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他们为历史留下见证
恰逢2009年年初,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举行一年一度的老干部团拜会,与会者欢声笑语,济济一堂。似这般例会,年年举办,年年相似,今年大不一样。过去一年本所的科研成果固然令人鼓舞,然而更令人瞩目的是,有两本著作一出版就获得社会的好评,而这两本著作都是由近代史所的退休研究员自由选题,独立完成,按社科院学术管理的惯例,实属体制外的个人著作,没有领导的青睐,也没有任何资助,又都是大部头,冷主题,照例不为市场注意,可是好书不怕巷子深,一经读者阅读,就得到热烈的反响。
一本是由陈铁健整理的《流逝的岁月:李新回忆录》,出版不久,就有多家报刊发出摘要。更有报纸刊载,读者评出2008年度最具有人文精神的十大著作,这本书荣列其中。传主李新在七十多年前是川东学联的主席,算得上旧时代的一名“愤青”,他怀抱救国救民的理想,组织一批青年,徒步赶赴延安,奔向革命,历任县委书记、吴玉章的秘书、近代史所副所长、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副主任,参与创办中国人民大学,主编多卷本的《民国史》和《中国革命史》,是海内外著名的现代史和党史专家。他一生奋斗在文化战线,风风雨雨,整过他人也被人整过,到晚年大彻大悟,畅开心扉,由衷地说:“是手段绑架了理想!”以忏悔之心道出他的经历、内疚和遗憾。所以这部回忆录展现的是一段已消逝的岁月,一度被涂饰的历史,一代知识分子的追求和困惑,如今又深深地打动了21世纪新一代的读者。时代的差距没有妨碍两代人的沟通,反而引起强烈的共鸣,因为现实本是历史的发展,而历史感悟本身就有超越时空的穿透力,在后世赢得不绝的回响。
再一本著作,是由周良宵、顾菊英夫妇合作编写的《疯狂、扭曲与堕落的年代》系列,六十多万字的《文化革命大事记》和五百万字的光盘资料,这是他们历经26年广搜博采、求实存真、精心打磨的力作。当我捧着这样一部厚重的大部头,心中非常感动。要知道,周良宵是著名的元史专家,顾菊英是资深的近代史编辑,他们毕生从事的研究是远离时事的历史,在他们的既往论著中,从没有评说现实的议论,也从来不过问政治。可以说,他们是两个深坐书斋、与青灯黄卷为伴的书生,无党无派,似是桃花源中人,为什么到晚年风貌顿改,放弃熟悉的专长,以老弱病痛之躯投入“文化大革命”史的研究?周良宵身患癌症,顾菊英要忍受脑瘤开刀后遗症的痛苦。这是一个常人也不敢轻易触动的敏感问题,他们并非不知道可能会遭遇到的风险,却苦苦耕耘二十多年!以致这部著作蓦然面世,引得同事们惊讶不已,是什么力量推动他们走出书斋,面对严峻的现实,秉笔直书?是道义和良知!这是历史学家最可贵的道德操守,最值得大写特写的优良传统,它们都在这呕心沥血的皇皇巨著中,一览无余,在当今天下,竞有此等作者驱浊扬清,怎不令人敬重!
