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水仙》是伍明春先生新近出版的诗集。其情诗部分,包含着如李健歌曲般的透明清新的抒情旋律,读他的诗歌,你会回忆起青春期的许多内心小动作,你会回想起你曾经有过的失落、伤感和惊喜。伍明春的诗歌篇篇都散发着通达洒脱的气质,这种洒脱不是矫揉造作的故作高明,相反,伍明春的诗歌让我相信聪明与质朴不但是兼容,而是可以获得诗意的融合。当然,说明春的诗歌通达,不是说他的诗没有痛苦,没有焦虑,而是说明春用诗歌对待内心疼痛的方式别致而且有趣,读他的诗歌,会获得一种艺术效果:原来我们可以用伍明春的方式更有趣味看待自身的情感。
伍明春,1976年生,闽西客家人,迄今已发表诗作100多首和诗评40多篇。福建省作协会员、福建省传记文学学会理事。现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本书《隐秘的水仙》收录的就是他的诗歌作品,共计篇。
《隐秘的水仙》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
我的父亲和一位医生
我的父亲和一位医生
并肩走在街上。阳光泻下
我的父亲倍感寒冷
那位医生面目可亲心平气和
像一条悠闲的鱼与父亲交谈
一辆汽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医生飞扬起的白大褂
深深地遮住父亲的脸庞
他们继续在干净的大街上走着
在一片玉兰树下父亲的手
被那位医生紧紧攫住
父亲是不是这样——
你的疲倦无法承受芳香的围困
在这条熟悉的街道你
被别人牵引 走进夕阳涂抹的下午之末
走进秋后的暮色……
这是多年以前或多年以后的事
我已分辨不清我只记得
那是在一个小小的城市
一个人走在夜里
一个人走在夜里
我身穿宽大的白衫
与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路灯下被灯光刺痛
然而我脚步轻盈
忘了下面的路只记得移动
向前搬运一头颅的重物
你曾笑我走路的样子
可是今夜我一个人走路
并且像夜一样宽容
像树影一样淡泊无为而治
一个人走在夜里
我乐观地想着多年以后
我将长出一把飘飘的长须
到那时
也许我会写出一些好诗
找到一个好妻子
一贫如洗的日子里
一贫如洗的日子里物质喧响
我走在富足的大街上
为钩沉原初的爱情
我向兄弟索要一些烟卷
一些袅袅飞升的企图
因此我的痛苦夸张头颅更高
一贫如洗的日子里
划亮一根火柴
我看到空气的骨头和力量 紫罗兰枯萎的清晨
面对深秋大智慧的茅丛
以哑为辞我为妹妹祈祷再祈祷
一贫如洗的日子里
我毕生挣扎毕生崇尚
就像春天最深的境所
让我手中的桃金娘开花结果
却永远无法抵近。这是一贫如洗的日子
红,我们必须坚守脆弱的贫穷
三位背挎吉他的少女
雨滴橘香秋之末无法承受的事物
使琴弦绷得满满音域开阔
使三位少女力不能支。自乡村走来
背挎吉他的少女们一路弹唱
一路上菊花次第盛开风姿绰约
一路上人们贫穷幸福苦难含笑
少女们一路弹唱 泪水滋润音乐和感情
在城市与乡村的边缘天亮以前
琴声和歌唱先行穿过花园的围囿
唤醒被水泥拥人怀中的杜鹃
让它们即临的梦魇结束在开始之前
忧伤的人领着妹妹举目四望
秀美的妹妹怀有新鲜的乡村气息
成为他最普遍的忧伤。忧伤的人
端详妹妹的手在细腻透明的皮肤之下
流淌一条纯净的河道。这让他焦虑
背挎吉他的少女三位来自乡村的搭救者
歌喉已哑十八根琴弦全断沦落街头
忧伤的人不知道他并不知道
忧伤的人向远方举目四望望见山影
妹妹的睡眠让他惊慌手足无措
三位背挎吉他的少女明日返归乡村
疲倦困顿的少女在她们的背上
在秋天大荒凉大空旷的背景之下
音乐的肤色正接近玄铁又渐渐锋利……
玫瑰在夜里死去
我无法把握住什么更何况挽救
这或许是植物内心的一场崩溃
