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黑塞编写的长篇小说《悉达多》讲述了:
古印度贵族青年悉达多英俊聪慧,拥有人们羡慕的一切。为了追求心灵的安宁,他孤身一人展开了求道之旅。他在舍卫城聆听佛陀乔答摩宣讲教义,在繁华的大城中结识了名妓伽摩拉,并成为一名富商。心灵与肉体的享受达到顶峰,却让他对自己厌倦、鄙弃到极点。在与伽摩拉最后一次欢爱之后,他抛弃了自己所有世俗的一切,来到那河边,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在那最绝望的一刹那,他突然听到了生命之河永恒的声音……经过几乎一生的追求,悉达多终于体验到万事万物的圆融统一,所有生命的不可摧毁的本性,并最终将自我融入了瞬间的永恒之中。
《悉达多》是赫尔曼·黑塞的第九部作品,1922年在德国出版,直到1951年在亨利·米勒的再三说服下,才有出版商出版了该书的英译本,此后逐渐在60年代的美国形成黑塞热潮,据说那时的大学生几乎人手一本。
这部作品不仅是亨利·米勒的最爱,更是影响了各类毫不相关的音乐人,从60年代到21世纪,从尼克·德雷克到电台司令,从深沉悲伤到摇滚妄想,《悉达多》是他们灵感的来源。
在房舍的阴影中,在阳光照耀下的河岸边,在泊岸的小船旁,在柳树林和无花果树的浓阴里,悉达多,英俊的婆罗门之子,年少的雄鹰,与挚友侨文达一同长大。在河岸边,在神圣的祭祀和沐浴中,阳光晒黑了他浅色的臂膀。芒果林中,在孩童的嬉戏间,在母亲的歌声和神圣的祭祀中,在聆听博学父亲的教诲和智者的谈话时,树影流入了他幽黑的眼眸。悉达多早已加入了智者们的谈话,与侨文达一道修习辩论、静思与禅定的技艺。他已经学会如何默念“喳”——这真言之本;吸气时默默吸入它,呼气时则凝神默默吐出它,此刻,他的前额仿佛放射出纯净思索的心灵之光。他已学会如何在自我存在的深层体认阿特曼——永恒不坏,与宇宙合一。
他的父亲心中充满喜悦,因为他的儿子聪慧好学且渴慕知识;他知道他的儿子将会成为一位伟大的智者、一位祭司、婆罗门中的王子。
他的母亲满怀幸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注视着他落坐、起立和行走,强壮英俊的悉达多,四肢修长,体态完美地向母亲问安。
每当悉达多走过城里的街巷,年轻的婆罗门女子心中就会泛起阵阵爱的涟漪;他有着高高的前额,王者般的眼神,还有隽削的背影。
他的朋友侨文达,另一位婆罗门之子,对他的敬爱超过了其他任何人。他爱悉达多的眼光与和蔼的嗓音;他爱他走路的姿态与行动的完美文雅;他爱悉达多的一切所言所行,然而他最爱他的精神、他那高尚而热切的思想、他炽热的意志和崇高的使命。侨文达知道,悉达多绝不会成为一个平庸的婆罗门,一个懒惰的献祭官,一个贪婪的咒语贩子,一个傲慢无知的雄辩家,或仅仅是羊群中愚蠢善良的一员。而他,侨文达,也不想成为任何一类这样的人,不想成为成千上万庸庸碌碌的婆罗门中的一个。他要追随人所爱戴的杰出的悉达多。如果悉达多将会成为一位神,如果他将进入大光明界,那么侨文达将要跟从着他,作为他的朋友、他的伙伴、他的仆人、他的卫士和他的影子。
就这样,所有的人都热爱着悉达多,而他也使所有的人喜悦和快乐。
但是悉达多却无法令自己喜悦快乐,他漫步在无花果园中的玫瑰小径,在林中蓝黝黝的树阴下静思,每日在赎罪池中洗浴自己的肢体,在芒果林的浓阴深处参加祭礼,他举止美雅,为所有的人所爱,使所有的人快乐,而他的心中却没有快乐。梦境和不安宁的思绪从流动的河水,从夜晚闪烁的群星,从太阳的光芒中不断向他袭来。迷惑与灵魂的躁动随着祭祀的烟火升起,在《梨俱吠陀》的诗句中迷漫,在婆罗门长者的教义中骚动。
