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城里的男孩子也不都是棉花糖。新学期开学不久，我就发现那个叫郑一鸣的男孩子非常可爱。他总爱拿巧克力和我换红薯干，我嚼着香喷喷的巧克力时，他则有劲儿地咬着红薯干，说纯天然无污染的食品是最美味的。
我发现城里的女孩子身上都香喷喷，原来她们喜欢用一种叫“香水”的东西。我生日的时候，郑一鸣也送了我一小瓶，不过我可不会白要他的。它是我用整整一包红薯干换的。这瓶香水可真香，我准备与她分享。还有香甜的巧克力，我也想让她尝尝，我要让她见识一下比红薯干更好吃的甜食。
月末时，我带着用红薯干从郑一鸣那里换来的巧克力和香水，回到了家。
我在她手上抹了点儿香水，她把手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说：“真香死了！”然后，她又把巧克力放在嘴里慢慢地嚼了起来。我得意地看着她一脸陶醉地嚼巧克力，问：“好吃吧？”她使劲儿点着头，说：“真好吃。”然后就开始翻我带回来的书，突然她大叫一声弹跳起来，问：“小二，这是啥？”
原来课本中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的眉目之间，锁着我的爱怜。深山出俊鸟，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我没看落款就知道是郑一鸣写的。天！他什么时候将纸条夹进我的课本的？当我想将它藏起来的时候，妈妈听到她的叫声走了过来，威严地朝我伸出手说：“拿来！”我只好乖乖地交了上去。
妈妈气得手脚发抖，一巴掌扇到我的脸上，说：“这么困难供你上学，你却不学好！我没你这个不知廉耻的闺女，你给我滚！”
我捂着脸，所有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愤恨地瞪着妈妈说：“你从来就不喜欢我，才把我送人，才动不动就打我，才不管不顾-我的感受。那你还生我干什么？你这么讨厌我，我死掉好了！”
我转身就往门外跑，手里还紧紧捏着那瓶香水。
她拉住了我，说：“小二，不要啊……” 我甩开了她的手说：“这下你称心如意了吧？你少假惺惺当好人了。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恨我冤枉你尿床让你挨打，你恨我夺走了你上学的机会。你今天总算找到报复的机会了……”
我把那瓶香水狠狠地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那天我没有藏身于家后面的小山坡，而是去了临村同学家里。我不想再让任何人找到我。
六
我没想到我任性赌气的出走，造成了和她的天人永隔。
她以为我仍然藏在那里，就去山坡上找我。她没找到我，却发现了野兽的爪痕。她疯了一样满山地找着、喊着、哭着。下雨了，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她摔坏了手电筒，看不清道路滚落到了山坡下。一旁的荆棘上，挂着她的红纱巾，血一般红。她的口袋里放着半块巧克力和淡紫色的香水瓶盖。
她的同学来了，哭着说：“她的成绩在班里是最好的，当年如果不退学，就会被保送到县重点高中。”他们还说：“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放弃学习，她说等将来有一天，家里条件好点儿了，她就重新去上学……”
她的同事来了，流着泪说：“近两年的时间，她的午饭只吃从家里带去的馍和咸菜，省下的餐补全部攒了起来，说是让妹妹上学用。”
爸妈哭得死去活来，说这么多年她为了这个家付出太多，从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我已经听不清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了，疼痛将我碾成了齑粉，没有伤，却血流成河。
我的泪一滴滴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抓起她冰凉又粗糙的手贴在我的脸上，想给她以温暖，但她再也感觉不到了。
从此，我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无法弥补、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了我所有的快乐。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我大学毕业有了报酬丰厚的工作，有了爱我的老公，有了自己的孩子，却没有了她。每个午夜的梦里，我都能听到她在喊我：“小二，你在哪啊？回来了，姐在找你……”泪一次次湿透了枕畔，那枚淡紫色的香水瓶盖我一直精心保存着。
她的祭日，我买了“蒂芙尼龙涎香”女士香水和一摞课本，从初中、高中到大学。我在她的坟前边焚烧边流着泪说：“姐，小二知道你想读书，就给你全买了回来。姐，你听到我在喊你吗？你总是在喊‘小二回家’，姐，下辈子你做妹妹，让我来疼你，喊你回家，好吗？姐，我给你买了昂贵的‘蒂芙尼’香水，我希望你在那边也是那么美，那么馨香优雅。”
纸灰化作白蝴蝶，纷纷飞舞。而她依然在那冰凉的黄土下沉默，让我独自在风中等待。
爱，那么灼热，那么疼痛，那么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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