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夜难眠
冒尖藉刚躺下一会儿又从床上坐起来,踱到了窗前,仰视漆黑如墨的夜空,他心中感慨:地上沧桑变迁,人类社会更迭,苍天却千古如斯。
外面依然小雨淅沥,微风袅袅。
矮柜上的那只木壳已经有点破损的“15天”牌座钟“当当”地敲了四下。
这只座钟是冒尖藉最忠诚的朋友,已经不知疲倦地陪伴他度过了许多年头了,所以他视同珍宝。
冒尖藉干脆不睡了,窸窸窣窣在枕头边摸到了火柴盒,“嚓”的一声,火柴头闪出火花,冒尖藉点亮了_一盏上海产的“灯塔牌”带玻璃罩的已经很有些年头的煤油桅灯,小屋瞬时撒满了不甚明亮的灯光。
冒尖藉披了件由一个个“心”字形结成的已经磨旧了但很合身的米黄色粗毛线坎肩,虽然已是花甲之年,但手脚依然麻利地下了床。
他按住了旁边的按钮,把桅灯的灯罩顶了起来,用一根牙签拨了拨灯芯上的黑头,然后放下了玻璃罩,屋内又亮堂了许多。这盏煤油灯是冒尖藉的宝贝,也是冒尖藉的牵挂。
这盏桅灯装满了冒尖藉与一个上海女人的感情故事,似乎这灯燃烧的不是常用的煤油,而是冒尖藉与这个上海女人合成的恋情、欲火和离别的泪水。每当点亮这盏灯的时候,冒尖藉心里总会翻江倒海般地搅动着复杂的感情。
因为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事常常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冒尖藉有两样东西是这个女人的仅存之物:一件是现在身上还穿着的毛线坎肩。这件毛线坎肩是这个上海女人用眼泪织成的,熬了几个通宵,一针一针地织,手上被毛线勒出了血泡,当时还织了一件女式的她自己穿,好像是当下流行的“情侣装”。还有一样东西就是这盏玻璃桅灯,是这个女人来到冒尖藉身边带来的贵重物品。在这盏灯下,冒尖藉与她度过了不到两百个难忘的夜晚,流淌了多少血和泪。况且,临走时她怀着身孕,带着他的骨肉远离而去……
但冒尖藉却很快收住了对以往的神思,因为今天有一件他认为比天还要大的事。
昨天下午,同江开发区拆迁办主任周大华在冒家大冢的入口处,拿他那破铜锣般的嗓子,用了吃奶的力气喊:“冒老头,乃(同江地区方言,意为你,念:neng能)到这里来一下,有重要事体跟乃讲!”
这周大华是同江的一大能人,也是同江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姜君文身边的一大得力干将。只要姜主任指到哪里,他就打到哪里。他当拆迁办主任已经有十个年头了,为同江开发区立下了“汗马功劳”。经他拆掉的房子,拔掉的“钉子户”,那就像吐鲁番的葡萄一串串。
但他却败在冒尖藉手上,而且败得很惨。
冒尖藉听到了周大华的凶兮兮的声音,就迎了-上去:“像催命咒一样,乃又动什么念头啦?”
“乃这老不死的,有正经事!,,
“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冒家的第29代子孙冒烨薇女士,英伦化学的大老板,就是征用这块地的买主英伦化学(中国)公司的董事长,明天十点钟,由市委韩书记亲自陪同,要来认伊(同江方言,意为他,他的)自家的祖坟。”
“啥?冒家的子孙,不会是假冒的吧?现在骗子多如牛毛,别来糊弄吾(同江地区方言,意为我,我的)老头子,乃快走人,不然‘大黄小黑’又要来侍候乃了。”
周大华一听双脚跳了起来,被吓得直哆嗦:“老爷子,不是跟乃闹的,真的是冒家后人来了呀!”
“凭啥?”
“伊讲伊阿大(同江对自己父亲的称呼)叫冒泓晋,临死前对伊说回国要找一个叫冒尖藉的守坟人,其他的事体吾哪能晓得!”
冒尖藉不听则已,一听这话直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身子,双手伸向天空,混浊的泪水夺眶而出:“老天啊,乃没有埋没吾冒尖藉的苦心,冒家没有绝后啊!吾可以向冒家有交代,终于熬出头了呀!”
冒尖藉擦了一把老泪,抽泣着说:“这下子好了,这下子好了,真是老天有眼啊!”
周大华看着一向刚毅的冒老爷子这般模样,急吼吼地说:“发什么神经啊?准备准备吧,明天迎接主人!”说完拔腿就跑。
冒尖藉还想问点什么,周大华却像兔子般地溜走了,他觉得又气又好笑:“这个赤佬,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午怕井绳!”
周大华因为有姜君文这个后台老板撑腰,平时像条天不怕地不怕的蠓虫。去年的一天,他独闯冒家大冢,对冒尖藉大声呵斥道:“吾正式来通知乃,工程队就要来填土平坟了,土石方的船马上就要开进娄墅荡,来做‘三通一平’,冒家大冢就要完蛋了,乃连死人都没得看了,哈哈,哈哈!”说完狂笑起来。
冒尖藉气不打-一处来,他没跟周大华嘴上啰唆,而是用手掌重重拍了两下’草丛里突然窜出两条—黄—黑有三米多长、小腿一样粗的大乌梢蛇直扑周大华。周大华被“大黄”紧紧缠住,全身骨头被勒得咯咯地响。冒尖藉怕真的弄出人命,急忙在“大黄”七寸上捏了一把,“大黄”就乖乖地放了周大华,与小黑哧溜地遁得无影无踪了0这下子把周大华吓得七荤八素,冒尖藉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说:“今天便宜了乃,今后少做缺德的事!”周大华屁滚尿流地逃了回去。他回去就发起了高烧,在床上躺了足足有一个月。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所以这次周大华来通知冒尖藉,也就只敢站在大冢的入口处叫喊,而不敢越雷池半步。
冒尖藉知道冒家第29代子孙冒烨薇,今天要在同江市委韩书记的陪同下前来大冢祭拜祖宗。想想自己为冒家守祖坟整整守了57年,在这57年中,仅有一次听到冒家的消息。那是1985年同江市外事办公室派人来了解过冒家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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