悉达多已开始在内心感到若有所失。他已开始感到,父亲和母亲的爱,以及朋友侨文达的爱不会永远使他快乐,使他安宁,使他满意而知足,他已经开始怀疑,可敬的父亲以及其他的教师——那些婆罗门的智者已把他们大部分的最优秀的智慧传授给了他,已把他们全部的知识灌入了他等待着的容器;而他的容器没有盛满,他的心灵没有满足,他的灵魂没有安宁,他的心没有平静。虔心沐浴是善,但那只是水而已,不能洗清罪孽,不能疗慰思想之渴,更无法驱散心之恐惧。向诸神的奉献与祈祷固然极美,但那就意味着一切吗?这种奉献是否使人快乐?而诸神又如何呢?真的是生主创造了世界吗?难道不是阿特曼独自创世吗?诸神的形体不是创造得像你我一样吗?不是像你我一样无常而终有一死吗?那么向诸神的献祭是否是真与善的行为呢?是否明智和值得呢?除了惟一的阿特曼,人们还应当向其他的什么人献祭、向谁表示尊崇呢?然而,阿特曼又在何方,那永恒的脉搏到底在何处跳动?难道不是存在于自我中,存在于内心的最深处,存在于每一个活着的人所带有的永恒之中吗?然而这自我,这最深处,这终极永恒又在何处?它不是筋骨,不是肉体,也并非思维或知觉,这就是智者们所教诲的。那么它到底在何处?有没有另外值得追寻的道路通向自我、通向阿特曼?没有人能指明这道路,没有人知道;无论是父亲,或教师们,或智者们,或者那些神圣的诗篇,都不知道。婆罗门与他们的神圣经典懂得一切的一切,他们关注一切——世界的创生,语言的起源,饮食,呼吸,感官的秩序以及诸神的事迹等等。他们的确极为渊博,然而倘若他们不了解那件惟一关键之事,那么是否还值得去了解上述的一切?
神圣经典中的许多美妙诗节,特别是《娑摩吠陀奥义书》中曾论及了这种最深处的终极之物。它写道:“汝之灵魂即宇宙。”其中又说,在幽深的睡眠状态中,人会跨入意识的最深处,住在阿特曼中。这些诗节蕴含着神奇的智慧,所有圣贤的学识都被收拢在这些有魔力的辞句中,如蜜蜂所集的蜂蜜般纯粹。不,这些婆罗门智者们世代相延保存和搜集的大量知识不可以轻易忽略。然而那些不仅能掌握,同时也能体验最渊深学识的婆罗门、祭司或智者又在何处?那些不但在睡眠中证得阿特曼,又能在清醒的意识中、在现实的生命中、在一切言语与行为中实现阿特曼的求道者,他们又在何方?悉达多认识许多值得敬重的婆罗门,尤其是他的父亲,他圣洁,渊博,德高望重。他的父亲令人景仰,举止从容而高贵,生活纯洁,言谈明达,头脑中充满高尚、美好的思想。然而即便如他那样渊博,他是否真的内心宁静极乐?他不也是一位充满渴望的追求者吗?他不也是带着无止境的饥渴不断诉求于神圣的源泉——诸如祭祀、经典与婆罗门的论道吗?为什么毫无过错的他要每天沐浴一新,试图洗清自己的罪孽呢?难道阿特曼不是存在于他的内心,源泉不是在他的心中流淌吗?人必须找到自我之内的源泉,人必须拥有它,其他的一切只是探索——是弯路与错误。
这就是悉达多的思想:这就是他的渴求,他的悲哀。
他常自己默诵《歌者奥义书》中的一节:“确实无疑,梵天之名为真理;而证悟真理者将日日得入天堂之国”。他常常觉得天堂之国就在近旁,但他从未真正到达那里,他也从未能止息那终极的渴望。悉达多熟知许多智者,他们的教义亦为他所喜爱,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进入天堂之国,没有一人能消除那永恒的饥渴。
“侨文达,”悉达多对他的朋友道,“随我到那棵榕树下,我们将修习冥想。”
他们来到榕树之下并打坐,彼此相距二十步左右。悉达多打坐并准备念诵“唵”字,他轻声诵出以下的诗行:
唵为弓,心为箭
箭矢之的在梵天
智者勇猛无懈怠
