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埃及的贸易路线,还有一个重要的东部延伸,通往东亚的核心地带。该通道是更为“寂静的”一种,因为几乎没有任何学者留意到它的存在。我将其命名为“喜马拉雅秘道”。它从印度北部翻越喜马拉雅山麓,在古象雄国(今西藏阿里地区)停留和中转,然后继续向东穿行,经今天的青海省,抵达富庶的成都平原一一古蜀国,从那里支撑起一个强大的广汉/金沙文明。从已经发现的遗址中,人们找到了大量齿货贝和象牙,其中的贝壳大多来自印度洋深海水域,仿佛是一堆被幽闭的异邦记忆。
印度东北边陲城市萨蒂亚(Sadiya)到四川西昌的直线距离,仅有500公里之遥,相当于北京到青岛的直线距离,从不丹首都廷布(Thimphu)出发则更近。如果没有高峻的山脉阻隔,这将是一条令人愉悦的旅行路线。公元前2500年“三星堆王国”崛起的时候,在空气稀薄的“世界屋脊”上,在由成都通往印度的通道上,穹部落(Khiang),这个由西羌人组成的民族,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但其具体的作为,目前尚无法找到足够证据。到了公元前1000年,在穹部落的基础上,崛起了一个土地辽阔的王国(或叫“酋邦”)一一象雄(Zhungzhag)。
意大利藏学家杜齐认为,在吐蕃帝国建立之前,象雄曾是一个高原超级大国,它与喜马拉雅山接界,很可能控制了拉达克,并向西延伸到巴提尔斯坦(今巴基斯坦)及和阗,甚至把势力扩展到羌塘高原,其疆域包含伊朗和新疆(里象雄)、西藏全境(中象雄)和青海(外象雄)等。
更值得注意的是,象雄的精神中心冈仁波齐峰和玛旁雍错,就是汉人传言的西王母居所(昆仑之丘和瑶池)。这记载最早出现于《山海经》。如果《山海经》部分章节的成书年代在战国时期,那么在公元前600年左右,穹或象雄已是一个重要的次文明堡垒,信奉琼鸟图腾,并因这种巨鸟而与印度、波斯和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密切相连。毫无疑问,它的这种神学地位,必然跟其政治和经济力量对应。它从一个侧面,证明象雄是波斯和印度跟东亚勾连的重要中转地。它跟印度的交通,取决于喜马拉雅山的若干山口,其输出的贸易清单,包括自产的麝香、宝石(如猫眼)、亚宝石(如青金石和玉石)与黄金,而转运的清单,则包括来自成都的丝绸、蜀布、邛竹杖和盐巴。自从周穆王把丝绸献给象雄女王,这种柔软高贵的织物,就成为象雄的重要贸易输入对象。
印度还有另一条路径通往成都,那就是避开过于险恶的喜马拉雅山,向东经缅甸进入中国云南,并向北经大凉山抵达成都平原。成都是滇缅小道的唯一终点。这条道路无疑更为安全和快捷,古称“蜀身毒道”,后人视为“南方丝绸之路”。总长度为2000公里。但远在汉唐丝绸贸易之前,这条物流道路就已被发现和启用,在漫长的岁月中,支撑着上古的器物和神话的双重交流。在古象雄国覆灭之后,喜马拉雅小道遭到绝断,滇缅小道才成为唯一通道。云南楚雄、大理、昆明、曲靖和四川凉山等地均有齿货贝出土,但时间都显著晚于三星堆文明,表明三星堆的海贝,并非经云南输入,而是另有通道,毫无疑问,这通道就是湮灭于历史缝隙中的喜马拉雅小道。
到了公元1世纪,印度似乎已经开辟出了第三条直达中国北方的海上航路,它从恒河口起始,向东达到金洲(今苏门答腊或马来群岛),然后沿海岸折向北方,在山东一带登陆,再由陆路向西,进入“秦帝国”的幽秘疆域。
