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晏来对李国荣的一点点好感,被李国荣一次又一次的恶劣行径慢慢抹杀,剩下的只有对他的失望、轻视和无可奈何。
深夜,世界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切都沉寂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狗叫,让人心头产生一种原始的荒凉感。
如豆的灯下,疲惫不堪的董晏来苦苦支撑着,她决心今天晚上把学生的这些作文批改完。突然,一口大风扑灭了煤油灯,没关好的门窗“噼噼嘭嘭”一片响。起风了,要下雨了。董晏来起身关好窗户,点上煤油灯。这时她记起外面晒的衣服没收。收完衣服又发现梅干菜没收,收好梅干菜,又发现柴草也要收进去,不然打湿了就会烧不燃,拿什么来煮饭。她只得把柴草捆好,一趟一趟把它们拖到屋檐下堆砌起来。
董晏来累出了一身臭汗,连腿都提不起来了,进门时不小心碰倒了竖在门后的扁担,响声弄醒了正在睡觉的李国荣。
“干什么呢?半夜三更,吵死了。”李国荣不高兴地骂道。
董晏来不作声,只当他没说,但心里免不了埋怨:假如你勤快一点,哪里用得着我半夜三更来忙。她坐下来准备看完最后几本作文。
没提防李国荣爬起来了,他一口气吹熄煤油灯,把董晏来往床上拖:“睡觉,睡觉。”他知道董晏来不会乖乖地就范,只能动蛮。
董晏来果然不肯动,扳着桌子说:“还有几本没看完。”
“明天早上看。谁让你吵醒我的。”
董晏来换了个口气说好话:“今天不行,我例假来了,身上还不干净。”
“你哪天行?天天不是这样的毛病,就是那样的毛病。我讨了你,倒了八辈子霉。”说完,牛高马大的李国荣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从后面抱起董晏来,丢在床上。李国荣不管董晏来的感受,只图自己满足生理上的要求。他像猫玩老鼠一样,折腾了一阵之后,惬意地滚到一边睡觉去了。
被折磨得浑身酸痛的董晏来想烧点热水洗干净身子,却实在没一点力气了,只好打了盆冷水擦擦。她在心里宽慰自己,寻找心理平衡:人哪,身到哪儿价到哪儿,这儿不是省城。爱干净的她这时只能将就。董晏来又点亮煤油灯,准备继续看作文,可是被李国荣搅乱的心一时难以平静下来,她坐在那儿陷入深思。
董晏来纵有天大的不满,也敢怒不敢言。 “文革”前,董晏来有个衣食不愁、生活安定的家,一家人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董家祖上世代行医,到了董晏来爸爸这代,社会上开始崇尚西医,于是她爷爷就送她爸爸到医学院深造。爸爸毕业后分配在省城医院工作,成了一个很有名气的眼科医生,常有大人物慕名远道而来请她爸爸治疗眼疾。妈妈在医院住院部当护士,人称“老护士长”。
董家没有住在医院的宿舍里,宿舍房子太差,又小,好多人家共用一条走廊,公共走廊还兼做厨房,进出都要侧着身子。董晏来家有祖传的私房,在离医院不太远的一条小街上。那是一栋青砖青瓦四正两厢的平房,门窗全雕梁画栋,古香古色。满屋子的红木家具,富丽堂皇。难得的是,省会大城市寸土寸金之地,他们的房前却有一个四正四方的院子,院子的左右两边砌了几米高的围墙,前面临街有一张几寸厚的大门,把别人拒之墙外,门内自成一个独立王国。院子里有一棵桂花树,秋天开花的时候,街上的行人都会闻到花香。这样的居住环境,让多少人眼红,就是厅局一级的干部,也望尘莫及。这全是董医生祖上给子孙造就的福荫,董医生自己无此能耐。
俗话说“吃鱼吃肉皮包骨”,在这种优裕的环境中长大的董晏来又矮又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她性情孤僻爱清静,和同龄孩子不大合群,爱把自己关在家里看书,年纪不大,却读了一肚子书,遇事特有主见,她想好了的事,父母很难让她改变主意。她身体不好脑子好,个子不高智商高,模样不漂亮文章漂亮,成绩拔尖,是班级的骄傲、老师的爱生。
那时,董晏来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只盼自己快快长大,好像成功正在向她招手,只是时间问题。按董医生的意思,女儿长大了还是秉承祖业,悬壶济世,救死扶伤。
董晏来不愿意当医生,她不喜欢和那些哼哼唧唧、歪歪倒倒的病人打交道。她喜欢孩子,认为儿童是世界上最纯洁、最天真、最善良的人。所以,她特别愿意和孩子们在一起,她常把比她小的孩子带回家来玩,教他们识字、唱歌、跳舞,给他们梳头、编辫子。她准备将来长大了去当一名幼师。
董家人的日子过得和和睦睦,平平淡淡,比上不足,比大多数人要好,不说养尊处优,也可算丰衣足食。
如果一切美好的东西毁于一旦,成了明日黄花,就只能保存在记忆里了。往日世人眼中的杏林高手、德高望重的董大夫,一夜之间成了反动学术权威,胸前挂着黑牌子,低着头站在台上受批判。翻手覆手之间,反动学术权威又变成了罪犯,关进了看守所,成了阶下之囚。平常好像很自信、很有主见的董医生,遇到这突变时势,像纸老虎一样不堪一击。知识分子,脸皮比纸薄,不怕别人说他是反革命,是反动学术权威,却怕别人说他是强奸犯。董医生见自己一世清白被污,平反昭雪无望,没脸再活在世界上,深夜,把饭碗敲碎,用瓷片割断动脉自杀了,而且身后声名狼藉。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