当惯常修习冥想的时间已过,侨文达站立起身,这时天色已晚,晚间沐浴的时间到了。他叫着悉达多的名字,却没有听到回答。悉达多已陷入深沉的冥想,眼睛凝视着某个遥远的目标,舌尖稍稍露出上下齿问。他似乎已止住呼吸。如此,他打坐已进入甚深禅定之中,专注于“喳”字真言,心之箭直指梵天。
三个沙门行者曾经过悉达多的城邑,他们是流浪的苦修者,瘦弱疲惫,三人正值中年,几乎全身赤裸,肩膀上满是尘灰和血迹,在灼热的阳光下曝晒,孤独,陌异,对尘俗充满敌意——人世中穷困潦倒的贱民。他们的周身回旋着一种宁静的激情,一种不惜一切的奉献,一种残酷的自我弃绝。
夜晚降临,例行静思的时间已过,悉达多对侨文达道:“我的朋友,明天早晨,悉达多将加入沙门的行列,他将成为一名沙门行者。”
侨文达听了顿时脸色苍白。他看到他的朋友脸上坚毅的表情,明白他的决心已如离弦之箭无可更改。这一刻,侨文达意识到“那件事”开始了:悉达多将要走他自己的路;他的命运即将展开。而随着悉达多的命运,他自己的命运亦将展开,所以他脸色苍白得像晒干了的香蕉皮。
“悉达多,”他大声道,“你的父亲会允许吗?”
悉达多看了他一眼,仿若刚刚从梦中醒来,在电光石火的瞬间他读透了侨文达的灵魂、他的焦虑和他的顺从。 “我们不用浪费口舌。侨文达,”他轻声说道,“明日破晓,我将开始沙门的生活,我们不要再讨论了。”
悉达多走进他父亲所在的房间,父亲正坐在树皮编成的地席上,于是他走上前默默站在父亲身后,直到父亲感觉到了他的存在。“是你吗,悉达多?”这位婆罗门问道,“那么说出你的来意吧。”
悉达多道:“父亲,蒙您的允许,我特来告诉您,我希望明天离开您的家庭加入苦修者的行列,我希望成为一名沙门,我深信您是不会反对的。”
这位婆罗门沉默了许久,时光悄然流逝,小窗外的夜空已星移斗转。儿子双臂交叉在胸前,默默地站立,一动也不动;父亲默默地坐在地席上,一动也不动;星辰在夜空中缓缓移行。终于,父亲打破沉默,道:“激烈和恼怒的言辞对于婆罗门来说是不体面的,但是我的心中确有不悦。我不愿听到你再次提出这样的请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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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达多是谁?”或者“谁是悉达多?”不论你读还是不读《悉达多》这本书,这个问题一直在那里,不来不去。
大学毕业那一年正值20世纪80年代的最后一年,那时我少年张狂、心无羁绊,有睥睨天下之气。自己的毕业纪念册有一栏是关于自己的问题:你最崇拜的人?我自填日:释迦牟尼。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确切心态似已不可考,固然有向道之意,却也不乏佻达欣羡之心。想他乔答摩-悉达多那等富贵,世间繁华享受已尽,却决意弃绝,经苦行之磨难而终获无上正等正觉,且自言“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办,不受后有”,脱脱然一圆满之人。而今想来,如彼之念固未脱离凡俗私己之意,以此之心,“悉达多在何方所”尚毫无线索,“悉达多是谁”更是无从谈起。
后来断断续续也读一点佛氏之书,悉达多的面目似乎越来越模糊。《金刚经》为佛学根本经典之一,此土惠能曾闻其一语而豁然大悟。《金刚经》郑重其事如是我闻,信誓旦旦指为佛说。佛者,悉达多修行所成者也,然则悉达多是佛否?若悉达多非佛,佛号从何而来?若悉达多是佛,则《金刚经》中佛陀明言: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而无色无音声的悉达多又是谁?
