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散文精选集视角新颖,立意高远,知识渊博,思想犀利,叙述典雅,语言睿智,文字隽永。《乡村颠覆的记忆》是作者贾兴安在长期从事散文编辑工作和小说创作之余倾心撰写并遴选荟萃成集。大多篇什都在知名报刊上发表过,有的被转载或获奖,其学习、欣赏和珍藏价值兼具。
《乡村颠覆的记忆》这本散文精选集视角新颖、立意高远、知识渊博、思想犀利、叙述典雅、语言睿智、文字隽永,是作者在长期从事散文编辑工作和小说创作之余,以宽阔博大的历史视野、绵长深厚的文化触觉和真挚纯正的底层情绪,对民间记忆和现实生活或突发感悟,或偶引思绪,或灵感进溢,或情怀激越而倾心撰写并遴选荟萃成集。
《乡村颠覆的记忆》作者贾兴安
我喜欢吃油饼,每个星期都要在楼下烙油饼的摊子上买几回。
开始,女儿很高兴吃这种油饼,一顿能吃半斤,后来,就吃不下去了,皱着眉头对我说,你怎么光买这个,油太大,腻人的不行,吃得头疼恶心。
有一次,她趁我和妻子不注意,竟将吃剩下的半块油饼,偷偷扔到了厨房的簸箕里。
我去厨房舀汤,看见了那块沾满灰尘和秽物的油饼,于是心头忽地便蹿出了一股怒火。
谁扔的油饼?准是你!去给我捡起来,不吃了它我今天打死你!我当时愤怒得就差没有动手了。
然而,吵归吵,急归急,油饼已经是被糟蹋得不能吃了。我沮丧地坐在沙发上,心想,像这样乱扔油饼的孩子,在城里绝对不只是我女儿一个。由此,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些事。
这两年,我没少被人拉去喝酒。在我所有的“饕餮”经历中,从没见过宴席上有一次酒干菜光饭净过。
有时人要走了,饭菜还在源源不断往上送。据说这是“盛情”,剩得越多大家越高兴,对此我常常困惑不解。有一次,主食是油饼,极合我嗜好,吃罢走时,我盯着剩下的那一大盘小山似的油饼,心疼地说,这不都给饭店留下了?朋友挑挑眉头,对众人说,来,把剩下的油饼,每一块都给我咬它一口。我更震惊了,心想,这么好的油饼,一会儿就都被扔进泔水桶里了!
女儿扔了点儿油饼,扔得我的心里一圈儿一圈儿起涟漪,使我浮想联翩,夜不成寐。我迷茫着双眼,目光越过岁月之路,记忆里反反复复触摸着我和油饼的一些故事。
那时候,我也像十三岁的女儿这么大,别说吃油饼,连白面馒头也吃不上。农村人种小麦,却没有白面,种油菜、黄豆、花生,产棉籽,却没有食油,其情景恰如宋代诗人张俞“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咏叹。是的,种地吃不上粮,织布穿不上衣,养鸡吃不上蛋,喂猪吃不上肉,仿佛是每一片云彩不一定都有雨那样自然而然。小麦和油料作物从乡亲们手里过一遍,又到哪里去了?我当时小实在不知道。即使麦收后,场上的小麦成堆,村里也没人吃全是白面的馒头。最富裕的人家,只是将一层白面一层玉米面掺到一起蒸熟,称为“金银卷儿”,一个听起来非常美丽的名字。
一般家庭吃不上白面和食油,我家就更是马尾拴豆腐,提不起来。因为我家没有劳力,是村里最大的“缺粮户”。我爸爸在很远的西安当兵,我妈妈在外乡教书,家里就我和六十多岁的爷爷。爷爷有哮喘病,大热天也咳嗽,从家空着手走到大队部还气喘吁吁,更别说冬天了,更别说下地干活了。爷爷不能出工,只能在家给上学的我做点儿饭。我家没入在生产队干活,所以没有参加劳动所挣的“日工”,一年下来,仅靠门前粪坑里沤出的那点儿肥换几十个“粪工”。当时,“粪工”和“日工”是分开统计的,“粪工”一般不参与分油和分菜,即使分菜也是成堆的才分而稀少的黄瓜不分,快拉秧的茄子才分而刚下来的茄子不分,所以,“粪工”的意义仅限于年终分点儿“口粮”。生产队计划分多少粮食,会按全年开出去的工分核算下来,看平均多少工合一斤粮食。如果三十个工合一斤粮食,那么,我家最多能分二十来斤粮食。所谓“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我家没有“工分”,也就没了“命根”,这样我和爷爷还怎么活呢?但不要紧,社会主义不会饿死人,况且,我家门框上挂有“军属光荣”的小木牌,上边有政策,可以照顾一点儿工分,过年时大队还给军烈属送点儿吃的东西。光凭“照顾”是远远不够一年吃的,所以生产队又规定“缺粮户”可以拿钱买工,买了工也就等于买了粮食。好在我妈妈是公办教师,每月发二三十块钱工资,因此她领着我妹妹在外乡能少吃一口就决不多吃一口,咬着牙等到年终拿钱为我和爷爷买工分换“口粮”。爷爷心疼花钱买工分,想省一分是一分,意思是屋漏得快要塌了,必须勒紧裤腰带攒几年钱把房子修修,要不他说等我长大了怕是连个媳妇儿都找不上。为此,他不看病不吃药,隔三差五颤巍巍去北地荒沟崖呼哧呼哧刨白茅根熬水喝。P36-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