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之乡村叙事,都市书写是我国当代文学中相对薄弱的一环,作家都市意识和都市书写经典的双重匮乏,无疑给写作增加了难度,但现代社会的转型和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却给都市书写提供了机遇和挑战。向都市书写的广度和深度掘进,是拓展小说视野,促进文学观念变革的需要,它既可以促进小说从传统形态向现代形态的转变,又有利于深化文学现代性的主题。
本卷收入了二十来位作家城市题材的小说,其中有的作品所表现的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城市生活,但切近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的生存真实,因而也有让其入选的理由,这二十来篇小说涉猎白领、小资、市民、知识分子、农民工,以及北漂各色人等的多元生存和城市生活的多种景观,集中展示城市的魅力和诱惑,体认城市精神和伦理,表现城市生活的心灵和情感历程。同时也让我们看到城市表象背后人性扭曲和物欲膨胀的真相,发现一个异己而陌生的世界。
要着力揭示城市现代性的丰富而深刻的内涵,呈现当下城市的巨大包容性,同时不能无视城市文明与农耕文明的依存和关联,这是当今中国文学城市书写中的重点和难点。
本卷收入了潘向黎、邱华栋、李冯、吴君、北村、范小青、储福金、鲁敏、徐则臣、荆永鸣等二十余位作家城市题材的小说。尽管入选作品在都市景观的呈示,城市书写氛围方面仍存在明显不足,一些作品较多触及城市边缘和表层,诉诸感觉却意味不足,偏于写实而想象乏力,对人性深度的揭示显得捉襟见肘。但我们对中国文学城市书写的新的转机仍充满期待,毕竟我国城市文学尚处于起步阶段,重要的是作家首先要勇于接纳城市,全方位的去感知城市,进而培养并扩展对城市的感觉,用心灵去触摸城市,敏锐把握时代的脉搏和城市中社会、心理、价值的种种嬗变。
流水席
邱华栋
我认识王可是通过我的一位教授朋友张藏藏。张藏藏是研究与教授图书发行专业的,而王可,过去则是做国际贸易生意的,虽然他学的专业是古代文学。
一天,张藏藏告诉我,就在我所居住的社区里,有一个奇人,他家里几乎每天都宾客不断,天天在家里开流水席,光是过年那半个月,据说,前前后后,王可在家里接待了二三千人。而且去的人都很好玩,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大都是作家、画家、歌唱家、影视导演、话剧导演、制片人、文化投资人、民营书商、诗人、书法家、艺术家、学者、教授等等,真算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而且,无论你什么人来了,又带什么人来了,他全不管,但是,全都欢迎,全管饭。有时候你在他家呆一天,就可以看见他家要开五六顿饭局,而且回回不重样——王可专门从老家重庆请了两个女厨师,每天给来客做饭,厨艺非常好。
这样的流水席,在北京已经很久都没有怎么出现了。兴许解放前有过。虽然北京是一个圈子很多的地方,大圈子套小圈子,这个圈子叠着那个圈子,总归,这样吃流水席的圈子,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家住在我们社区的最北端,是开发商在这个社区里所盖的最后一排房子,高九层,顶层是两层带露台的叠式观景公寓。
至于他为什么要开这样的流水席,张藏藏告诉我的时候,却多少有些讳莫如深,只知道多年以前,王可出过一次车祸,在那次车祸当中,同车的十一个人都死了,就剩了他一个,于是,后来,王可就觉得活着非常好,就开始大宴宾客,开了这个流水席。也许,王可觉得,死里逃生了一回,那么从现在起,所有的日子就都是白赚的了?