十年“文化大革命”,论时间,占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的六分之一,而这十年是中华民族最疯狂、最惨痛、最堕落的十年,在中国历史上甚至在人类历史上也堪称一场劫难。我们不应该忘记,对“文化大革命”的彻底否定是改革的起点,三十多年来改革的成就证明,这是中国开始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决策。正是对这十年浩劫的拨乱反正,扭转了濒于崩溃的国民经济,拯救了国家,拯救了党。无可置疑的是,对“文化大革命”的批判是改革开放获得合法性和正义性的前提,忘记这场浩劫,就是对改革的背叛!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批判“文化大革命”都将伴随改革的业绩而载入史册,成为中华民族不可磨灭的记忆。如今当十年浩劫逐渐被淡忘的时候,这一著作以翔实、严谨的资料,历历可考的事实,重现那血雨腥风的年代和民众的斑斑血泪。虽然这一著作目前还不可能列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研究成果,但读者会记住它,有朝一日当十年“文化大革命”再次被送上审判台,它,就是最有力的见证。 目前“文化大革命”档案尚未公开,在这种限制下,这部著作也许并不完备,甚或有讹漏,后续的作者一定会超过他们。然而棘地荆天踽踽独行者,是党外的一介平民。这部书是国内目前所见分量最重、规模最大的揭露“文化大革命”的当代史学著作,仅此一点就足以使共产党员们汗颜。古人说:“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空话、大话说千遍、万遍,不如一句大实话!我深信会有更多的后来人尾随其后,完成这一时代的使命。
这两部著作的传主和作者,一是久经考验的老革命战士,忠诚的马克思主义者;一是从家门进校门,再进研究门的党外知识分子,“三门”干部。他们有不同的出身、经历和人生体验,虽然同在一个研究所却很少交往,如今已是阴阳两隔。当初他们不约而同地拿起笔,直面历史,又同在2008年年末出版作品,不期而遇,殊途同归,冥冥之中是什么力量吸引他们从不同方位书写历史的见证,是道义和良知!
这使我想起一个年轻人对我说的话:“刘老师,你们这一代人未完成的学业,可以由我们来完成,但你们这一代人的经历和感受,如果不留下来,那就永远地消失了。”这是令我非常动情的一句话。可不是嘛!我们不幸生在波谲云诡的年代,有多少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而至献身亡命;又庆幸经受了这千年难遇的风暴,大风大浪促使多少人从梦中惊醒,顿悟昨日之是是非非,重新找回自我,不亲身经历又哪能理解我们这一代的追求、迷惘和幻灭的痛苦。这句话代表的,是整个年青一代对我们殷切的企盼!P3-5
我们这一代人都成长在舆论一律、思想一律的时代,都已习惯相似相近的人事,凡有出格者都视为异类,甚至加以排斥。坐井观天看人,将人看成一种模式,这已成为思维定式。殊不知,这世界上山川日月,斗换星移,天地之间最为丰富多彩的是人,是人的面目、性格、心理和情感……
——刘志琴
不拘一格求真知
——我的自述
研究历史并不是我最初的选择。20世纪50年代的我以第一志愿考取复旦大学物理系,不久因病休学,这才捧起了历史书。起初完全是为了休闲和增加点知识,所以钟爱的是那些文史并茂的作品和史家。他们在散文诗歌中挥洒的文采华章,论史说理中分析精辟的智慧,都使我动心,我逐渐转移了专业的兴趣,复学时就进了历史系。
学历史的想法是简单的,就想做一名教师。这是永远与年轻人为伍的职业,教师有年老的时候,学生川流不息,永远年青,所以教师的工作是在充满生机的思想园地,在这样的园地里生息,拥有的是一颗永葆青春的心。可是天不从人愿,1960年毕业后我却被分配到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的深宅大院(它后来发展成中国社会科学院)。一直到1975年我才调到近代史所,开始做研究工作时已经38岁了。
当我以老大姐的身份与刚出校门的大学生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我并不后悔在多年学术组织工作中耗费的青春。探索历史真相、揭示事物至理的科学研究对我有莫大的吸引力,仅此一点就足以使我不计功利,埋首书斋。
这段经历不同于一般从事学术研究的学者。从我进入研究所以后,就有人认为我是学院派,也有人把我归入另类。说我是学院派的,是因为我从1960年复旦大学毕业后就被分配到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工作,多年来耳濡目染,所言所思,莫不与学术有关,沾染学院气,也算顺理成章;说我是另类的,是因为我曾在部领导的手下做过十多年的学术秘书工作,那在稳坐书斋的人看来,自不是正宗。
