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作中,老谢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特别爱才,特别爱有才华的作者。每当从来稿中发现了好作品,他都会激动地赞赏,推荐给我看,让我分享他的喜悦。当时正处于特殊的年代,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统治着一切,作者要发表作品,都要通过“政审”。有些作者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政审”总是通不过。遇到这种情况,老谢会唉声叹气,显得特别痛苦。仿佛是他自己受到了打击和委屈。在无奈中,他会请作者到报社来玩,通过交谈巧妙而又含蓄地安慰他、启发他,给他登高望远的力量……只要情况有了改变,“政审”通过了,老谢就会尽快让作者的作品见报。当作者到报社看望老谢时,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微笑。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切都是顺利的……
记得,有个工厂的青年作者,写了一组很有质量的诗,厂里的有关部门就是不同意发表。说作者和“反革命小集团”里的一个成员有过密切交往。天啊,这算什么事呢?在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就会这样荒唐的株连。老谢心里很清楚,作者是清白的,无辜的。于是,他把作者的组诗放在抽屉里,等待“解冻”的时机。漫长的冬季,风雪狂暴。随着时间的流逝,老谢会不断地托人去作者所在的工厂探听情况。希望这种荒唐的株连,能够早日结束。后来,作者知道了自己的处境,非常痛苦,老谢便安慰他,让他勇敢地面对现实,相信总有澄清黑白的一天。啊,这一天终于等来了。组诗发表了,作者见到老谢时,激动得流泪,老谢微笑着,眼圈也湿了。
有时在节假日,老谢会邀我们到他家里去玩。那时他的爱人老张在黑龙江的知青点当“慰问团”,两个女儿都还小。老谢总要留我们吃中饭。他的拿手主菜是炒三丁。一盘红红绿绿的炒三丁,义好吃又好看。在物质极端贫乏的年代,什么都要票,这一盘炒三丁,可是不容易炒的,那都是老谢和两个女儿省下来的啊!现在想起来,我不仅怀念老谢的炒三丁,还忍不住要心酸……
1974年9月,我从军队转业到上海人民出版社文艺编辑室工作,又和老谢在一起了。那时,他在帮助张抗抗、叶辛和小鲍修改反映知青生活的长篇小说。常常是我们下班了,他还要看改稿、与作者交换意见,很晚才回家。
有一天,我看他穿了一件崭新的藏青涤卡中山装,便说:“老谢,好漂亮的中山装啊!”
“是大女儿给我做的。”他说得很得意,笑得更得意。
我一看,不长、不短、不肥、不瘦,那么合身。只是针脚有点歪斜,不像裁缝师傅做得那么匀称。可那是18岁的女儿亲手缝制的,技术再高明的裁缝也做不出这么合心合意的衣服呀!
几十年的相处,我很少见到老谢这样外露的得意;但我理解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于是,他那天的神情,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永不褪色的感动。
1992年7月10日,党员过组织生活,去郊区旗忠村参观。那时,老谢已经退休,社里聘他在《东方剑》编辑部审稿。因为他不在社里上班,我们很少见面。有机会在一起过组织生活,感到特别亲切。当我们走到一家农民的门前,老谢拉住我要照相。
老谢说:“小姜,留个纪念。”
一个年轻的同事忍不住笑了:“老姜都五十多岁了,还叫他小姜……”
“几十年叫惯了,不这么叫别扭。”说完,老谢用炽热、深情的目光看着我。
我说:“在老谢面前,我就是七十岁、八十岁,还是他关注的小姜。”
想不到,这张照片竞成了我和老谢珍贵的留影。P1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