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2年1月初，君士坦丁堡。这座由君士坦丁皇帝于330年建立的“新罗马”城，明显笼罩着不安的气息。业已统治拜占庭帝国将近五年的查士丁尼一世，没能说服市民，他们的利益完全有保障。他也彻底摧毁了与旧贵族阶层的关系。旧贵族认为，皇帝过分地削弱了他们的权力。他们与市民和农民一道，声讨皇帝大幅加税，并用大规模的骚乱表达其愤怒。整座城市流寇猖獗，他们四处劫掠，破坏公物。由于查士丁尼一世无力遏止暴力，紧张局势趋于白热化。打砸抢烧成为每日常态，城市曰益变成瓦砾。面对此种危机，皇帝迟迟没有应对之策。然而，当他被逼出手时，却引发了一场灾难：532年1月19日，星期一，三万多人死于希波德洛姆竞技场。
血洗希波德洛姆竞技场，远非偶然。在这里，君士坦丁堡人一年中有七十天可以欣赏到刺激的马车竞赛。观众摒住呼吸，观看四马驾车在五百余米长、一百余米宽的赛场上你追我赶。希波德洛姆竞技场是三世纪初塞维鲁皇帝所建。那时，这座城市仍被称为拜占庭。在建立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新城时，君士坦丁皇帝对赛场进行了扩建和装饰。这里不仅是人们聚集观看马车竞赛的地方，像罗马的马克西默斯大竞技场一样，希波德洛姆竞技场也是社会各阶层向皇帝表达疾苦、显示民心向背的场所。这座可容纳八万观众的庞大建筑，正好建在市中心的小山上，紧邻皇宫。皇帝的包厢靠近看台正中，就如一个阳台，皇帝走下几级阶梯就能从皇宫直抵看台。皇帝周围坐的是元老，座位是大理石的。其他观众则坐在高台上一排排普通的席位上。
希波德洛姆竞技场中的大屠杀是灾难性的尾声，结束了此前一周君士坦丁堡市中心前所未有的混乱和冲突。1月13日，星期二，也就是大屠杀前六天，希波德洛姆竞技场发生了严重骚乱。观众在看台上大吵大闹，查世丁尼一世却束手无策。在希波德洛姆竞技场，打斗和骚乱本是家常便饭。自君士坦丁堡建城两百年来，竞技场内外已发生过多次暴乱，但通常均被快速平息，有时没有流血，有时伤亡甚众。但这次暴乱似乎势不可挡，虽然导火索与前几次在本质上并无差异。一如既往，麻烦源于两大主要马车队的支持阵营——蓝队马帮和绿队马帮(他们因穿着各自颜色的队服而得名)——之间的剑拔弩张。两派马帮都已习惯用恶毒言辞辱骂对方。
1月13日的暴乱其实是几周以来蓝绿两队之间矛盾>中突达到高潮之后的一次释放。无论是在希波德洛姆竞技场内，还是在竞技场外人口稠密的城区，两队间的宿怨都在四处宣泄。城市民兵组织一再动员起来恢复秩序，但都竹篮打水。查士丁尼一世软弱无为，没有采取行动，部分原因是他天生优柔寡断，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公开支持蓝队。每次只要他采取对绿队不利的举动，绿队就会认为他是在偏袒对手。
暴乱发生的几天前，绿队在赛马期间就曾有过一波情感的宣泄。恼羞成怒的他们高呼，皇帝对蓝队的偏袒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对于绿队的指责，皇帝没有屈尊回应，而是将差事交给了一个使臣。谁知该使臣反唇相讥，结果令绿队更为气愤。当绿队的发言人宣布，他们的一位成员已经遭人谋杀——这是在短短几个月里的第26起——两队之间的矛盾更趋紧张。绿队发言人说，查士丁尼一世应为这次谋杀案负责。这时，蓝队开始反击，他们高呼，希波德洛姆竞技场里的谋杀者只会在绿队中找到。接着，皇帝的使臣火上浇油，指控绿队诽谤。他称绿队是犹太人、撤马利亚人和摩尼教徒，甚至大声问他们是否受洗。受到侮辱的绿队走下看台，开始辱骂皇帝和蓝队。