当我放弃有可能擢升官员的机会,来到研究所,为的是寻找一个独立思考的园地,能在这园地自由驰骋,这是我多年的梦。但在改革开放以前,那是一个没有自我的时代,服从分配几乎是学子的天职,领导指哪,我向哪,从没有越职的非分之想。当一个螺丝钉高于一切,自然要高于自己的遐想。
应该感谢“文化大革命”,这虽然是一场浩劫,但却使我茅塞顿开,我从政治思想的反思中,找回了自我。虽然它姗姗来迟,却是由我自己做主,真正属于我自觉自愿的第一选择。
这一选择也给我带来因缘际会。1979年,我发表了第一篇论文《论东林党的兴亡》。两个月后,有一次接待日本著名学者、京都大学小野和子教授。在机场初次见面,连寒暄还没有来得及,她突然鞠了一躬对我说:“你的大作拜读了,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她的坦率、真诚令我非常感动,连刘大年先生也惊叹日本学者对中国学术界的情况了解得如此之快。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一种看法得到附和固然高兴,有不同音调也是一种愉快,尤其是争辩后的思考,往往有出其不意的长进,我与小野先生就因为有不同见解成为挚友,交往二十五年。也是这篇文章使我体会到老一代学者的宽容大度。在这文章中我指名批评了学界的泰斗侯外庐先生的一种论点,当他看到文章后,不仅没有质难,还向历史所林甘泉所长表示希望调我到他麾下工作,这对我一个半途出家的研究者来说,是一种莫大的鼓励。
研究历史真痛快!我常想,造物者对人类最大的恩赐,是赋予人类与众不同的脑袋,这与众不同的“众”,不是我、你、他,而是生息在大千世界中林林总总的生物品种。植物、动物,脊椎、灵长,等等繁多的科属,唯有人类才有一颗高高挺立在身躯顶端的能够思考创造的脑袋,从此人类才得以高昂头颅,傲视天下万物,自诩为万物之灵。
你说这脑袋是谓何物?在生物家眼中,它是血肉之躯的一部分,经不起撞击、重压,与其他生物无异;在思想家心目中,它是一个褒贬千古、纵横四海、无所不往的思想工具。而在史学研究中思考问题,不仅要发掘尘封已久的文史旧典,还要综览海内外学人的最新研究成果,融汇现代科学精神,发现前人见所未见之处,做出自己的一得之解,这是我的快乐之源。史学研究虽非我的初衷,却给了我自由翱翔的天地。所以在我刚进研究所的时候,给自己题了一首座右铭:“坐集千古之智,以善取为乐;不法前人后尘,辟蹊径求知。”
对于研究工作,我并没有将它当作职业,主要还是兴趣的驱使。兴之所至,论题经常会有转移,文章一旦出手,该说的话说完了,也许又被另一个问题所吸引。虽然多年来热热闹闹的成果大多属于社会文化史领域,但萦绕在心底挥之不去的却还是对明史的思考,这不仅是我参加研究工作的起点,更重要的是由于晚明历史本身所具有的魅力。封建王朝发展到晚明有可能成为中国历史的转折,却又未能走向转折,这一时代澎湃的思潮,变幻的风云,构成列代末世王朝从未出现的奇景异观,给今人留下不尽的悬念和思考。这有永远的吸引力,也会成为我学术生命的归宿。
文化史从20世纪80年代复兴后,我又踏人这个领域,这沉寂多年的学科重新崛起,引起很多思索。改写中国思想史是我搞文化史研究的想法之一。我曾写了一篇文章《公众人物与中国思想史研究》。这是一篇论纲。我认为,古代史研究也要注意公众人物。钱玄同在给胡适的一封信中曾提出,明清时代影响中国最大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孔夫子,一个是关羽——关老爷。有些“愚夫”可能不知道孔夫子,但没有不知道关老爷的。匡亚明主张研究中国思想史所列出的名单就有关羽,但这也引起了争议。
何为封建社会的公众人物?这是社会上层、下层都推崇的人物,这有两类,一是“清官”,一是“义士”。这样的人物有他的永久性、神圣性。关公、包拯,永远存在于人们的头脑中,已经成为思想符号,具有全民性。中国社会是一个礼俗的社会,是以礼代法的。礼治是人治不是法治,清官为民请命,反对权贵的法外特权而受到民众的推崇。清官虽然只是理想化的形象,但是百姓是永远需要的,包括今天,清官戏也特别受欢迎,因为目前还没有健全的法治,而到法治社会,清官的作用就会降低。义士打抱不平的侠义行为,为民一吐胸中的怨气,也是老百姓需要的。下层社会的思想,与主流思想有所不同。关羽不是思想家,但后来他变成思想符号,很多东西已不是他本身具有的,而是社会附加给他的。孔子研究也是如此。有真孔子和假孔子,真孔子是春秋时代的孔子,假孔子是明清时代的孔子。假孑L子可以研究,假关公为什么不能研究呢?国外研究思想史也把《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这种半真半假的神话传说作为研究对象,因为它代表当时人们的思想。那么研究个人的思想,除了本人的东西外,时代附加给他的东西,应不应该属于研究的对象?把公众人物引入中国思想史,是要研究“关羽现象”、“关羽崇拜”。“包公崇拜”从明清以来,到现在依然存在。为什么对于这种活的思想无动于衷呢?
