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常,人事无常。
一开笔就端出这么一对老祖宗的八股,老土了吧。
非也,非也,非老土也。君不闻,有诗云:“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老汉我不是八哥,老汉说的是亲历。四时人生“与人同”,万物无常“皆自得”,如此而已。
一向,老汉的“贵体”莺歌燕舞,太平无事。
不曾料到,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一个幽灵,鬼鬼祟祟,潜入我的体内,东张西望,觅得一角基地,安营扎寨,经营起打造地狱的勾当来,罪过,罪过。那厮,混世癌魔是也。
平心而论,把所有罪过一股脑儿归咎于那厮,未免有失公允。有道是,事出有因。遵循毛泽东的“内外因论”的哲学思想,反观自身的既往史,体内长癌,确有其内因,稍稍想一想,就排查出了两个:一日“接触史”,一日“家族史”。
读者诸君都知道,癌症是不会传染的。哪怕是零距离接触,也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不过我的接触有点特别,不在身体上的接触,而是脑袋瓜的接触。
我的“接触史”是自找的,毛病就出在自己喜欢舞文弄墨。什么文墨不可以舞弄,却偏偏去舞弄那位癌兄!
我的第一篇与癌症有关的文章叫做《她的癌症和她的心脏病人》,题目赫然标着“癌症”二字,刊发在当年全国著名的文学期刊《文汇月刊》上,副主编罗达成把它刊发在头条。罗达成曾在悼念主编梅朵的文章里写道:“没在《文汇月刊》报告文学栏上发表过作品,算不上报告文学作家;没在这一栏上做过头条,算不上第一流报告文学作家”(《文汇报·笔会》)。这一发而不可收拾,我钻到癌角尖里去了,连篇累牍地写作与癌症有关的文章,刊登在包括《人民日报》等报纸杂志上。光有癌字标题的文章就有许多,诸如《不朽的塑像——记肺癌专家吴善芳》、《话说癌中王——访汤钊猷教授和肝癌患者》、《他们重生二十八年——访四位肺癌患者》等等,不一而足。
近墨者黑,近癌者吓。我的恻隐之心往往会自己吓自己:“我也会生癌吗?”这一惊吓非同小可,竟然吓出毛病来了,这是始料未及的,有时想想悔不当初,但为时晚矣,癌症“大作”,白纸黑字,钉在十字架上了。
我有癌症“家族史”,这很要命。
读者诸君也清楚,癌症是会遗传的。这是人类的大不幸,也是我的大不幸。我的祖上是否有人患过癌症,已无从考证。但我的母亲患过癌症,则是我亲手张罗看病的。母亲患的是胰腺癌,人一旦患上胰腺癌就没有生路了。歌王帕瓦罗蒂患的就是胰腺癌,他是体检查出的,应该属于早发现,他拥有世界一流医疗的呵护,但还是回天无力,去了不归路。
我母亲直到皮肤巩膜黄染才去看医生,已属晚期。所幸母亲遇上了一位非常著名的医生,他就是我国诊治消化道疾病的开创者、中国工程院院士江绍基医生。江医生亲自上台为我母亲手术。一个医学泰斗,俯首甘为一个社会底层的老媪主刀,他是一个活着的白求恩。江绍基医生是个高尚的人,在他的心中只有病人,没有贫富贵贱之分。江绍基院士去世后,他的骨灰安放在上海宋庆龄陵园的名人墓园里,可谓实至名归。在一个梅花盛开的日子里,我去墓园瞻仰了江绍基院士,洁白的雕像,慈祥的面容,就像当年我见到的模样。他的白大衣笔袋上别着一支钢笔,仿佛随时就会取下来给患者写医嘱开处方。我久久凝望,耳边回响着他亲切的无锡口音,他依然活在人们的心中。我的母亲是个有福之人,一个伟人的双手曾经抚慰过她的心。
母亲术后不久,还是离开了我们。母亲给了我的身体,给了我吃苦耐劳的性格,我很怀念她。遗憾的是,每当我想到她的癌症,就会衍生一个念头,母亲的癌症会遗传给她的子女吗?我们兄妹四人谁会“接盘”呢?会不会独独轮到我?就这样常常前朝后代的胡思乱想。意念能治病,意念也能致病,意念是一把双刃剑。果然,“心想事成”,我生癌了。应该说,癌症遗传的概率非常小,仅有百分之几,但是一旦挨上了,那就是百分之百,我便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倒霉蛋!
有一本科普书叫《癌症是慢性病》。癌症怎么可能是慢性病呢?这只是善良人们的一支安慰剂而已,我猜测作者本人没有患癌症的经历。中国的象形文字讲究内涵,“癌”字属病字旁,病字里面有三张口,三口齐下吞噬你的生命,病来如山倒,龙吟虎啸,凶猛难挡。当我得知生癌的那个瞬间,真是天昏地暗,五内俱焚,七窍生烟,脑袋瓜里一片废墟,仿佛经历了一场大地震。癌症是肉体和心灵的双重塌陷,比之地震,有过而无不及,癌症就是癌震!
虽说癌症不是慢性病,但息了癌症也不等于判了死刑。每个患癌症的人都是个体。癌症是共性,个体是个性。癌症的类别,患者体质的差异,患者生存环境的好坏等等,千差万别,其结果也是天壤之别。
求生是人的欲望。一不怕苦没问题,二不怕死就难哕。我是凡夫俗子,不是虎胆英雄。把求生欲望说得高尚一点,我热爱生活,珍惜生命。P00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