于是,我和张藏藏约好,叫他带我去了一次。毕竟,他离我的家就三百米,我们是一个社区的邻居。我第一次去的那天,果然人很多。看电梯的女孩子一看我们,问都不问我们要到哪里,就直接按了6楼,于是,我们直接奔6楼而去了。到了607门前,张藏藏按了门铃。立刻,有一个人从里面把门打开了,是一个中年男人。看来,这个男人就是主人王可了,我想。我看他大约有四十多岁的样子,长着一张满月般的脸,眼睛很大,头上有些微微谢顶,嘴唇很厚,很温和慈善的样子,看上去还有些佛相。
“这是我的朋友,《北京时报》的文化记者梁大山。”张藏藏这么介绍我和王可认识了。王可对我微笑,“欢迎,欢迎!”在进门的地方,我们换了拖鞋,我发现,他家门口摆放的拖鞋非常多,各色拖鞋都有,至少有五六十双,显然是给很多客人准备的。
进了客厅,我发现,他家的客厅很大很空旷。在沙发上、餐桌旁已经有了几个人,或者聊天,或者在那里喝酒说话。于是,很快,我就适应环境了,因为,来了很多人之后,我发现我还知道一些人,他们大都是文化圈的人,作曲家、作家、学者、出版社的编辑、演员、导演,我还认识几个,甚至,还来了一个胖大的西藏喇嘛。于是很快,我就不拘谨了。这些客人是一个个地来的,一般都带那么一两个,男男女女都有,干什么的都有,场面很快就热闹起来了。
那天,络绎不绝的客人最后分成了三拨人,其中的一拨诗人兼书商,在客厅对着的一间屋子里玩砸金花,带彩的,输赢在几千块钱的样子,这几个家伙过去写诗,现在都成了书商,喜欢这个游戏。还有一拨人:都是喜欢书法的,有一个过去当了很多年和尚的书法家,还俗了,在那个屋子里,用一根像人的胳膊那么粗的毛笔,在给大家表演他的奇特书法。整个四十平方米的屋子地板上,铺的都是巨大的宣纸。而大客厅里餐桌上最后剩下了八九个人,大都是旅居国外多年,回来的学者、作家和教授。那天,刚好有一个黄莺子小姐,是在美国纽约大学里学习了多年的歌剧,个子很高,完全是一副美国做派,她刚刚出演了一部在国内走红的歌剧《银河》,又在广州出演了一部由一个美国女性主义编剧弄的歌剧《阴道独白》,在广州演了几场,可来到了北京,本来准备演出的,但是“阴道独白”这个名字听上去很令人有些忌讳,所以海报都贴出去了,最后还是没-有演出成功。
我们都在谈论这个引起了争议的歌剧,于是,大家最后叫黄莺子小姐给我们现场演唱一段。这部名字听上去非常扎眼和火爆的甚至让见识短浅的家伙会感到匪夷所思的歌剧,是很有名的。说实话,我知道阴道是女人身上一个十分活跃的器官,但是,这个器官难道能够说话?我倒要好好听听它(她?)要说什么了。
黄莺子很大方地站起来,她说:“那么,我来演唱一段关于阴毛那部分的歌剧选段吧。”她酝酿了一下情绪,就开始给我们演唱了。歌剧选段是英文的,听得出来,这段歌剧十分有激情。女人的阴毛在说话,在歌唱——歌唱女人自己的事情,她们的麻烦,她们的复杂,她们的神经质,她们和男人的对抗与猜忌,和解与背叛等等。我听出来了,阴毛在悲伤和激昂地唱和说,阴毛现在不是隐藏在阴阜上的那一小片耻毛,而是有嘴唇的东西;这个嘴唇,正是被它所覆盖的那个要独白的生殖器官。啊,女人们!你们现在浑身的器官,都可以用来对着男人歌唱和说话了!我陶醉了。
那天,三个房间里进行着三种活动:表演书法的那个书法家,已经用巨大无比的毛笔在十米长的宣纸上,写下了几个大字,甚至,有一张纸上只写了一个字:佛。然后,一个和尚就拿走了_围拢在书法家身边的有十多个人,在一旁也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是另外一种吃食。而在客厅这边,歌剧选段还在进行,阴毛部分的演唱竟然这么长,这么美好。客厅巨大,回响袅袅。但是美好的夜晚,美好的歌剧不停地被对面小房间的开门声所打断,门开了,我看见四个男人,诗人们和出版商,还有出版社的老总们,在那里吆五喝六,每个人身边都堆了一堆人民币百元大钞,红色的毛老头。