第一次读《悉达多》时的确曾有些纠结之感:故事开篇不久悉达多见到了乔答摩,真像某书的标题“遇见未知的自己”。某译者或读者颇有牺牲精神,忧心忡忡道:“这个悉达多不是那个悉达多,将小说人物与历史人物混为一谈,黑塞搞什么搞?而乱读者之心的译者岂能信托?”这种想法未免低估和曲解了原作者,黑塞对于东方智慧的理解远超我们的想像:悉达多与乔答摩佛陀非一非异。悉达多为众生,乔答摩为觉者,悉达多是未觉之佛陀,乔答摩为已觉之众生。若读者于此有所疑问,不妨回想佛陀于菩提树下见性成道时所感慨之言:奇哉!大地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著不能证得。由此观之,不但悉达多是乔答摩,当侨文达心动神摇,洞见悉达多身上的乔答摩时,他与佛陀亦非一非异;而作者黑塞在读者心中创造了如此真切玄幻之心像,彼时之黑塞与悉达多或乔答摩也必然是非一非异。直至一切读者——大地众生之一部——当其脱然泯灭其人我众生寿者之别,其智慧德相岂非昭然若揭?
笔者亦曾有此番经历,并曾写成一首英文诗及自译文,冒昧抄录于此,冀读者与上文“是谁”之辩自相参照:
The Mirror of Self 镜中我相
Looking into the mirror 揽镜自视
Who am I? 镜中是谁
I see a known stranger 莫我可知
Heaving a sigh 惟有太息
I see that seed 玄牝有籽
Of Eternal Child 悠悠万世
Who can still feed 不离赤子
On Innocence Mild 诚明之理
I see a Tree of Charm 生物煌煌
Reaching into the skies 光耀天堂
With Roots in the farm 根深沃土
Of his inner Paradise 恬然穆穆
I see my woman 有女静淑 Embracing me 载拒载求
A lotus flower open 莲开灿灿
Magnificently 荷叶烂漫
I see my self see 我知我视
Through the looking glass 镜中莫止
A self that’S free 从心所欲
To vanish and mass 空有不居
《悉达多》一书也未始不可以作为一面“自我之镜”,或许可照出读者内心之悉达多也未可知。
《悉达多》出版过程甚为曲折,本书第一版译者序中不免颇多感慨(参见附录旧序),对于十几年来所有对此书出版有过帮助的人们,我一直心怀感激之情:诸位读到此处,请接受我的谢意。特别感谢明奘禅师的帮助,没有与他交游的一段奇缘,本中文版的命运尚不得而知。我还要特别感谢至今未曾谋面的丁君君女士的帮助,没有她的宽仁与见地,本版《悉达多》也很难出现在读者面前。
我也愿意将本书出版后我所写的一段博客文字抄在这儿作为纪念:
《悉达多》应该说代表了我迄今为止的许多人生经验,当年如悉达多般的梦想与期许而今似乎成了内心的现实,所有的磨折、挣扎与曲折化为岁月之流的清澈与欢快。谁没有陷入过春的旖旎?谁没有过夏的癫狂?秋是沉着的季节,《悉达多》的出版仿佛是瓜熟蒂落,从前的匪夷所思与无奈绝望,回首望去,已然是秋目的从容。《悉达多》的翻译起因于非常的想法与际遇,青春的不羁的热忱在译文中留下了痕迹,尘封的记忆是秋日枫林深处的墓碑,在斜阳的映衬下,惟有生命凝成的肃穆;而今,我愿撕开《悉达多》的书页,在墓碑前焚化,以祭奠逝去的青春岁月。
最后说说写序的问题。写序与译书是两回事,译书像炒菜,你必须拿出专业的感觉,全情投入,火候的要求让你不敢有丝毫轻忽之心;写序像访谈,讲炒菜如何备料,自己好哪一口,说自己炒的菜品如何色香味俱佳,所有这些都无可厚非。赵元任在《阿丽丝漫游奇境记》的译者序中说得好:“会看书的喜欢看序,但是会做序的要做到叫看书的不喜欢看序,叫他越看越急着要看正文……”所以,“会看书的诸位”不喜欢看这序,也许更说明我“会做序”,大家急着看正文就好了。
杨玉功
夏历壬辰年甲辰月西历2012年4月27日
写于朝阳望京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