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落魄书生
万历二十六年,神宗懦弱,大明皇朝党派林立,庙堂之上,百官相互倾轧,殿陛之间,文武争斗不休。牵连者、腾达者各有机运,却是造就了数不清的官宦兴衰。其中,东林党之争尤为严重,宣党、昆党、齐党、浙党等众多党派对其群起攻之,东林党人士命运多遭祸患。
新安程氏商团乃是天下徽商中举足轻重的一家,素有“程一沈二三添五”之称,自徽商兴起之后一直为新安五大商团中执牛耳者。传至程步天这一代,更是做到了商行天下,百业在手,一时之间辉煌风光,竟是丝毫不逊色于朝堂之上的那位九五之尊。
然天有不测风云,在有心人操弄之下,东林党之争竟然无端蔓延到程步天身上,宦官蛊惑皇帝程家私通外敌,谋图不轨。神宗听后勃然大怒,一道圣旨颁下,程家偌大家业一夜之间飞灰消散,而同为新安商家的沈家在此时非但没有救程家于水火之中,反而联合其他三家,串通百业行首,趁此机会将程氏数代打拼基业尽数纳入囊中,完全灭绝程家东山再起的机会,甚至连程步天妻子素氏家族在苏杭处的产业也一并吞没,不留半点后路。
家业一朝破败,程步天夫妇锒铛入狱,不久病死狱中,程氏族人除却流放人口,其余尽数离开新安故居,溃散无踪,仅剩程步天夫妇的幼子程暮飞免于刑罚,留在新安乡间,食百家饭、穿百家衣,艰难长大,及近成年,更有幸入得私塾,得了一个秀才的功名,恰逢学舍一名老先生告老退休,引荐他代为教学。承蒙学舍宽宏,收他入学教书,讲述时势轶闻,虽清苦艰辛,终能混得温饱,乃是万幸。
这一日,骤雨初歇,上学归来的孩童一路嬉戏打闹,路过程家门前水坑时更是欢畅,溅起不少泥水,将破烂的屋门打得“啪啪”作响,更有些许从门缝中溅了进去。孩童们睁着眼睛看了那破门一会,嘻嘻哈哈一路跑远,好似浑不在意。
而在那破门之内,程暮飞正懒洋洋地躺在竹椅上,缀着补丁的秀才衫上托着一把黄泥壶,壶嘴上还往外散着些许的热气,对于门外孩童的调皮,竟是也懒得去搭理。
窗外是刚刚淋了雨变得生气许多的柳条,那还是他小的时候娘亲亲手给他栽的。现在这么些年过去了,也一直没什么人打理,柳条疯了似的长了又落,屋里屋外到处都是柳叶的影子。
正当程暮飞闭目养神时,复归平静的门外面忽的窸窸窣窣又走过来两个人,絮絮叨叨的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待走得近了些,原来是邻居家的两个婆娘。程暮飞撇撇嘴,懒得去听她们说什么东家长、李家短的闲言碎语,可那声音又高又清,却是忍不住地往他的耳朵里钻。
“我说王家二嫂啊,最近好像是有些日子没见到程家的小飞了吧?咱们家孩子最近一直都没有学上,在家闹的那叫一个厉害啊,这没有先生管着,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对付这小兔崽子了!”
“唉,谁说不是呢!李家媳妇,你是不知道啊,程家的小飞好像是前两天看上人家沈家的闺女,被生生给打回来了,这两天估计是正伤心了吧?”
“沈家的闺女?我的老天爷爷,你是开玩笑吧!”李家媳妇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那可是新安四大家的沈家呀我的亲乖乖,就小飞他一个教书先生……”
“诶呀,你可不要乱说话!”王家二嫂赶紧捂住了李家媳妇的嘴,“你是最近几年才嫁过来的,可不知道这程家以前那是有多威风!县太爷家的房子你见过没?那是叫一个气派!可是往前倒二十年,人家程家随便一个下人的院子都比那气派!什么新安四大家?搁从前见到了程家的大爷那一个个都得乖乖的喊小叔!她区区一个沈家的闺女那算是什么?看都不会看一眼的货色!只是可惜了啊……”
王家二嫂摇摇头,“不知道程家这是倒了什么霉,那么大的家业一下子就败了,然后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现在也就剩下小飞一个了……”
两个人一边叹息着一边往前走,声音渐渐地听不清楚了。程暮飞紧紧地抓着黄泥壶,躺在竹椅上,还是没有动一动。
过了好一会儿,程暮飞放开已经不再冒热气的黄泥壶,打算起来弄点什么吃,一个懒腰还没有伸开,就被扑面而来的尘土弄了一头一身。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