从希腊经土耳其、美索不达米亚、波斯、北印度到成都或西安,长达l万公里的贸易长征,制造出一个神奇王国的传说,那就是“赛里斯”(Seres),它一直被认为是指以中原政权为主体的古代中国,但实际上却仅指古蜀国的产品“丝”(上古音[slu])而已,所以“赛里斯”可以被直译为“丝人”或“丝国”。在上古时代,只有这个小王国以全民总动员的方式,制造、经销和出口丝绸产品,它的国王的名字叫蚕丛一一意思是“蚕虫成堆的地方”,而国名“蜀”的汉字,更是对蚕的造型的直接描绘一一夸大的头部加上卷曲的身躯。秾丽的蚕虫美学,起始于这种比较笨拙的甲骨文/金文演示。
公元1000年左右。著名的唐朝诗人刘禹锡这样描述当时成都流江沿岸濯锦的盛大场面:春天的流江两岸云集了无数美女,春天的风吹拂着水浪,她们用玉手洗濯新出的锦缎,红色的“鸳鸯锦”映红了整个江面,犹如灿烂的晚霞。这是蜀锦制造业长期繁荣的一条文学证据。而早在公元前1000年,这种成都丝绸就已出现于近年发现的埃及第21王朝的木乃伊身上。公元前8世纪,它还出现在公元前6世纪的《旧约》之《阿摩司书》《以西结书》和《以赛亚书》里。基于斯基泰人(印度人称其为塞人Saka)所扮演的丝绸转口贸易商的角色,所以外部世界对其的称谓,也多冠以“S”起首的音素标记。
P152-155
《华夏上古神系》为朱大可先生耗费20多年的研究成果。全书以跨文化的全球视野,运用多种学科工具,独辟蹊径地探研中国上古文化和神话的起源,发现并证明,全球各地的上古宗教/神话均起源于非洲,这是继美国学者发现全球智人源于非洲、新西兰学者发现全球语言源于非洲之后,第三个具有原创性的学术贡献,有助于修正人类文化起源的传统观点,向西方主流人文阐述体系注入“中国元素”。
书中论证女娲、盘古、西王母等上古大神的“外来身份”,提出道家思想原型来自印度,墨家思想原型来自希伯来,秦帝国的制度原型来自波斯等,揭示中国先秦神话是“亚洲文化共同体”的结晶。
作者认为,高度开放和博采众长,是华夏文化精神的伟大本性,也是其卓立于世界文明之巅的主因。这些观点颠覆晚清以来的学界定见,为认识华夏文化的开放性特征、传承本土历史传统、推动中国文化的未来复兴,提供了富有卓见的启示,可视为1949年以来中国学术的重大收获。
在“国学”和“民俗学”普遍兴盛的当下,如果没有对上古神话的透彻了解,就无法洞悉先秦哲学的真相,进而探明中国文化精神的本源,并为中国文化的未来复苏与改造,以及“二十一世纪新文化运动”的出现,提供一份建设性的学术卷宗。
然而,中国上古神系的梳理,却是一种费力而低效的事务。本书的目标,是试图越过历史叙事的铁幕,以一种跨文化空间的视野,借助全球文明的光亮,去探明中国神话的初始轮廓,而鉴于上古典籍的多次燔毁,以及两汉篡经运动制造的学术迷津,任何针对中国神话的研究,势必会引发更强烈的挫败感。人的穿越式触摸,只能抵达早期第二代神话的时段,而其中20位神祇的拼图式肖像,也只能停留在粗线条的素描阶段。
毫无疑问,上古神话研究不应是单个学人的自闭式书写。旧神话的解放,以及新神话秩序的建立,完全取决于宗教在现实生活中的意义,也即取决于世人对精神生活的渴望,以及知识界寻求真相和真理的共同勇气。