在随后的几天里，蓝绿两队马帮在城市四处巷战。禁卫军平息了骚乱。但按照绿队马帮的说法，禁卫军的偏袒做法太过分，只追击他们，却对蓝队马帮网开一面。绿队日益不服，无论是在街头，还是在马车竞赛期间的希波德洛姆竞技场，大批人马开始使用暴力。当蓝队以牙还牙之时，皇帝别无选择，只有采取强硬措施。他派兵捉拿暴乱分子。不知有多少人(蓝绿两队皆有)遭到逮捕下狱，其中七人被控谋杀罪名成立，四人当即斩首，三人被处绞刑。有两人(一个蓝队，一个绿队)因套索脱落，落到了刑架上，逃过一劫。附近修道院的僧侣将他们带走，送到圣劳伦斯教堂避难，但君士坦丁堡的地方行政长官拒绝接受这一结果，于是派兵包围了教堂。事态的发展与我们今日有时所见如出一辙：蓝队和绿队的马帮领袖呼吁停战，转而联手对抗官兵，但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1月13日，星期二，查士丁尼一世表现得若无其事，继续举办马车竞赛。也许他感到局势还不太严重。也许他认为当务之急是不让那些以为能够搞乱一切的麻烦者得逞。这一天，希波德洛姆竞技场上>中突不断。比赛共有24场，在进行到第22场时，所有观众的愤怒浮出水面。蓝绿两队马帮开始呼吁皇帝赦免在圣劳伦斯教堂避难的两人，但查士丁尼一世对他们的要求充耳不闻。观众于是高呼“尼卡”(意指“胜利”，观众常用该口号向比赛中的马车手致意)和“蓝绿两队马帮万岁”。皇帝肯定觉得十分刺耳，束手无策之下，他借助可以开关的密道，从包厢溜进了皇宫。
当晚，蓝绿两队马帮组织了大规模的游行，前往地方行政长官的官邸，要求释放犯人。在没有得到任何答复后，他们转赴监狱，破门而入，释放了在押的所有囚犯。但他们还不解恨，继续前往皇宫，将其付之一炬。在这场大火中，君士坦丁皇帝所建的圣索非亚教堂，也没能幸免，最终化为焦土。
查士丁尼一世仍然低估了局势的严重性。第二天早上，他依然吩咐比赛照常举行。或许他是希望蓝绿两队对比赛的热爱会压倒心中的愤怒，但他失算了。比赛开始之后，情绪失控的观众点燃了看台。大火蔓延到附近正在开放的宙斯西帕斯浴场，将其烧成废墟。P5-9
“面包与马戏”，这是诗人尤维纳利斯留给我们、经常被引用的名言。在他看来，许多罗马人只对两样东西感兴趣：免费分发的面包和马克西默斯大竞技场中的马车竞赛。在当代史学家的笔下，免费的面包已经得到长篇累牍的描述和分析；相比之下，马车竞赛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注意，这方面的研究著述屈指可数。在古代史的书籍中，马车竞赛只占短短几段文字，被随便插在另一种娱乐游戏——角斗士表演之后。
相比于马车竞赛昔日的风光，今日对其研究兴趣的寥落特别引人注目。想当年，马克西默斯大竞技场中的马车竞赛风靡整个罗马。每逢节日，约15万来自社会各阶层的马车迷涌进大竞技场。无论是皇帝、元老、骑士和各省总督，还是平民、自由人和奴隶，他们聚在一起，竞日狂欢，观看这一无疑堪称罗马人最爱的游戏。
对于普通人来说，在马克西默斯大竞技场，他们可以把日常生活的烦恼抛诸脑后，暂时忘却在森严的社会等级中自己是多么微不足道。对于皇帝而言，马克西默斯大竞技场具有特殊的意义。在这里，他与子民亲密接触。他一进场，就能从看台上爆发出的掌声多少估量出自己是否得民心。观众用喝彩或喝倒彩的方式让他知道，他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在此意义上，马克西默斯大竞技场如同一只政治晴雨表。罗马帝国伊始，人民议会被剥夺了权力。从此，只有马克西默斯大竞技场成为老百姓发出心声、上达天听之地。
罗马的精英和平民，齐聚马克西默斯大竞技场观看马车竞赛，这是非常奇特的事，因为在日常生活中，他们之间有巨大的鸿沟。赛场外，贵族对民众只有鄙视，对他们的职业和娱乐无一好言。他们对民众表明，在几乎所有日常生活的层面，他们过的是非常不同的人生，他们以切合身份的方式，更好地利用了时间。他们引以为傲的是，自己在公共服务和个人追求之间保持了合理的平衡。在元老院，他们满足了政治抱负，但由于担当元老并不是全职工作，他们有充足的时间投入智力或体力活动。这些精英人物，如果违背了主流的价值观念，沉溺于贪婪、懒惰和闲散，将会受到谴责，因为一种达不到他们自我期许的人生，是不值得经历的人生。对于那些无意义的消磨时光，知识阶层的批评尤其刻薄，将之视为不雅之事，有违一个真正“自由”人的身份。他们颂扬一种明显不同的人生，其中占据核心地位的是科学、文学和艺术。
对于下层社会，知识阶层既不同情也不了解。他们不会设身处地去想象，只是认为平民低人一等，不能为国家作任何真正的贡献，甚至难以自立，唯有仰赖免费的面包或皇帝的接济，方能勉强度日，最糟糕的是，这些人还对转瞬即逝的娱乐形式感兴趣。一些知识精英甚至主张尽量不与大众打交道，以免丧失道德水准。他们利用自己的崇高地位，划了一条鸿沟，“独善其身”，远离卑微的民众。这些穷人除了流连酒肆、闲逛于马克西默斯大竞技场和罗马斗兽场外，便无所事事。
