过许多喜怒哀乐,听说过许多趣事逸闻。文坛尽管不再景气,但在我的价值天平上,文坛名流决不亚于歌坛明星,文人雅事决不次于艺人花边。对于关注文坛的读者,文坛事件和文人趣闻,会有看点。
当然,看点还在其次。更主要的、最关键的,是我想追述历史。反顾来时路径,捡拾途中珍奇。而正视历史,或能启迪来者。我应该写点什么,莫如说我不应该放弃职责。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更不是吞噬真实的黑洞。
当仁不让,舍我其谁。
写什么?当然是写我的见闻。见闻驳杂,难以统统入文。换个角度说话,“写什么”如果不易界定,那么至少我可以明确告诉读者,我“不写什么”。我不会涉及他人的隐私,也不会叙述我认为无聊的琐事。
若干事件,包括趣闻逸事,我当然不会时至今日才想到去作调查;我将主要依赖自己的记忆来写作。个人记忆,能够保证绝对真实吗?况且真实与否,好比善恶美丑的判断,又常常可能见仁见智。
我只能保证:凡我所写,将无一字无出处。非我亲见,必是亲耳听到某人转述。这儿说的“某人”,也并非虚指,而是实有其人。
怎么写?我将秉笔直书。我决不会“因人废文”。不会因了关系友好而刻意粉饰,也不会因了交往冷淡而横加刀斧。 这样文章,可一而不可再,我将如履薄冰、格外在意。
追述历史,笔者的文学生命曾经参与了那特定历史的编织,而历史不容戏弄。
粉饰回护,曲意偏解,不是我的初衷。与其那样,宁可不写。
此刻,不禁想起春秋时代那则著名的史官故事。因为秉笔直书,父亲被杀,兄长被杀;弟弟手捧刀笔竹简上朝,要冒死继续直书真实的历史。前仆后继,宁死不屈。
血腥不容掩盖,不义难逃审判。
孔子著《春秋》,乱臣贼子惧。
三十年之回忆,事件繁复、人物众多。百密难免一疏,千虑或有一失。
如有舛错,文责自负。
有不同看法。欢迎争论。
写出真实,或对某些人物有所开罪,无法可想。写出什么,文责尚且自负;做过什么,难辞其咎。你做什么尚且做得,难道我还写不得吗?
这是文学的职责,这是我的使命。
是为序。
《穿越--文坛行走三十年》是一本极富个性的当代文坛真实历史记录。研究中国当代文学史,这样的另类文献更有价值。如果研究上世纪80年代的山西文学,必读《穿越--文坛行走三十年》,因为作者张石山提供了常态文学史中不可能提供的史料。
张石山以中短篇小说名世,上世纪70年代中期登上文坛,至今笔耕不辍。他见证了文学界的兴衰荣辱,目击了作家群的世相百态。《穿越--文坛行走三十年》细节鲜活。文笔洒脱,让人切实感受到了当代文坛的时代脉动,填补了诸多历史记载的空白。在中国当代作家的回忆录中,可称独树一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