本书的写作,可谓是一场马拉松式的长跑。早在20多年前,我便发现了全球神名音素的同一化现象,并就此着手对上古神话的探究,其中的部分观点.写入《禹:中国民族精神的话语起源》(原载《戏剧艺术》1994年1月号)一文,但因出国旅居和其后对当代大众文化的介入,这项计划被反复打断,但最终在20年之后,在当代生物学成果的鼓舞下,以近50万字的篇幅,形成一个极为粗陋的学术文本,记录了关于中国神话起源的主要心得。这部书的写作,消耗了大量智力和体力,以致我在本书完成之后,几乎变成一个身体虚弱的“病夫”。
跟《流氓的盛宴》之类的思想笔记不同,这是我的首部“一本正经的学术专著”,它迫使我放弃固有的语体风格,转而采用大量引文与注释,以迎合某种“学术游戏规则”。尽管神话、文学、文化哲学和符号学,是一种固执的个人偏好.但“史学”、“语言学”和“中国哲学”,均非我的“本职专业”;书中的第二章,也只是对现有生物学和人类学成果的笨拙转述而已。这种界别矛盾,是本书问題成堆的主要原因;其中所含的诸多谬误与不妥之处,只能在听取读者意见之后,于修订版中加以校正了。就我而言,写作是一种遗憾的技艺,并且还是一次重新归零的实验与探险。
本书撰写和编辑过程,得到了朱大可工作室团队的充分协助.第一、二章有关上古语音学的论述,亦蒙上海师大应用语言学研究所王弘志副教授加以校订。青年画家林伟斌在我的学术指导下,画出一批实验性神像,为上古神像谱系的绘制,做了含带其个人趣味的造型探索。就在本书行将出版之际,承蒙杰出青年画家赵闯加盟本书的图像创作,以我的研究成果为依据,以其天才性手笔,在短时间内,绘制出三幅精妙的女神像作品,为本书增添了视觉光辉。
这些年来,“朗天”持续地、毫无索求地赞助研究工作,成为我写作生涯里的一项重要支撑,如果没有此类援助,艰难的学术苦行将难以为继。有才先生为本团队的神话研究、嘉玲女士为本书的英文翻译,亦提供了极为慷慨的无偿资助。我亦要借此机会,再次向这几位朋友表达崇高的敬意。这种来自民间资本的善行,无疑是推动中国文化未来复兴的重要力量。
东方出版社总编辑许剑秋先生及其编辑团队,对本书的写作和出版,给予极大的鼓励与支持,在一个以“畅销”为出版标准的时代,这种“严重亏本”的纯学术著作,通常极难获得出版方的倾力支持。对此我唯有借“后记”之隅,向东方的朋友们致以深切的谢意。
朱大可记于上海寓中
2014年2月14日元宵节
朱大可著的《华夏上古神系》以跨文化的全球视野,运用多种学科工具,独辟蹊径地探研中国上古文化和神话的起源,发现并证明,全球各地的上古宗教/神话均起源于非洲,这是继美国学者发现全球智人源于非洲、新西兰学者发现全球语言源于非洲之后,第三个具有原创性的学术贡献,有助于修正人类文化起源的传统观点,向西方主流人文阐述体系注入“中国元素”。
书中论证女娲、盘古、西王母等上古大神的“外来身份”,提出道家思想原型来自印度,墨家思想原型来自希伯来,秦帝国的制度原型来自波斯等,揭示中国先秦神话是“亚洲文化共同体”的结晶。
《华夏上古神系》为朱大可耗费20多年时光的研究成果。全书以跨文化的全球视野,运用人类学、史学、符号学、神话学、语音学等工具,对中国上古文化的起源、尤其是神话的起源和流变,通过独辟蹊径的探索,得出与众不同的结论。这些观点颠覆晚清以来的学界定见,为认识华夏文化的开放性特征、传承本土历史传统、推动中国文化的未来复兴,提供了富有卓见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