我用“世俗理性”的概念来概括士大夫教化民众的观念,把精英的理念推向民众的日常生活。中国是礼俗社会,以礼化俗是精英文化社会化的过程。
礼俗社会具有礼俗文化。礼俗文化就一定要带“俗”,对“俗”要进行研究。我曾和李泽厚交换过意见,他认为“生活是个本源”,我说,你从哲学方面提出问题,我要从历史方面去说明。在20世纪80年代当我写晚明城市风尚变迁时,谈到由消费生活启动而引发伦理道德观念的变迁,研究上层社会通过哪些渠道来改变民情风尚是重要的一环。这是贴近社会、贴近民众生活的课题,也是新时期史学发展的方向。
从社会文化现象来看可以解释许多历史问题。比如说中国封建社会为什么这么长?一般都是从经济、地理环境方面去解释,但也可从另一个角度去考虑。中国封建社会统治阶级的思想,一贯到底,融人民众的生活方式,以礼化俗,主导俗的发展,致使礼中有俗,俗中有礼,礼与俗的契合,极大地增强了社会上层与下层的凝聚力,这是礼俗社会的一大特色。它是通过什么渠道,怎样广布全社会?中国士大夫是如何建立教化民众的使命感?历史学家应该去解释很多历史问题,解释了这些东西就会有很多智慧在里面。解释是有困难的,也有时会解释错,但这都不妨碍你以科学的精神去探索,用一种真实、无误的知识去说明。
有人问我是否受到年鉴学派的影响,为什么有些新看法一定是来自外国呢?!我恰恰是从本土出发得出的结论,要说有相似之处,那只能说是历史有普世现象。中华民族的历史资源非常丰富,只要有一种开放的思想,把眼睛向下看,我们也会形成自己的学派。我国的礼俗文化有丰富的文化底蕴,这是中国独特的文化观念。研究工作不光是受外面的影响,本土研究也可以影响外面。
从传统到现代史学功能已经有所变化。当前的史学功能应该是教育为上,包括知识教育、素质教育,也包括给人以智慧。未来社会是一个智能竞争的社会。智能怎么开发?把历史只看成为领导提供资政的东西我看没有多大前途,但作为对民众的教育它会有很大的功能。现代化的发展,必然会使一些传统的学科发生新陈代谢。历史应该在未来社会的智能竞争中发挥作用,研究者必须调整自己的智力结构。
1985年在《哲学研究》上我发表了《略论史学工作者的智力结构》一文,也是有感而发。在研究所里,像范老就主张史学家应该成为百科全书,像字典一样。我很尊重范老,但这个观点我不能同意。如果要求史学家人人像字典,人就工具化了,削弱了研究的能动性。我认为,研究能力就是掌握和运用知识的能力,对史学工作者来说,主要表现为对史料的选择、判断、推理、概括和说明的过程。这是包括记忆力、思维力、创造力和表现力的综合智能,所谓智力结构就是这几方面的有机组合。
林甘泉先生在历史所里也推荐了我的这篇文章,说是代表了年轻一代史学工作者的思想。其实问题很简单,为什么过去不能发现?一方面有“阶级斗争为纲”的影响,另一方面存在着因循的传统,后辈人只是跟着前辈人走,只是去进行考证和补充。史学人才有两种:一种是开拓性人才,一种是建设性人才。现在大量的人才是建设性的人才,但是必须有开拓性的人才提出课题。这是我借用爱因斯坦关于自然科学的说法,其实任何学科都是需要的。史学研究需要进行开拓,史学工作者要从自身去进行思考,不要只考虑市场的影响。
