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座村镇时,我手里只提了一只小旅行包。里面放着几件替换的衣服、用惯了的书写工具、剃须套装、显微镜,还有两本书——一本是《博物馆学》,另一本是《安妮日记》——就这些而已。
客户在信里说会派人到车站接我,可我并未向对方描述过自己的样貌,所以很担心能不能顺利接上头。我走下连着站台的阶梯,走出检票口。除我以外,没有人在这站下车。
“欢迎到来。”
坐在候车室长椅上的一名女子边说边向我走来。远比预想的要年轻,她的年纪几乎可以说还是位少女。不过,言谈举止却彬彬有礼,落落大方。我反而莫名地乱了阵脚,一时间找不出打招呼的话。
“那,我们走吧?”
少女毫不介怀,把我让上车。
“请开车吧。”
她对司机发令道。
时值初春,风里还留着丝丝凉意,但她却只穿一条轻飘飘的大摆棉布连衣裙,外面连毛衣都没罩一件。那天的天气晴得叫人舒爽,薄薄的云彩乘风流淌,四下里光照充足的地方盛开着春番红、水仙和雏菊。
我们开过车站前的大路,穿过中央广场,不久田园风景便豁然铺开在眼前。路的右边延伸着一片杂木林,左边是块马铃薯田,远远的地方则是片牧场。再远一些的地方,在天空和山丘的交界处,一座钟楼展露出身姿。阳光均匀地洒落在每一样东西上,仿佛要把藏匿在树荫杂草下的寒冬的残迹,都悉数融尽一般。
“这里真美。”
我说。
“很高兴您喜欢这儿。”
一路上,少女双手放在膝头,背脊挺直,端坐着目视前方。只有在说话时,她才会集中精神微侧过头,视线落在我的脚边。
“在这么美的地方,工作一定会非常顺利。”
“家母也希望如此。”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她是客户的女儿。
车每转一次弯,少女的头发便哗啦啦地掠过来,在她侧脸上遮出半边阴影。那头长发自然垂顺浑然天成,让人怀疑莫非出生后一次都未曾动过剪刀。
“我母亲睥气怪得很,希望您不要介意。”
少女说,语气比刚才略显亲近。
“这一点请不必多虑。”
“因为处得不太融洽,已经有好几个人做到一半就中途走人了。”
“别看我还年轻,可我在这一行也积累了相当多的经验。不会做这种不负责任的事。”
“确实,看您寄来的简历的确经验丰富。”
“我的工作就是要尽可能多地打捞那些从世界边缘滑落的东西,然后再从它们酿造出的不和谐中,找寻具有深意的价值。过去那些客户,也都是些很难应付的人。我毫不怀疑,如果把他们做成名册,应该能弄出一本相当有意思的藏品目录。总之,对于性格有些怪僻的人,我早已见怪不怪。还请放心。”
我隐隐觉得少女脸上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但一瞬之后,就又被那张礼节性的面孔掩藏了起来。
不知何时,路面从沥青变成砂砾,路幅也越来越窄。车似乎正开往村落西郊。周围尽是低矮的灌木,不时会有小动物,不知是黄鼬还是松鼠,在杂草间一穿而过。包里那架显微镜的部件,咔嗒咔嗒响个不停。
越过一座小河上的石桥,攀上一条舒缓的斜坡,面前矗立起两座伟岸的门柱。铁门敞开大口,车也不减速,径直滑入门中。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蜒曲折,两旁密密地种着高大的杨树,把阳光阻挡在外,路上略显昏暗。间或有几块小石子经不起轮胎的碾压弹打到玻璃窗上。
“我们到了。就是那儿。”
少女隔窗指向对面。视野毫无预兆地豁然开朗,一座大宅院现身于高地的另一端。那只被窗玻璃硬生生拦下的手指白得耀眼,透出惹人怜惜的青涩。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