在听歌剧的归国哲学博士梁造十分生气:“把那个洗手间的门关上!”于是,打牌的那个房间门重新又关上了。可是,里面的人总要出出进进,于是,“洗手间”的门就不断地被打开,然后被关上。里面的输赢已经见了分晓,兴高采烈和沮丧灰心的表情,被挂在不同的脸上,每个人跟前的人民币的高低已经不一样了。那天,就是这样的场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不断地有人来,又不断地有人走,前前后后,大约有五十多个人来过。最后,一个电影导演喝醉了,他抱住了我,把我认成了他的一个多年没有见的朋友,说了半天废话。我是很晚的时候才离开那里的,我看到他家至少还有二十多个人在说话和走动呢。
又隔了两天,旅居法国的女作家崔雪蕊回国了,她和王可是老乡,因此借助他的这个流水席举办一个饭局。我被邀请了。我到达那里,发现已经来了三十个人,男男女女,个个都是神采飞扬,好像每个人都活得非常的快活。人们分成了两桌,一桌都是年轻人,以媒体记者和时尚杂志编辑为主,我就坐在这个桌子上。而在另外一个屋子里的那桌,是一些四五十岁的人,大都是崔雪蕊文学界的朋友,是一些著名作家,大作家,我认识不少,可是,过去我很少有机会能够和他们近距离接触。其中有几个人,因为和影视结盟比较好,最近一些年名气很大,光彩照人!
崔雪蕊就在这两个桌子之间来回奔波。她现在已经成了国际文坛的红人,新近出版的一部小说在法国特别受欢迎,去年的12月,成为了很多法国孩子互相送的圣诞礼物,在法国就畅销二十万册。这本书是她直接用法语写作的,据说法语很不错,得益于她嫁给了一个法国的当代画家。当年她去法国留学,毕业之后成为了那个大她二十岁的法国画家的助手,最后,助手来助手去,干脆嫁给了他。于是,她自己的辉煌也接踵而至了。这些年,她交替用法语和中文写作的几部长篇小说,都获得了很好的国际性评价,连希腊的一个文学奖,都留意到她,给她颁发了尊漂亮的、从希腊雅典废墟中挖掘出来的裸体男性健美的雕像奖杯。这个奖杯的图片,不久前在北京的很多报纸上都出现过。崔雪蕊三十二岁,但是,她很成熟,在法国呆了十多年,有了法兰西拉丁人的那种美好的气质。
由于来的客人全部都是崔雪蕊的客人,大家彼此很快就熟悉了。倒是有几个外国女孩子,看来是崔雪蕊的朋友,聊起来,原来是在北京留学的学生,美国人,瑞典人,印度人,一共三个。其中,那个印度女孩子最漂亮,她最漂亮的部位就是她微微翘起来的屁股,似乎在召唤着男人贴过去靠近她一样。她坐在那里的姿势也很好看,背部有一条漂亮的弧线。可是,我知道,印度女孩子是很保守的,即使是中产阶级家庭,她们也必须在结婚之后才能和男人有性关系,而假如你和她上了床,就一定得娶她。那天的饭菜很有特点,菜肴的亮点一道菜是鸵鸟蛋,另外的一道,则是狼肉。鸵鸟蛋十分巨大,像是一种圆形的烧制出来的瓷器,像一个葫芦那么大,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但是摔不烂。鸵鸟蛋是炒了吃的,味道和鸡蛋没有什么两样。而黑赭色的狼肉,是红烧了的,我尝了一块狼肉,觉得像某种柴狗肉,只是更加粗糙一些。
三个外国女孩子,包括那个妖娆的印度女孩子,都十分惊奇和夸张地说:“啊,是狼肉!狼!”我看到美国女孩安娜有些落寞和拘谨,看来,她至少是一个素食主义者和动物保护主义者,因此,整个饭局当中,她只是吃了一点萝卜丝和炒青菜,而对各种肉类和很麻很辣的菜肴,从来不动筷子。当她听说这桌子上有狼肉和鸵鸟蛋的时候,似乎非常厌恶,尽管在这里,她做了很多克制,可是,我还是观察到了她的表情变化。
那个瑞典女孩子有个中文名字叫田莲花,她长了一头金发,性格活泼,但是对狼肉也是退避三舍。印度女孩子安吉拉勇敢地吃了一块,很兴奋地笑了,抖动着肩膀,尖叫着,“我吃了狼肉!我吃了可以吃掉我的狼的肉!”
