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关山,沸腾的关山平息下来,星罗棋布的军营前篝火丝丝,映照着士兵的脸庞,烤肉的香氤弥漫了整个关山,士兵们正痛快地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羌笛声荡气回肠、悠扬凄怆。接踵而至的诗人、大词人万俟咏、黄公度、柳永匆匆来到了关山,面对关山北风吹雁,黯然神伤地写下了令人魂悸魄动的诗词。
金代著名诗人元好问,出生七个月,过继给他任县令的二叔父元格。二十一岁时,叔父元格在陇城病逝,他扶柩回到秀容老家,跋涉坎坷的关山路,写下了“百二关河草不横,十年戎马暗秦京。岐阳西望无来信,陇水东流闻哭声”的诗句。
“陇坂艰险无双地,天下难行第一山”。这就是中国古代文人翻越关山的心路历程。他们承受了那个时代所有的灾难,最优秀的诗人写的不是民族的自豪,而是民族的悲剧。因此,关山可以证明,中国文人的悲伤不是一种痛苦的呻吟,而是历史的回音。与其说关山是文人的伤心处,还不如说是历代文人压抑低沉的倾诉处。
于是,李白、杜甫、陆游、于右任等不远千里,风尘仆仆来到了关山,体会人间的种种哀愁和悲伤,倾诉自己的种种不平和孤寂。他们脚下的这座大山给了他们那么多无告的陌生,那么多绝望的酸辛,那么多悲伤的眼泪,但他们用干涩的双手抚摸着它,让它感受文明的热量,使它进入中华文化史册。他们对关山的问询,就是对历史的问询,也是对现实和未来的问询。
关山,冲破岁月的尘埃,透射出文明的光华,折射出历史的背影,渗透着文人的精神世界,成为中国文化突出的标志和特殊产物,构成中国人文地理独有的景观。 关山,是一部整个西部历史的缩影。 关山是历史的悠久步履,是丝绸路上的默默凝思。周秦以来,这座热闹的大山,在无数凄风苦雨中饱经沧桑,几经衰荣。
当年在这蛮荒之地,人们为了打破自然地理环境的束缚,实现追求生存、经济交往和心灵沟通的愿望,以难以想象的艰辛和勇气,开辟了这条隐藏于大山深谷和原始森林中的中国最早的国际大通道。驿骑追逐,犹如闪闪的星星飘过天河。诗人们激动极了,禁不住歌唱。
秦家塬,秦人的故乡,秦人的生息地,曾经马嘶鱼跃的地方,如今仅剩下一片芦苇,一片在秋阳下熠熠生辉的芦苇。我沿着崎岖小道缓缓地向东走,关山老爷岭就在眼前。站在分水岭上,我四望云空,碧空如洗,广袤浩瀚的关山开始展露出无边的胸襟和壮阔。四周并无一只飞鸟踪影,天气肃杀,秋风秋雨中再也没有南来北往的人。分水岭并没有水,它只是一座浑圆的土山。很难想象,这条土黄色的残垣曾负载过那么多铁血男儿的聚合离散和气吞万里的抱负。这是离与归的分水岭,是慢慢地被岁月的风霜镂空为一叠历史的符号。
关山有多条古道和驿道,纵贯张家川县境内。长宁驿、张棉驿、三十甸子、二十里铺等驿站古镇,依山而建。《元和郡县志·秦州》记载:“陇上有水,东西分流,因号驿为分水驿。”
山峰入云,九折盘旋,森林草地,连绵百里;山间流水如泣似诉,乌鸦在盘旋。我仿佛置身历史隧道,聆听着家乡叫做“瓦瓮”的古老声息,那声息幽幽如诉,让人心绪浩茫,充满忧伤。
转眼间,长宁驿道就在眼前了。据《明史》记载,长宁驿道是明英宗正统年间凿山开通的。明清时期,长宁驿是直通陕西凤翔的通道。一条不甚规整的山路,在山坡与森林间时隐时现,延伸向连绵不断的大山深处。
漫步关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我尽量放慢脚步,压住心中阵阵狂跳。此时仿佛有惊人的声响从身后急奔而来,宛如战马的嘶叫声,恰似激昂的鼓点,摇旗助阵的呐喊。可能是我惊醒了古人,悲壮的古战场,血染战袍的将士,我索性就地坐下来,静静地聆听着,周围似乎变得模糊起来……一时间我穿着战袍,挥舞着宝剑,带着浑身的血迹骁勇地冲锋陷阵……
蓦地,所有的一切都被山风卷走,周围又重新变得空旷而沉默。古战场,我急急地寻找,可是没有。我的思绪随着山势起伏,上升,沉降,时而盘旋在亢奋的巅峰,时而陷入情绪的谷底。上坡、下坡,左倾、右倒,我寻觅那战鼓雷雷的方向。累了,坐在一块青石上,望着起伏蜿蜒的山脊,我恰好看见:两干多年前,有一个疲惫的秦军士兵也曾坐在这里歇脚,望着绵延的关山,他想起了前方作战的将士,催人的鼓声,家乡的妈妈。他身披铠甲,身材高大,手中握着一杆锋锐的长矛,紧闭着干裂的嘴唇,黑亮的眼睛闪着稚气,疲惫而警惕地瞪着,轻轻地哼起粗犷的秦腔曲牌……
阵阵山风掠过,听来就像无奈的叹息。我沿着这叹息,走进长风猎猎、金戈铁马、旌旗遍野的岁月深处……
不远处,我看到了一位老兵,坐在火炉边添柴火,火上架着一口大锅烧着水,锅中冒着袅袅的白烟,哧哧地响着,火苗一舔一舔的,映着老兵褴褛的战衣,映着老兵木刻的皱纹;老兵哼着江南的渔歌,缓慢而顿挫有力,拉长着我的思绪。老兵盯着冒出的白烟,火焰跳动在他浑浊的老眼中。老兵,用这锅热水为凯旋的将士烫酒,还是为阵亡的勇士擦去脸上的血迹,抑或是要去滋润战士干裂的嘴唇,还是要去温暖战士冻僵的双脚?悄悄的,我从他身边走过,仰望苍穹,深深地吸了一口清风……
关山是他们的,他们一直都在这里未曾离开。我慢慢地走着,辨认着他们走过的足迹,隐隐的有一种失落。不知何时,一座恰似孕妇模样的烽火台出现在眼前。
在这里,他们曾纵情豪饮,对月当歌;在这里,他们曾洒酒祭天,吟唱歌谣;在这里,他们曾唱着家乡的歌,流着思乡的泪……山峰无穷无尽地一个个闪现过去,腿脚像灌了铅似的,走着、看着、回想着,一座荒弃的古城堡挡在我的面前。
我的心猛烈地激荡起来,我听到前方有熟悉的欢呼声,有如释重负的会意的叹息声,我仿佛看到了闪亮的盔甲,猎猎的旌旗,奔腾的战马。我的脚步越走越快,磕磕绊绊地跑着,不顾树枝划破我的皮肤……
俯视一下地势,在东西走向的两座小山间,有一峡谷,最窄处不足百米,一条河流缓缓流过,这里正是白起修筑的堡寨。P1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