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在午后酷热的阳光下向海湾那边驶去。在船上,有的人穿着全套礼服,有的人哭泣,还有人说,死生有命啊……在那少年的身后,遗嘱执行人不等对于死亡的感叹在船上造成忧郁的气氛,又以悲切的声音查点悼亡经文、举十字架的人、祭品、服装、烛台、用以覆盖灵榇的布、花束、丧葬登记簿,以及安魂曲谱集。波浪反射的阳光由于泡沫的作用而闪闪烁烁,十分刺眼。船舱内外一片灼热,连眼睛和每一个汗毛孔都感到发烫,手放到船舷上也感到炙热。那少年身穿赶制的丧服(还在散发着昨天染色的染料味),望着这座城。多奇怪,在这光线反射强烈、投射着长长影子的时刻,此城竟像一盏高大的巴罗克式街灯,灯上绿色、红色和橙色的玻璃给阳台、拱门、圆屋顶、屋顶凉台和百叶窗涂上了恍惚迷离的色彩。自从因最近的欧洲战争而发了横财的居民们掀起狂热的建房潮以来,城里总是到处都耸立着脚手架,码放着木料以及泥瓦工使用的木权和高杆。这是个永远都沉湎于风的城市,无论海上来的风还是陆上刮的风都受欢迎。人们甫感凉风吹来,便把大大小小各色门窗统统打开。吊灯、多烛台灯、带流苏的灯、玻璃珠帘子以及风向标都叮叮当当、哗啦啦地响起来,宣告风来了。于是,芭蕉扇、中国绢扇和花纸扇便都停止扇风。但是,当凉意在转瞬间消失,空气在居室的高墙之间重新停滞的时候,人们又要干起那搅动空气的活儿来。这里,在黎明的瞬间,阳光就凝聚为热力,穿过窗帘,透过蚊帐,射进深宅内院。不过,现在是雨季,午间暴雨(那真是倾盆大雨,雷鸣电闪)过后,云消天霁,街衢泡汤,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又闷热起来。宫殿楼宇以其有石刻图饰的楹柱而骄傲,可是在这几个月中也不得不站立在淤泥之中,听凭污泥涂抹,浑身像长满了难以治愈的疮疤。到处都是水坑,车辆驶过时,溅起的一块块泥巴,射向大门、栅栏;水坑之间污水横溢,泛起恶臭,殃及人行便道。那些大家宅第饰有漂亮的大理石,有五光十色的嵌花地板,窗子的铁栅如攀缘植物一样附着在窗上而丝毫显不出是一根根铁条,楼宇尽管如此华美,但一旦屋檐滴水,溅起陈年泥淖中的泥浆,也难免不染上污泥……卡洛斯在想,那么多参加守灵的人为了穿过拐角处,都必须在淤泥里铺设的木板上行走,或者踏着一块块大石头跳过去,才能避免鞋子陷入泥淖。外地人一旦在灯红酒绿、美女如云的舞厅、客栈和赌场里混上三天,就会夸赞此城是多姿多彩、令人无忧的乐土。但是,无论谁仅需在此熬上一年,就会尝到尘土、泥浆和咸水的苦头。那咸水能使门环变绿,侵蚀铁器,腐蚀银器,使古老的木刻上长出蘑菇。而那些绘画和蚀刻画原本因受潮而起伏不平,罩在其上的玻璃失去光泽以后,就总似因冷风吹过而蒙上了水汽一般。那边,在圣弗朗西斯科码头上,刚刚停靠了一艘美国船,卡洛斯不假思索地念那船名:箭号。……遗嘱执行人仍在回味着葬礼的规模,那当然是很有排场的,完全与一个具有诸多美德的人相称:有那么多教堂司事和辅祭、那么多显贵要人出席,场面那么隆重;百货商行里的那些雇员从唱祈祷((圣诗))到念亡灵弥撒经文,都哭泣有度,有男士风度,符合男士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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