按照现代化的要求,历史学应该重新定位,不能像封建时代的历史学,也不能像“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历史学,不能把历史学变成政治的奴婢。在现代化的社会中,一些学科的位置必然会发生变化。我曾写过一篇文章《历史出智慧》,这是针对严中平先生70年代在《红旗》杂志上发表的一篇文章——《历史出科学》。严先生是我非常敬重的师辈,我经常同他讨论学术问题,但在这个问题上我不同意他的意见。我觉得科学的东西是需要反复验证的,但是历史是不能验证的,它还是属于人文学科。凡是认定史学是一门科学的人,主要是认为史学能总结社会发展规律。规律是对必然性的认识,必然性是客观存在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就像自然科学规律一样,可以重复,可以预测,从而可以指导未来,所以才称为科学。但对历史学来说就有两个问题:一是历史常常受到偶然性的挑战,使它不能按照既定的规律发展;二是科学是对未来的探索活动,科学研究的成果是可以验证的,所以它才能转化为技术,转化为改造世界的力量,而历史是永远不能验证的。历史活动离不开人的参与,这是极其丰富和复杂的精神活动和社会行为的表现。历史能给人智慧,这种智慧也具有普世性的规则。但你要把规律神圣化,当成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东西就不行了。历史学无限崇拜必然性,但不要把它神圣化。一神圣化就绝对化了。历史人物和事变有它的偶然性,过去把偶然性只是看成必然性的陪衬。说历史出科学,就是由于历史学探讨规律。但历史越发展,我们就越可以看出历史规律的有限性,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规律。历史中有些极为相似的东西,第一次出现可能是喜剧,再次出现可能就是悲剧或闹剧了,相似而不相同。所以历史不是不可捕捉,但规律是有限的。必然性的重要性可以强调,但必然性不能神圣化。所以,历史最现实的就是给人智慧,这种智慧就包括对规律的掌握。
总之,我认为历史不能出科学,只能出智慧,称历史学为历史学科而非历史科学要更切合实际。但已经习惯的称呼也无妨照旧,只是在研究者心目中这是有限定意义的,如果明确表白的话,我想历史学是经验性的知识。因为是经验性的,自不乏一定的规则可参照,所以也有科学的因素。但又由于这是经验性的,对后人可能有参照性、启示性,而并不具有指导全局的作用。这也是作为人文学科的科学观念与自然科学的最大差异。
当初我对严中平先生的《历史出科学》一文的提法有些异议,当时还想不明白,却一直在我心中存疑。后来在我为“中华智慧集萃丛书”撰写序言的时候,又冒出了对这一问题的思索,自以为逐渐清晰,便以《历史出智慧》的命题表述了我的态度。由于故人已仙去,不忍就此再进行讨论,况且序言也不容对此多加议论,所以对此只能浅尝辄止,主要是正面阐述对历史智慧的看法。在我心目中无疑认为,历史不能出科学,只能出智慧。
前面我已经说了,历史学是经验性的知识,因为是经验性的,自不乏一定的规则可参照,所以也有科学的因素,但由于这是经验性的,对后人有参照性、启示性,而不一定就是指导作用。这也是作为人文学科的科学性观念与自然科学的最大差异。自然科学是实验科学,其中也要参照经验,但经验性的历史知识永远不能实验。不能重复、不能验证、不能假设的学科,何以能成为科学?有关历史学是不是科学的争议不会停息,因为研究对象的不同永远存在,这也不必求同,但要为自己的主张立说。
历史不能出科学,却能出智慧,这也就是我想用“历史出智慧”来代替“历史出科学”的本意。智慧是一种对经验的感悟、体认和敏感,对提高文化素质永远不会过时,而且常用常新。所以把史学作为科学,则史学亡,把史学作为智慧,则万世不竭,这是我极而言之的一种看法。
