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炎热的夏季尚未过去,蚌埠北郊淮河岸边连年闹水灾的贫穷落后的丁家岗村,一个令人惊喜的消息传来:丁乐飞考上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终于送来了。家人无比高兴,邻居们闻讯前来祝贺。村子里的老人们说:“我们丁氏家族终于出个‘秀才’啦!丁本润家的孩子要去上海上大学啦,真了不起!”
由于通知书来晚了,学校报到的时间已到,因母亲已去世,婶婶急忙帮助收拾些简单的行李,第二天下午我便乘火车去上海。父亲帮我背上被包,我提着生活用品,告别乡亲们的热情相送,匆匆赶往蚌埠火车站。检完票后,我终于近距离看到巨大的火车了。第一次上大学,第一次乘火车,第一次去上海,对我来说,这一切好像在做梦。进了车厢,父亲帮我把被包放在行李架上,又急忙下车到站台上去为我买吃的东西。望着父亲已略显佝偻的背影,我才真正感受到朱自清散文《背影》里所描述的对父亲的情感字字真切。可怜天下父母心!不多会,父亲把两包饼干送到我的手上,再三叮咛,一路上要小心。他还放心不下,又去找列车员(一位约30岁、热情爽朗的女同志)说:“列车员同志,我这孩子第一次出门,请您多加照顾!”列车员笑着说:“大叔,请你放心吧!我一定把他送到上海火车站华东师范大学新生接待站。”汽笛声声,列车颤动,车轮滚滚,火车启动了。我扒在车窗口恋恋不舍地看着渐渐远去的父亲。父亲一直站在站台上,一步也没有挪动。他的身影愈来愈小,愈来愈模糊,直到完全在我的视野里消失。那一刻也永远地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第一次乘火车,我对一切都好奇。我看着窗外一片又一片绿油油的、平展展的农田,以及散落其问绿荫环抱、错落有致的村庄,还有铁道两边一排排匆匆远去、挺拔茂盛的树木,心中不由赞叹道:“祖国多美好啊!”火车到达浦口已是傍晚。当时还没有长江大桥,列车被分成几大段,通过现代化的技术对接,由巨大的渡轮送往对岸。上渡轮的时候,车上的人不得离开火车。轮船汽笛一声长鸣,船体挪动了。列车员不时提醒:“火车过江了,大家不要把头和手臂伸出窗外。”啊,万里长江,我终于来到你的身旁了。夜幕悄然降临,江面白茫茫一片。来往穿梭的江轮,亮着点点灯火,尚能看得清楚在江上穿行。大江的南岸就是南京古城,那里早已是万家灯火。
火车离开南京继续漫长的行程。夜已深,旅客们有的打嗑睡,有的背靠着车椅入睡。那位女列车员不断送来茶水,忙个不停。她不时抽空和我聊上几句。虽然白天我已经欣赏了窗外的无尽美景,可此刻我仍然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怎么也合不上眼。车窗外面漆黑一片,只听见火车车轮转动的有节奏、单调的隆隆声。此时,脑海中不断地闪过一幕幕的画面,那是我对美好的童年、少年的回忆。我出生在动乱的抗战年代。那时候,乡亲们为躲避日本兵的掠杀,男女老少纷纷逃到村北一望无际的芦苇荡。爷爷说我就是在庵棚里出生的。小时候,淮河岸边的孩子因为生活贫困,大多打小就帮助家里干活。割草喂牛、挖野菜、放风筝,这些是孩子们的日常活动。我曾随父辈们打过鱼,跟爷爷编过芦苇席。家里长辈不想让孩子成为文盲,便省吃俭用让我上小学。小学毕业时,校长王奎三到各家游说,动员成绩好的孩子去考蚌埠的中学,结果我们丁家岗小学多位伙伴都考上了刚成立的蚌埠第一初级中学。当时学校借用一个大的香火已逝的废旧寺院。宿舍在大雄宝殿,教室则是一座四面带走廊的漂亮的建筑。生活是艰苦的。我们一些农村来的孩子,每周日回家带杂粮馍和咸菜吃,天天如此。后来班主任朱克平老师看不下去了,便找学校申请助学金解决我们吃热饭的问题。农村来的孩子学习很刻苦,各方面表现都好。我出席了蚌埠市优秀中学生的表彰大会,获得平生第一枚铁质五星奖章。初中毕业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省重点中学蚌埠一中。那里给我们上课的老师都是一流的:班主任金平是著名的语文老师,张平是有名的化学老师,历史老师是李康民(后任蚌埠市教育局局长),物理老师是齐国俊(后为蚌埠第二中学负责人),数学老师杨立桂是教导主任。有着这样优秀而强大的教学阵容,班里学生学习成绩好是顺理成章的事。要考大学了,我的理想是报考复旦大学或浙江大学新闻系,希望将来当一名记者。当然进入综合性大学,是要交一定费用的。而我因为家境不好,无法承担这笔费用。后来班主任替我出主意:还是考师范学校吧,那样可以不交学费、杂费、生活费,还会有生活补助费。我最后便报考了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终于,苦尽甘来,梦想成真。P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