她说这些的时候,我就坐在她身边,我是一个单身汉,确实对她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我从来没有在中国女孩子身上发现的气息,感到了强烈的吸引力。我不自觉地向她靠近,她发现了这一点,然后大胆地和我磨蹭。难道,我今天要交好运气了?单身汉也有被真正青睐的时候?我很快活,这天,看着著名作家崔雪蕊在两个房间里来回走动,气氛十分热闹。我发现来的很多人,王可似乎不认识,他微笑着安排厨师做饭,然后和一个年纪看上去不大的西藏来的活佛,在沙发上低声聊天。我喝了很多酒,这样的宴会和夜晚,多么的自在,并且令人放松,令人愉快。最后,我找了一个机会告诉印度姑娘安吉拉,我的房子就在离这里只有三百米的一幢小楼的二层,我很希望请她到我那里喝茶一喝茶,当然是借口了,我喜欢她!希望和她进行交流!后来,那天晚上,果然如同我希望的那样,我带那个印度女孩子走了。那天晚上,她还算流利的汉语使我们无论是身体的交流还是语言的沟通,都没有任何障碍。我深深地潜入,她沟壑纵横的身体上那些美好神秘的凹陷的部分,并且还勇敢地攀登了她身体上凸出的部分。到了中午,当大太阳洒在了我的身上的时候,我明自我度过了一个多么激情奔放的夜晚!
又过了两天,是一个星期六,我再次来到了王可著名的流水席,来到了他家。这天我带着我的女伴、印度女孩子安吉拉。我们现在的关系很好,我们有些如胶似漆了。而且,显然,她是开放的,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保守,我错了——这样也许我们都没有负担了!她告诉我,现在的印度已经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个印度了!当然,种姓制度仍旧潜在地存在手每个人的意识里,决定着人们的日常生活和婚姻选择。说起来很惭愧,其实,那天是安吉拉带我过去的,她在写关于北京前卫和先锋艺术的硕士论文,认识很多北京的艺术家。这天晚上是一个艺术家的聚会,来了二十多个十分活跃的艺术家,我真是开眼了!这些家伙,身上的气质就和别的人不一样。个个彬彬有礼,落落大方,但是,你要是看了他们的作品,你保险要疯了!其中一个,就是很有名的吃过死婴的那个,而另外的一个,则是把自己缝在了被屠宰的牛肚子里,然后又从牛肚子里“分娩”出来的那个人!我还认识了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他给我一本自己印刷的画册,在这本行为艺术画册里,都是他各个时期的女朋友和情人的照片小头像,旁边标明了和那些女人相处的时间段,开始到结束,标得清清楚楚。这些女孩子足有四十多个,这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艺术家来说,是不是还不算多?好吧,你别着急,在画册的第二部分,则是他的不同时期找来一些小姐厮混的照片,显然都是数码相机拍摄的。那些小姐们摆出各种动作,对着镜头笑。这些女人和他发生性关系的时间、地点,籍贯、年龄,都有详细的记录。算起来,这些小姐有一百个之多。真是蔚为大观了。
P32-37
《新世纪文学突围丛书》
何锐
不经意间,新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就同我们擦肩而过,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呈全方位跃动的文学态势,曾让我们对新世纪的文学曙光满怀期待。汉语文学总体水平的提升,中国当代文学在世界文学未来格局中意义和价值的凸显,曾经是我们坚执的信念。进入新世纪以来,随着传媒业的最新发展、互联网的大面积覆盖,市场经济潮汛的来势迅猛,特别是网络文学的勃然兴起,文坛格局发生了新的变化,作家与写手越来越拉开了彼此的距离,文学从边缘化走向了泛化。虽然新世纪十年的文学仍保持了九十年代文学的水准,延续了当代文学的发展过程,但并未取得实质性的突破,特别是纯文学的空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挤压,终极价值迷失,媚俗成为时尚,创新精神的匮乏使文学再度陷入困境,纯文学的执着追求者和坚守者不能不心怀忧虑。新世纪文学该如何突围,才能辟出一条新路,是一些作家正在严肃思考和认真面对的课题。