历史研究“求真”,也要“求解”,不仅要告诉人们是什么,还要告诉人们为什么,这就是历史学的教育功能,也是让人增长智慧之所在。秦王朝只存在了15年,可对它的研究长达两千多年,并且还在不断出新,秦始皇更是一个说不尽的话题,世世代代会不断研究下去,因为它有社会意义,有时代的解释。这是历史研究的魅力所在。现在史学工作者要进行跨学科的研究,你不进行跨学科研究,人家会跨到你这来。《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就是社科院文学所王学泰写的,而这应该是搞历史的人做的。最早写中国近代科学为什么落后的文章,搞历史的人没有参加,是搞自然科学的人写的。我觉得这很奇怪,研究历史的也应该研究物质史,但搞近代史的人不仅不研究,而且没有人提出这个问题。游民问题应该是搞社会史的人写的,但搞历史的人只是描述现象,不作解释。这也与历史学的研究方式和人才培养方式有关。我们搞历史的人,往往囿于一隅,范围非常狭窄。跨学科研究是一种趋势。现在科学的发展是一体化的,你研究历史也需要有自然科学的意识。要注意质的变化,也要注意量的变化。历史学家不能只有传统的东西,也要吸收新的意识。现在很多描述性的书重复出版不少,只是再现过去已经不能满足现代人的知识要求了。古代人只是“法祖”,知道祖先怎么做就可以了,现代人不行。这就需要史学家有社会史、思想史、文化史等各种的背景知识才能解释历史中的为什么。
如顾颉刚先生研究孟姜女的故事,这个研究是很有价值的。他研究出孟姜女的传说在秦始皇以前就有了,被人附会在秦始皇的头上。他运用文字学、音韵学、历史地理学、社会学等知识和方法理清了孟姜女故事的由来和发展。但遗憾的是他只做了第一步,没有做第二步。秦始皇的统治从历史学的角度讲是值得肯定的,这是史学界的共识,但是在他的旁边出现了一个孟姜女,就意味着对暴政的控诉,表现了老百姓反对秦始皇的心态,这也说明民众的评价往往与历史学家的评价并不相同。进一步说,历史评价与道德评价是二律背反。如果顾颉刚是个思想家的话,他应该对这个问题加以说明,可惜,他只是个学问家,有那么典型的例子,却没有提出深刻的思想。而这个问题是后来李泽厚引进康德的命题提出的。我觉得我们搞史学理论的不要自我陶醉,有很多史学理论的问题没有解决。历史出智慧,应该出一些命题,有了命题就有意义。顾颉刚先生为什么话到嘴边没有把道理说出来,是因为他没把这些问题联系起来去深度思考。诸如此类的问题可以举很多。
历史和现实并没有不能跨越的鸿沟,在历史和现实中穿梭,是我的兴趣所在。无论是独坐书斋,还是漫步在闹市,无论是徜徉在山水之间,还是与朋友欢谈笑语,那使我动之于情、感之于心的历史场景、人物春秋,统统诉于笔端,一任思想自由奔流,抒写生活和生命,就是我的追求和快乐!
刘志琴所著的《千古文章未尽才》内容简介:历史和现实并没有不能跨越的鸿沟。在历史和现实中穿梭,《千古文章未尽才》是作者的兴趣所在,无论是独坐书斋,还是漫步在闹市,是徜徉在山水之间,还是与朋友欢谈笑语,感之于心的历史场景、人物春秋,统统诉于笔端,一任思想自由奔流,抒写生活和生命。伴随作者犀利的历史笔触,我们或许可以感受古往今来的沉重,汲取先哲的智慧,进而燃起生活的热情。
无论是独坐书斋,还是漫步在闹市,无论是徜徉在山水之间,还是与朋友欢谈笑语,那使作者动之于情、感之于心的历史场景、人物春秋,统统诉于笔端,刘志琴所著的《千古文章未尽才》一任思想自由奔流,抒写生活和生命,就是我的追求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