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文学代表作家——《空间在时间里流淌》,王安忆“非虚构”第1部。
★关于成长,关于文学之路,关于生命细节……
★ 王安忆亲自编选:一部真诚率直的文字……
★ 王安忆:当我写出我的哀乐时,便有人向我呼应,说我写出了他们的哀乐。我感到了人心的相通,并且自以为对人们有了一点责任。
《空间在时间里流淌》作为“王安忆·非虚构”文丛中的第一本,《空间在时间里流淌》共收录了王安忆的《空间在时间里流淌》《“你要做什么呢?”》《我为什么写作》《茹家溇》等五十三篇散文作品。作者讲述童年故事和成长经历,讲述文学之路,并从女性角度以细腻敏锐的笔触对社会及生活本质进行了探讨。文字美丽隽永,况味悠长……
我所从事的小说写作,是叙述艺术,在时间里进行。空间必须转换形态,才能进入我的领域。所以,在我的小说的眼睛里,建筑不再是立体的、坚硬的、刻有着各种时代的政治经济意识形态的铭文、体现出科学进步和审美时尚的纪念碑,它变成另一种物质——柔软的、具有弹性、记忆着个别的具体的经验、壅塞着人和事的细节,这些细节相当缠绵和琐碎,早已和建筑的本义无关,而是关系着生活。在此,我想向诸位描述一下我从小居住过的那栋房子。
人对自己生活其中的地方难以有客观的认识,我从来没有留意过我们那幢房子属于哪一种建筑类型,又是何派风格。睁开眼睛就看见的这房子,在我是极其自然的存在。我们家所居住的一大一小两间房间是在一幢三层楼房的底层,这幢三层楼房与其他同样的四幢连为一体,坐在弄堂的后部。弄堂前部也有一连五幢的一排,但是这一排的五幢要比我们居住的后排五幢占地的宽度窄,俗称“单开间”,就是说每一幢每一层是一大一小两间,而我们则是“双开间”,即每一层有两大一小。当年我母亲带着四岁的姐姐和一岁的我,从解放军南京军区转业来到上海,由机关行政人员带到这里看房子。我母亲要下的这一幢里的一大一小,生生将独立完整的一套拆散了,这一方面反映了我母亲对这城市建筑结构以及生活方式的隔膜,另一方面也表明我母亲并不以为我们会在这城市长住下去。从动荡中过来的人对安居乐业的生活是缺乏准备的。不过,也不尽然,很可能,我母亲来看房子时,就只有这一大一小两间空房,从后来看,这幢房子整个的局面是涣散的。除了第三层有一户人家独居,保持了完整性,底层和二楼是由三户人家花插着居住使用。我们家隔壁的一大间所住的人家同时还占有着二楼的一大一小,这就很奇怪,他们完全可以独居一楼或者二楼,可事实是,他们分散在两层楼面,在二楼的另一个大房间里,居住着第三户人家。这种格局不知道是根据什么样的历史沿革而造成的。
因为我们后排楼房比前排楼房占地要宽三分之一,这延出的一段,很奇异的,嵌了一个女子中学的操场。操场一直铺陈到再前面的楼房,这一排与我们隔着操场相望的楼房沿街,由另一个弄口进出,他们的弄口与我们的相距十来个号码。这就是我们弄堂的基本样式。还有一点令人疑惑的,按理来说,弄内房屋的排号应是从弄口开始,循序渐进,前排一至五,后排六至十,可是恰恰相反,打头的号码是我们后排,从一至五,前排则六至十。这种反常的排序是不是意味着这条弄堂的原始面貌——弄口是在现在的弄底,弄底则在弄口,这么整个儿地反转来看,我都认不出我们的弄堂了。不过,看起来也不像,因为它一切符合常规,就是楼房的正面,也就是南面,朝向弄口,每一幢楼房的底下有一个浅浅的院子,院子的门是前门,背阴的后弄里是后门。这样的弄堂人称“新式里弄”,我们这一条又是“新式里弄”里的更新式,体现在“蜡地钢窗”,即打蜡地板和铁制窗架。我们家,来自军队粗放生活的上海新市民,对这种柳桉木细长条地板完全没有敬意,地板很快被湿拖把拖得发白,失去了表面的光泽,而窗框上的优质铁也在一九五八年大炼钢铁的日子,被拆去送进里弄的土质高炉,换成了一种劣等的铁窗。这幢摩登华丽的建筑就在新朝开元的工农政府时代,洗尽了铅华,露出质朴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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