由于这种想法在罗马上层社会中十分流行，是以最初令人费解，为何许多精英会与平民一起，沉溺于马车竞赛这种大众娱乐形式。但从现实的层面来看，这毫不奇怪，因为马车竞赛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现象。它们挑起激情，诱发情感，鲜有人能够抗拒。与其他民众一样，罗马精英也被这狂热气氛裹挟，在马克西默斯大竞技场高墙内惊悚的竞技中随波逐流。与大多数精英的狂热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仍有少数精英敌视马车竞赛，对这种娱乐做出了居高临下的评价。但是，无论塞涅卡、小普林尼和塔西佗多么苦口婆心，力陈马车竞赛引起的只是最原始的激情，人们对他们的忠告还是置若罔闻。许多罗马贵族依然前往马克西默斯大竞技场，像普通人一样疯狂地为心爱的马车手加油助阵。
不过，马车竞赛几乎不曾出现在罗马精英的笔下。身为文人，他们培育出这样的印象，只推崇提升心智的娱乐活动，摒弃常人享乐的“歪门邪道”。知识精英的这种暧昧心态——他们沉迷的这种大众娱乐，从意识形态上而言，他们只能鄙视，但在身心上，又给了他们中许多人极大的愉悦——使得马车竞赛成为今日特别诱人的题材。如果我们意识到，点燃观众激情的马车手，大多是比平民地位还低的奴隶或自由人，那么，这项竞技活动将更让人兴趣盎然。尽管地位低下，但一些马车手还是成了大众英雄，他们肯定因神奇的表演跨越了身份壁垒的限制。即使对马车竞赛毫无兴趣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四马驾车的车手，除了高超的技艺之外，还需要灵敏、冷静、耐心和专注，他们身上彰显了罗马悠久的美德——无畏、顽强和勇气。诚然，有少数保守、完全专注于精神世界的精英，并不认为所有这些品质的综合，足以令其为马车竞赛说任何好话。但大多数人对他们的反对之声置之不理，彻底投入到喧嚣的马克西默斯大竞技场，与民众和皇帝一道，为心目中的英雄欢呼。罗马暂时获得了融合，立场的差异暂时被抛弃。但当夜幕降临，马车竞赛结束，古老的分界线重新划定，传统的等级关系依然如故。
本书的主题是马车竞赛及其社会政治背景。故事的主角虽然是罗马，但君士坦丁堡在本书中也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一席之地。在公元4世纪，它变成了新罗马，传承的不只是旧都的政治权力，还有马车竞赛这一伟大的大众娱乐。
感谢AtherlaeLlm—Polak＆Varl Getlrlep出版社Mark PieterlS和Susan Breeuwsma的激励和热诚帮助，他们不但见证了本书的出版过程，而且用批评让我倍受启迪。感谢Heln varl Dole向我提供了索福克勒斯《埃莱克特拉》(Electra)中马车竞赛故事的翻译。感谢Vincent Hunlnk的大力支持。他应我的要求，翻译了马提亚尔的几首有关马车竞赛的诗。感谢Erlc Moormann，他广博的图像知识，令我在选择合适的插图时受益匪浅。本书中的一些照片来自他丰富的幻灯片收藏。
菲克·梅杰编著的《古罗马的马车竞赛》讲述了：马克西默斯大竞技场如同一支政治体温表，只有在这里，老百姓才能发出心声、上达天听。达官贵人、商贾、士兵和小民云集此处，场上明星的收入连元老也为之艳羡，但这些明星也会轻易坠入黑暗，光荣与死亡仅在—线之间。这里也是拉皮条的地方，似乎古罗马世界的黑暗面全都集中笼罩在节日气氛的大竞技场内外。
“面包与马戏”，这是诗人尤维纳利斯留下的名言。看！当号手吹起嘹亮的号角，急不可耐的四马驾车已冲上赛道！
“面包和竞技场”是诗人朱韦纳尔对罗马人的评价，因为大多数罗马人只关心两件事：免费领取面包和观看大马克西穆斯竞技场的战车比赛……通过整合珍贵的历史文献资料，作者再现了战车比赛，这种古罗马人最爱消遣方式的各种细节——从场地的长度条件，到比赛的技术、风险，以及骑手的锻炼方式。而菲克·梅杰编著的《古罗马的马车竞赛》对于精彩比赛热情而生动的描述，更是带给读者身临其境之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