基于文学格局的调整和纯文学自身正在发生的变化,在去年着手《山花》栏目设计时,我有意识地同一些作家进行了沟通和交流,并就文学自身的反省达成了共识:新世纪文学遭遇瓶颈,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因于经典意识、先锋意识和都市意识的匮乏,这就启示我们要从新的维度去思考和探寻文学突围的路径。而同时,还要毫不迟疑地把关注的目光转向承上启下的一代作家——70后,因而我在《山花》上毅然开设了“回应经典”、“先锋之旅”、“都市书写”、“聚焦70后”这四个栏目,并迅速得到了作家们的积极回应,今年,我因退休不再担任《山花》主编,遂接受友人建议,与出版社同仁一起策划编书事宜。没想到这套新世纪文学突围书系的缘起,竟受到上述栏目创意的启迪。只是为准确起见,我特意将原有的栏目名稍作了变动,故而这套丛书各卷命名依次为:“回应经典”、“守望先锋”、“感觉城市”、“把脉70后”。四个书名,四组动宾结构,“回应”、“守望”、“感觉”、“把脉”都指向特定对象,具有一种动态感和方向感,从而组合成了文学突围的四个关键词。
关于“回应经典”
经典是文学殿堂的瑰宝,又是衡量文学价值的尺度,它代表着一个时代文学的最高成就,始终处于文学版图的核心位置。不言而喻,经典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门槛,事实上只有极少数极具禀赋的作家才有资格入乎其内,但任何一个真正的作家必须以经典作为参照或借鉴,使自己的创作与之具有某种相关性或千丝万缕的联系。坚持经典的价值取向是提升文学品质的必要条件,也是纯文学存在的理由。当然,经典需要时间检验,也许这个时代真正的经典还来不及产生,也可能文学经典已具雏形,但尚未被公众所体认,这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一个优秀作家必须以自己的方式对经典作出回应,自不待言,作家们是会有自知之明的,他们深知经典可遇而不可求。经典总是凤毛麟角的,但对经典的回应却可以千姿百态。不容置疑,回应经典是一种姿态,其中不乏对经典的诉求。而对经典的天才回应有时就可能造就另一部经典。回应经典本身要求作家必须具备经典意识,经典是作家审美意识、生命理想和他所置身其中的生存世界高度融合的产物,它对心灵境况的领悟、对人的处境的探索、对生存世界的批判都是具有深度的,而这三者又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人的心灵和人所生活的世界是丰富和复杂的,存在的多种可能性是不言而喻的,而经典正是向我们昭示小说的可能性和限度,一方面专注人类生存的普遍境遇和重大精神命题,另一方面又潜心于小说技巧、文体风格多样化的探索和尝试。这就注定了经典的非同寻常,一如卡尔维诺所说,“经典是每次重读都像初读带来发现的书,经典是即使我们初读也好像是在重温的书”。这便是经典的艺术魅力所在,这也是我们何以要回应经典的缘由。本卷收入当初由我组稿并责编的21位出生五六十年代实力派作家的作品,每位作家一个精彩短篇,一篇关于经典的随笔,因小说了解作家的创作水平,由随笔感知作家对经典的领悟。
关于“守望先锋”