深秋的暗夜里苞蕾不可回避地死亡
尽管我为之曾经预支许多幸福
而作为观花者我又怎能妄测
另一位观花人对玫瑰如何心怀咒语
这或许是叶片抗衡开放的心愿
我无法猜透。那位观花人正渐渐远去
玫瑰死去像深秋临至一样真实
美在花瓣的层层保护中夭折
蕊这花朵的心脏悄然静止
当预感抽干我所有的泪水和忧伤 只有一种疼痛在心里水般漫延喧响
在这些弥留的花朵面前
我身穿白色长衫表情异常平静
一阵雨从背后轻轻浇灭我手上的烟卷
倍感脆弱我不能自持地被融化
汇入秋天的大忧伤我忘怀忧伤
玫瑰在夜里死去我告诉妹妹
玫瑰是昨夜如歌的梦魇它已死去
这是清晨暖阳可待好天气在望
我的妹妹你将成为我今生唯一的才华
请以你熟稻般的音色洞穿我
以你樟花般的芬芳围困我
妹妹请打开你山百合般明亮的脸庞
让我看见乡村看见未来美好的情人……
挽救一块玻璃
当秋天垂首哭泣
有人在窗外
蝉一样纠缠你的名字
当那些疯狂的藤蔓
夜色般涌向
那海边的红房子
我想我必须
挽救一块玻璃
挽救一块玻璃
用我毕生高尚的事实
擦亮一块玻璃
使它透明若无又如水
掩盖我的灵魂
让破碎失望
让他们绝望
我义无反顾地挽救玻璃
挽救爱情幸福空气
樟树的新叶渗透整座城市
城市芬芳宁静心气和平
这时我发现
所有的建筑都变成玻璃
阳光和生命畅通无阻
他们的城市
牵着妹妹的手走在广场上
我雕像般平静祥和
初升的太阳照耀妹妹
如清晨微醒的紫罗兰
轻轻握住妹妹的手
我突然感到莫名的焦虑和忧伤
打桩机一阵一阵撼动
城市的地皮残梦和我们的身体
而为一片枯萎之菊震慑和受伤的
是我们的心与灵魂。妹妹 向开过和未开的花朵俯下身去
像俯向深秋的春天的背影
眼泪与善良铺向空旷的广场
却最终无法唤醒已殒的落英
妹妹那是他们的城市
那只是他们掠夺来的乡村之影
美丽质朴的花神永生不息
安居在我们如斯如初的家园
城市这是我的妹妹
请收起你所有烟囱倾吐的语言
那企图造成的黑色围困与纠缠
那是他们的城市妹妹
我——们——回——家
冥 想
当我们从水中探出头
寻找岸的时候
陆地已经消失
我们红着眼睛
重新沦为可爱的鱼
游向水草深处
脱离尘世
我们
是水和自由的俘虏
从此以后我们
失去了所有的怀念
在湛蓝里
我们是平等的水族
由某幅封面所想起
抱着你的腰我半蹲着
把头轻轻靠在你的身侧
你如此矛盾地握住我的手
低头看着我看着我
请别再将我认作兄弟
把我当作一股善意的龙卷风吧
在你周围在往事周围
我只做了一些伤心的停留
我们的身后是秋天的大背景
我的步履已被荒凉和空旷复制
秋天令我行色匆匆无暇久驻
从你身边无声地流去
我只是一种有自己性格的空气
什么也无力带走
除了你不经意遗失的黄发夹
除了你手温的真实
天黑下来
天黑下来城市伸开巨大的手掌
在榕树下交谈语言呈现亮色 最后一线夕光里兄弟们
感到铁栅栏插入土地的疼痛
感到早春苏醒时的头昏
天黑了下来兄弟们掩面看见自己
谁让我们在这里倾听城市的心跳
谁让我们在这里忘怀姐妹
兄弟们用方言展开命运的纹理吧
用方言描叙第一场失败的爱情
请想起枫林新叶萌生的响动
请想起渗入我们生命的檀香
因为怀想倍感幸福也必将痛楚
天黑下来想想母亲的松明照亮我们
以客为家的祖先 中途困顿的驻足
忽略了那条河流执著的指向
当捣衣声在两岸扎根遍地生长
蔚蓝的海成为传说中遥远的眩晕
在山地幽闭的怀抱里
村庄的梦被稻的悲欢与诉说围困
天黑下来了兄弟们
请仔细分析今夜父亲眉额间的月色
天黑下来我突然想起
兄弟啊我们必须去占领一座花园
用玻璃的巨罩在天黑之前
爱花的人都不愿花园被夜渗透
爱花的人需要花朵光亮的面影
我们应该去占领一座花园
那里有移植的杜鹃像我们远嫁的姐妹
我开始祥和
我开始祥和渐渐
感到空气与空气的摩擦
那么真切是一种关系
接近花朵轻微的心跳
我爱上春天平静的事物
爱上夜里那盏如豆的孤灯
美好的大境地谦卑的小雨滴
我忘怀那场充满矛盾的恋情
忘怀一个人的手温
在一条路上大彻大悟我看见
青草叶尖聚集许多清洁的语言
让人忽略由来已久的痛楚
