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蓄青牛的老子
阳光很好。
《史记》说,老子姓李,名耳,字聃,生于苦县。苦字作为县的名称很有意味,也有意境。苦县后来改成鹿邑,沿用至今。鹿邑就是有鹿的地方。鹿邑的女县长对我说,野生的鹿是没有了,有许多养殖的鹿。看来真是宜鹿之处,想见当年泥土肥沃,草木葳蕤,万物疯长。
今天的太清宫,场面恢宏。占地多少?不知道。反正大得不得了。可以跑马,可以飙车。足见当地人的景仰和苦心。我想,随便怎么大,拿来纪念老子都是合适的,都不会过分。这是多么伟大的哲学家和诗人啊!
他主张“无为”。“无为”应该理解为“有所不为”。什么事都不要干,老子不会那么傻。吃玉米,就得干农活;尝鱼鲜,就得围渔。他不会排斥好生活,写字有电脑,他不会把竹简背来背去;有奔驰车,他也不会踽踽骑着青牛。“无为”的背后是“道”,道就是自然规律。他就是告诫人们不要做无中生有的事,不要做违反自然规律的事。他活在周朝瓦解的时候,列国觊觎,争斗,讨伐;各国又横征暴敛,视民如草芥。无为而治,就是对统治者的劝阻和制止。要“清静”,让人民“养生”去。他认为,自然界博大无边,欲望又无止境,要以有限的生命,去追逐无穷的名利,整天患得患失,这不对。主张“见素抱朴,少私寡欲,”保持一颗平常心。
我的家乡温州人是“敢为天下先”。老子《道德经》云:“不敢为天下先”。温州人是反老子而行之。温州地小人多,交通闭塞,温州人豁出去了,拼死拼活,总算打开一片天地。可歌可泣!我在老子的诞生处,唏嘘不已。
老子诞生处,屋前有两棵千年古柏。绿荫如盖,而树干上皮毛已无,奇怪的是,一棵树干纹理左转,一棵树干纹理右转。一部《道德经》,跳出“阴阳”两字,许多哲学思想被这两棵树形象化了:有与无,盈与亏,正与反,先与后,智与愚,强与弱,刚与柔,利与弊,祸与福,生与死……
人的幸福度是一样的。皇帝拥有江山,拥有无尽的权力、金钱、妃嫔媵嫱。皇帝幸福吗?不见得。你数吧,数到今天,有几个快活的皇帝?
空旷的太清宫,灿烂如金。恍惚间,见老子骑着青牛,悠闲地踱步。司马迁说他也许有200岁,起码也有160岁。我怀疑这种说法,怀疑老子的营养和医疗。普遍说他比孔子年纪大而死得晚。《史记》说孔子多次求教于老子,韩愈也说孔子师老聃,那么老子年纪大,当是事实。死得晚就缺乏根据。道教重养生,老子是鼻祖,可能是他们的一厢情愿。但老子长寿这一基本说法,理当不错。为什么长寿?看看《道德经》,我以为他看透了世界,一直保持愉悦的心情,不苛求,不生气,不愤懑,不争斗,没有屈原的刻骨痛楚,也没有鲁迅的忧愤深广。
屈原鲁迅可歌可泣。但一个人改变不了世界。比如反封建,还要有长期的思想准备,还得慢慢来。
发现若干香客,跪拜于老子像前,以求升官发财。窃笑,走错地方了,我们的李先生是不会保佑你的。
被围困的孔子
在周口,孔子曾被人围困七天,没有饭吃。当时的孔子,在陈国和蔡国边界,一个叫南坛湖的小岛上讲学。楚国便派人来接孔子去答礼,陈国和蔡国的大夫嫉妒了,叫服劳役的人把小岛围困起来,不让走。苦啊,许多弟子饿昏了,无精打采。吃一点蒲根,孔子依旧给弟子讲学、诵诗、唱歌、弹琴,“弦歌不衰”。直到楚国派兵来,把他接走。
孔子被围困不止一次。孔子被围困似是一种象征。老人家学问道德,高山仰止,他不仅爱自己的鲁国,他同样满腔热情于其他国家,可谓国际共产主义者也。老人家一生不得志,列国国君多说欢迎他,可叶公好龙,最终总是抛弃他。他没法突围。便是自己,同样充满矛盾,或者可以说,老人家常常自我围困。
孔子学说的核心不是“仁”吗?“仁”即“爱人”。还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提倡德治和教化,反对苛政和刑杀。可他刚一得志,不是立即开杀大夫少正卯没商量吗?在齐鲁国君夹谷相会时,齐那时弱小,叫上一群“优倡侏儒为戏”,娱乐娱乐,不想触痛了孔子“礼”的神经,命令把他们杀了,“手足异处”。有话慢慢说,你向齐王提出来就是了,娱乐圈里的人有什么罪呢?他们只是唱唱堂会而已。你不是重视“乐”吗?倘若离“韶”太远,你就不听不见也罢,可是你却生那么大的气,竞把别国的演员给腰斩了!齐王挑来的艺术家,你怎么下得了手呢?这无论怎么说都是说不过去的,也是不合“礼”的。在这里,孔子不可怕吗,不狰狞吗?
《史记》说,孑L子是他的老父亲和颜氏少女野合的产物。“孔子贫且贱”,管过仓库和牲畜。有一回赴宴,被人拦住,当面说他不是名士。照理说,孔子在男女问题上,起码是通情达理的,可他不,当了大司寇,政绩竞有“男女行者别于涂”句。就是说,男女都分路行走了。从前男女可以一道走路,现在硬是被孔子拆开来了。不荒唐吗?荒唐。说“食色性也”,只是把女人当宣泄的工具。“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骨子里就是歧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严格的秩序。是中国封建统治的理论基础。君王怎么昏庸,臣子也得绝对听话,老百姓更不能揭竿而起。“父父,子子”就没有母亲和姐妹的地位。孔子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没有记载中间有女性。孔子的政治理念,就是要维护贵族等级秩序。这是老人家一生最着力的地方。可是奇怪,晚年时候,这位摆着脸孔教训人、规划人的老夫子,忽然风流起来,竞赞许曾皙的志向:“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而且编《诗经》时,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关雎》排在开篇!
又是矛盾。P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