先锋文学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大多数人避而不谈,但私下却常为人们所企盼和关注。我仍坚持认为,先锋性不过是文学性所延伸的属性,文学性和先锋性是密不可分的,回避先锋性谈文学性,意味着创造精神的匮乏,而离开文学性的先锋性只能是伪先锋性,是对时尚的追逐和媚俗。先锋是媚俗的天敌,它也羞于与时尚为伍,它命定是一种孤独的存在,先锋文学常常表现为对文学性的某种偏执和强调。我们所理解的文学性抑或先锋性,不仅是一种写作姿态,更是严肃的精神立场,既包括文体层面的变革,更涵盖精神向度上的探索。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是人类生存的诗意呈现,这种语言艺术与图像文化的根本差异,在于它具有审美内视性特征。内视性想象始终与内在体验和情感倾向如影随形,它创造的内视化世界是一种想象的世界和虚构的现实,理所当然的是一种精神性存在,正是这种虚构性和内在精神特质成为文学的基本属性,它植根于作家的审美感悟力、想象力和内心生活的丰富性,不断拓展文学特有的审美疆域。基于文学自身的审美要求,无论独具禀赋的神性写作、智性写作或灵性写作都需要寻求新的表达,采用独特的表述方式,并且离不开对生命本身的追问和思考,对精神指向的多重性和不确定性的专注,它们都无一例外地执着于这种内在不确定性的表达,正是对这种不确定性所衍生的存在的可能性维度的把握,才是文学或小说的真正奥秘所在。从文学性的角度来理解先锋性,有利于破除先锋性的神秘感,使人们意识到,作家对生命体验的超常性表达,对生存哲学的非常规思考,对小说叙事和艺术形式的探索,对文学自主性和文本观念的强调,并非哗众取宠,而是基于创作主体对文学现存秩序的一种反叛倾向和变革冲动,以及在叙述姿态和策略上的必要调整,意在实现文本形式和思想内涵的双重超越。因而,我以为应视先锋写作为常态写作。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是,新世纪以来先锋写作一直没有终止,不仅仍有文坛宿将在孤寂中坚守,文坛新锐也并未对前卫或先锋弃之如敝屣,同时我们也注意到散落于网络和民间的先锋,以及名不见经传的另类写作者。本卷主要收入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十余位作家新世纪以来,在《山花》上发表的具有先锋特质的中短篇小说。尽管难免瑕瑜互见,水平也参差不齐,但毕竟从一个侧面展示了中国先锋小说的实绩。
关于“感觉城市”
较之乡村叙事,都市书写是我国当代文学中相对薄弱的一环,作家都市意识和城市书写经验的双重匮乏,无疑给写作增加了难度,但现代社会的转型和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却给城市文学提供了机遇和挑战。向都市书写的广度和深度掘进,是拓展小说视野,促进文学观念变革的需要,它既可以促进小说从传统形态向现代形态的转变,又有助于深化文学现代性的主题。城市已成为当下中国最重要的人文景观,随着城市边界的延伸和扩展、城市文化符码的翻新、城市内部社会结构的演变、市民社会和市民阶层的崛起、以及农民工的大量涌入、社会两极分化的明显加剧,给城市书写提供了新的契机和可能性。城市本身是一柄双刃剑,城市的生命图景和生存脉动,是人类进步和现代文明的表征,而同时,城市物欲的巨大诱惑,又是导致人异化的根源。城市文明和城市原罪的连体共生性是由资本运行的内在逻辑所决定的。要着力揭示城市现代性的丰富而深刻的内涵,呈现当下城市的巨大包容性,同时不能无视城市文明与农耕文明的依存和关联,这是当今中国文学城市书写中的重点和难点。本卷收入了二十余位作家城市题材的小说,其中有的作品所表现的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城市生活,但切近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的生存真实,因而也有让其入选的理由,这二十来篇小说涉猎白领、小资、市民、知识分子、农民工,以及北漂各色人等的多元生存和城市生活的多种景观,集中展示城市的魅力和诱惑,体认城市精神和伦理,表现城市生活的心灵和情感历程。同时也让我们看到城市表象背后人性扭曲和物欲膨胀的真相,发现一个异己而陌生的世界。尽管入选作品在都市景观的呈示,城市书写氛围方面仍存在明显不足,一些作品较多触及城市边缘和表层,诉诸感觉却意味不足,偏于写实而想象乏力,对人性深度的揭示显得捉襟见肘。但我们对中国文学城市书写的新的转机仍充满期待,毕竟我国城市文学尚处于起步阶段,重要的是作家首先要勇于接纳城市,全方位的去感知城市,进而培养并扩展对城市的感觉,用心灵去触摸城市,敏锐把握时代的脉搏和城市中社会、心理、价值的种种嬗变。