让我回想起小妹妹的双眸
我开始祥和,三月的清晨
我的眼睛噙满露珠
我把自己深深地眺望……
三月的敲锣者
奔跑的危险来自冬季
三月的敲锣者阻拦呼告
青铜的音质拯救的乐声 擦亮村庄惺忪的眼睛
人们呵请好好看守
儿女家园干净的梦
人们呵请唤醒力量和种子
去获取春天舒展的幸福
他警醒祷告充满启谕
三月的敲锣者存在于夜里
用无声的月色洗亮锣面
在村庄的苦痛里行走
不断言说,他记得
群山之间无边的孤独
古井被锣音吹皱的阵阵恐慌
樟花的轻叹被他的手触及
三月的敲锣者他无法面对
母亲的谣曲和三月的一些事实
P3-19
出版一本诗集是少年时代萦绕于心的梦想,当然也是一个几乎无法实现的梦想。我至今保存着的几本用于誊正习作的硬皮抄中,有一本就颇像模像样地冒充了一回正式出版的诗集:它竟被很不客气地命名为“伍明春诗选”,而在山寨版权页上,赫然写着“梦想出版社1995年版”。后来随着电脑打印技术的普及,我也曾油印过几个小册子,各收录了不同时期的若干诗歌习作,以作朋友间交流之用。尽管那几个电脑排版、打印的小册子至少在外形上已经很接近“诗集”,但印刷质量的粗劣、习作本身的单薄,都残酷地拉长着梦想的距离。因此,当得知现在有这样一个出版诗集的机缘,已然平息的少年激情再次被点燃,我分明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涌起一股超出当下年龄之外的亢奋。
如今检视这十多年来的习作,有点像一位母亲面对一群失散多年而又重新聚拢在一起的孩子,深情满怀却欲言又止。那也就不必说什么了,像母亲轻轻摩挲孩子的头发那样,我只想让这些习作在这个集子里各得其所,安顿下来,发出一声声轻微的鼻息。也不指望这些文字的呼吸会打动谁,我更愿意在静谧的深夜,让自己的心跳与它们合二为一,正如我在一首诗里写的,“用缺氧的词语可笑地抒情/它可能被你阅读 或者鄙弃/扔在地上或许发出一声叫喊/这时它恰好代表我的声音”。而一位朋友曾把我的这些习作称为“缄默的诗歌”,“是一次自我灵魂的散步,在过去和现在的对话中完成圆满”,可谓深得我心。
回望近二十年的习诗之路,得到很多师长、朋友的关心和帮助,无以为报,只有借此机会聊表谢忱。首先要感谢的是我的老师王光明先生。我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得大学刚入学时战战兢兢地把自己的诗歌习作送呈王老师指教的情景,更不会忘记几天之后他就给我写了认真、细致的批阅意见。后来我在王老师门下攻读硕士、博士学位,得到了更多亲炙其教的机会。除敦促我在学术研究方面要扎实进取之外,王老师还常常鼓励我坚持诗歌创作。这种鼓励让人倍感温暖。我的另一位老师孙绍振先生也一直对我关爱有加,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曾把我的一首诗推荐到香港的《当代诗坛》发表,当时大三的我看到自己那用繁体字竖排的诗作真是激动不已。现在回到孙老师身边工作,常有到孙老师家蹭饭、受教的机会,幸福感自不待言。在北京求学期间,我还得到吴思敬老师的悉心关照。吴先生是当代著名诗歌批评家,他仁厚的性格和严谨的论著都让我受益良多。我也要感谢我高中时代的历史老师、诗人林浩珍先生,他的诗可以说是我现代诗歌的启蒙教材,我现在还能背出他一些诗作的片段。在这里还要特别感谢我的师弟、海峡文艺出版社副社长林滨先生,是他的美意成就了这本集子的诞生。近年来,在福州我的师兄哈雷先生、何强先生等有心人为推动福建当下诗歌发展所做的努力,已初现成效,一定会收获越来越多的敬意。最后要感谢我的家人,是他们对我的爱滋养了这些作品。
附录收入老友陈其雄先生的一篇文章,谈及拙作《水仙》,颇有溢美之词。今录于此,非为自夸,乃为彼此友谊之见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