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家厚拧灭了烟头,溜进被子里。在睡着的前一刻,他脑子里闪现出早晨在渡船上说出的一个字:“梦”。接着他看见自己在空中对躺着的自己说:“你现在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梦,你在做一个很长的梦,醒来之后其实一切都不是这样的。”
她在日记中写道:哥哥其实没有爱情,他真可怜。而她自己年过三十,还没有找着合意的郎君,她认为当代中国没有男子汉,但当代中国也不容忍独身女人。她又写道:我也可怜。
早晨是从半夜开始的。
昏蒙蒙的半夜里咕咚一声惊天动地,紧接着是一声恐怖的号叫。印家厚一个惊悸,醒了,全身绷得硬直,一时间竟以为是在噩梦里。待他反应过来,知道是儿子掉到了地上的时候,他老婆已经赤着脚下了床,颤颤地唤着儿子。母子俩在窄狭壅塞的房间里撞翻了几件家什,跌跌撞撞抱成一团。
印家厚应该做的第一件事是开灯,他知道,一个家庭里半夜发生意外,丈夫应该保持镇定,可是灯绳怎么也摸不着了!印家厚哧哧喘着粗气,一双胳膊在墙上大幅度摸来摸去。他老婆恨恨地咬了一个字“灯”,便哭出声来。急火攻心,印家厚跳起身,踩在床头柜上,一把捉住灯绳的根部用劲一扯:灯亮了,灯绳却扯断了。印家厚将手中的断绳一把甩了出去,负疚地对着儿子,叫道:“雷雷!”儿子打着干噎,小绿豆眼瞪得溜圆,十分陌生地望着他。他伸开臂膀,心虚地说:“怎么啦?雷雷,我是爸爸呀!”
老婆挡开了他,说:“呸!”
儿子忽然说:“我出血了。”
儿子的左腿上有一处擦伤,血从伤口不断沁出。夫妻俩见了血,都发怔了。总算印家厚先摆脱了怔忡状态,从抽屉里找来了碘酒、棉签和消炎粉。老婆却还在发怔,眼里蓄了一包泪。印家厚利索地给儿子包扎伤口,在包扎伤口的过程中,印家厚完全清醒了,内疚感也渐渐消失了。是他给儿子止的血,不是别人。印家厚用脚把地上摔倒的家什归拢到一处,床前便开辟出了一小块空地,他把儿子放在空地上.摸了摸儿子的头,说:“好了。快睡觉。”
“不行,雷雷得洗一洗。”老婆口气犟直。
“洗醒了还能睡吗?”印家厚软声地说。
“孩子早给摔醒了!”老婆终于能流畅地说话了,“请你走出去访一访,看哪个工作了十七年还没有分到房子。这是人住的地方吗?简直是猪狗窝!就是这猪狗窝还是我给你搞来的!是男子汉,要老婆儿子,就该有个地方养老婆儿子!窝囊巴叽的,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算什么男人!”
印家厚头一垂,怀着一腔辛酸,呆呆地坐在床沿上。其实房子和儿子摔下床有什么联系呢?老婆不过是借机发泄罢了。谈恋爱时候的印家厚就是厂里够资格分房的工人之一,当初他的确对老婆说过只要结了婚,就会分到房子的。是他夸下了海口,现在只好让她任意鄙薄。其实当初首先是厂长答应了他,他才敢夸那海口的。如今她可以任意鄙薄他,他却不能同样去对付厂长。
印家厚等待着时机,要制止老婆的话闸必须是儿子。趁老婆换气的当口,印家厚立即插了话:“雷雷,乖儿子,告诉爸爸,你怎么摔下来了?”
儿子说:“我要屙尿。”
老婆说:“雷雷,说拉尿,不要说屙尿。你拉尿不是要叫我的吗?” “今天我想自己起床……”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