关于“把脉70后”
70后作家可谓生不逢时,刚好处于时代夹缝之中,前有五六十年代作家功成名就、尘埃落定,在文坛引领风骚,后有80后作家受市场青睐,行情看涨,声势逼人。为改变其处境和命运,在一些文学期刊的推动下,70后先后经历过两次崛起,但仍未争得应有的地位和影响,以致后来人们谈论70后竟成了一个尴尬的话题。而实际上,70后是当今文坛最活跃、且颇有实绩的创作群体,文学期刊中作品的大面积覆盖,并保持一定的水准,足以表明他们是纯文学阵地的中坚和主力,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大都有自知之明,不浮躁、也不自卑,导致70后大器晚成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他们创作仍缺乏新的突破,鲜有代表性作品,特别是有影响的长篇力作。二是批评的关注度不够,目前比较活跃的学院批评家关注的重心多为功成名就者,与之相对应的70后批评家势单力薄,布不成阵,与70后作家队伍不相匹配。因而我们更多看到,对70后的创作采取了一种简单化的处置办法,或用主流话语或传统批评模式,轻易加以贬斥;或以“后现代”尺度进行价值判断,导致了批评的错位或失位。三是市场与媒体的双重疏离,市场受商业驱动,热衷于青春写作和时尚写作,不惜对80后热炒,而对坚守纯文学阵地的70后显得冷漠。媒体更多看重名家,关注主流,70后自然成为空挡。媒体和市场的合谋,导致了对70后不应有的遮蔽。有必要指出,70后是中国文学真正承上启下的一代,在纯文学的谱系中,他们与五六十年代作家一脉相承,彼此的创作有着血缘上的亲近或关联。而其文学禀赋、颖悟力等方面的凸显优势,虽以其代际差异拉开了与80后的距离,但由于他们的成长经历、文学道路和纯文学的创作实绩,其影响势必波及到一代文学新人。70后的真正崛起,对于未来中国文学的意义不可低估。当务之急,是对70后文学创作态势加以整体性的把握,并对其有价值的创作个案进行透视和剖析,围绕他们创作中存在的问题和可能性认真把脉,找出问题的症结之所在,同时发现他们独具的禀赋和潜质,开掘新的可能性和前景。本卷收入十多位活跃于当今文坛的批评家的二十多万评论文字,对70后创作进行了全方位的审视和梳理,既有对这代作家创作总体性的综合评论和诠释,也有对创作个案的鞭辟入里的分析。所收论文多半曾刊在《山花》“聚焦70后”栏目中,有几篇则是我早先的约稿,但由于我的离任,该栏目自然终止,这些约稿只好发在另外的刊物上。在此一并收入,算是作个纪念。另外,征得作者同意,我还特意选入批评家洪治纲发表在《中国社会科学》上的《新时期作家的代际差别与审美选择》一文,意在通过与五六十年代作家的比较研究中,给70后的创作提供一个参照系,以利进一步思考和探寻文学突围的路径和方向。
这套文学丛书是由贵烟冠名的,贵烟是贵州中烟工业公司简称,贵烟本身又是一个知名品牌。十年前为回报贵州烟草业对纯文学的支持,并彰显黄果树品牌的影响力(黄果树集团是贵州中烟工业公司的前身),我曾主编过一套以黄果树冠名的书系。十卷本的书系中收录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山花》杂志上的优秀作品。进入新世纪以来,中烟工业公司品牌重心转向“贵烟”,而“贵烟”原本就是一个历史悠久的老品牌,对其重新打造和提升,既是对历史的尊重,也是对未来的期许,贵是一种态度,是一种身份或档次,“贵烟”的华丽转身,别具一种象征意味。以之来冠名这套文学突围书系,是恰切不过的。这套丛书的出版得到了贵州中烟工业公司一如既往的支持。在此,我谨向贵州中烟工业公司全体员工表示由衷的感谢,并向具有文学眼光的企业家致以崇高的敬意!此外,我还要感谢作家朋友们和江苏文艺出版社同仁,正是他们的睿智和对纯文学的信念,才使这套丛书得以顺利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