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中美入世谈判期间，时任外经贸部部长的石广生为什么要站起身来，冲美国总统经济顾问拍桌子？

与美国谈判的最后阶段，中国首席谈判代表龙永图为什么要冒官场中“越级”的忌讳，直接打电话给朱镕基总理？那个至关重要的电话要说什么？

美国谈判代表巴舍夫斯基，又为何要偷偷将协议草案公诸于众，以至于惹起中方愤怒？这个有着“铁娘子”之誉的强硬女性，又为何会在事后流下伤心的眼泪？

加入WTO，对于当时的中国，绝不仅仅意味着加入一个全球性的多边贸易体系，这是对全球化的拥抱，也是以开放带动改革的策略安排。入世十年，中国已经成为全球化的“优等生”，《21世纪经济报道》通过对北京和华盛顿权威当事人数次深入访问，获得大量未曾展现的谈判细节，梳理出入世前后中美高层政治决策的逻辑，这一逻辑不仅贯穿于中美激烈的谈判中，也贯穿于入世后中国和世界所发生的故事中。

全球化带来繁荣，也带来不满。《入世十年解密(WTO改变中国)》以丰富的历史纹理，还原入世决策内幕，展现产业变迁逻辑，刻画人物命运，从中获得洞见与启示：以变革去推进那些未竟的任务。

《入世十年解密(WTO改变中国)》由21世纪经济报道编著。

  《入世十年解密(WTO改变中国)》简介：WTO，一个似乎曾在某个清晨，就忽然热起来的名词，好像不知不觉，在人们的津津乐道中就已经热了十个年头。

十年，人们却可能不曾知道，当初风云际会的谈判江湖，奔走过哪些坚强的身影；也不知道，那唇枪舌剑的谈判江湖，演绎过哪些曲折的故事。

《21世纪经济报道》以十年为尺度，打造了这样一个专题，用以回顾WTO与中国的十年，解密WTO，解密入世十周年的中国经济。

一组组故事，一个个主题，记录了中国与WTO相拥乃至相处的过程，记录了全球化多边贸易给中国经济和中国人带来的冲击与变化。其中，无疑蕴含着中国人的渴望与焦虑，中国经济发展的成功与挫折……

每一个关心国家发展和身边变化的人，可能都会被这些故事所吸引。而一段段故事本身，恰如一段段环绕立体声音乐，无论从哪个角度，哪个方向，都会引人驻足。

一　入世与并轨

　人世十周年：回顾与展望

　中国常驻世界贸易组织前特命全权大使孙振宇

　入世十年：中国如何更给力？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工商管理学院教授钱学峰

　入世推动行政管理体制变革

　——专访中国世界贸易组织研究院院长张汉林

　中国参与制定wT0规则大有可为

　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崔之元

　在世贸框架下的中美外汇之争

　剑桥大学管理协会曾任中国加入世贸组织谈判代表温建东

二　解密入关背后

　中国人世十周年：石广生回溯中国人世的艰难历程

　——独家专访石广生

　朱镕基总理决断中美谈判后的故事

　——专访中国复关及入世谈判代表团团长龙永图

　化解金融风险坚持金融改革　中国人世的一场重大战役

　——专访原人民银行行长戴相龙

　中国电信业的WTO：美国没钱不能来也不敢来

　——专访原信息产业部法规司司长刘彩　

　一场全民族的会战：提升产业竞争力

　——专访中国商业联合会会长、原商务部副部长张志刚

三　美国与中国

　“那是我个人的决定，事先没有告诉朱镕基总理”

　——专访前任美国贸易代表巴尔舍夫斯基

　WTO十年：中国是更大的赢家，美国没有抓住机遇

　——专访前美国总统特别助理、国家安全委员会亚洲事务高级主任李侃如

　“中国履行世贸承诺超出预期”

　——专访中国入世美方谈判代表之一米基坎特

四　中国的改变

　乡村到工厂：单向度的寻梦人

　那里的村庄静悄悄

　一个服装小城的WTO红利小裁缝当道

　十年讼战：贸易战是律师的富矿

　——中国律师如何融入w1D新规则　

　明年开始，我们的海外投资每年翻一番

　——专访新希望集团董事长刘永好

五　融入中国的外国人

　“人世红利”：一个丹麦人的中欧贸易经

　绕开法律搞关系

　——麦瑞兹律师眼中的外资企业中国化

　学生、外交官、中国问题专家英国人布朗：“中国这十年”

六　数字里的中国

　美国国会特设委员会发布年报点评中国入世表现

　WT0之诺

　——中国商务部报告(一)

　WTO十年：初长成

　——中国商务部报告(二)

　外资成绩单

　——专访深圳外商投资协会秘书长王川流

　制鞋世家的迁徙之旅

　——加工贸易进与退

　对外贸易应尽早扭转“环境逆差”

　——专访原环保部环境与贸易专家组组长胡涛

七　中国金融十年

　“引进来，走出去”中国银行业十年转身

　从“狼来了”到“与狼共舞”

　——中外资银行竞合十年之变

　银行上市：终点还是起点？

　金融垄断忧思录

　农信社改革棋至中盘省联社模式去向未定

　“功”、“过”全能银行

　——中国实践：控股模式蛮相混业

　保险投资十年穿越

　“官办PE”曲线直投谱系

　——银行混业实验地

　中国信托业推倒重来

八　资本＼证券地图

　四学者纵论人世十周年：中国资本市场发展远超承诺

　资本市场开放推手监管政策兑现人世承诺十年

　十年一剑金融期货将迎“黄金五年”

　期货市场抗衡外资抢夺资源定价权

　中国概念股沉浮录：从热捧到猎杀

　十年翻五倍：内地企业赴港上市变迁

　寻找博弈之门：上市公司反倾销贸易战升温

　人民币升值：上市公司汇率之战

　WTO十周年：海外投行搅局中国证券市场

　屡败屡战中国券商出海冲动不减

　WTO开启期货发展契机合资脚步仍艰难

　国际板“难产”迷局

　海外并购屡屡受挫中国企业遭遇成长的烦扰

　中国基金业的崎岖合资路

　外来和尚难念“中国经”：合资公司“长不大”基因探源

　合资基金公司下一个十年求解：未来，路在何方？

九　外资的力量

　走下“神坛”：家乐福、沃尔玛中国曲线

　益海嘉里中国“粮图”

　——从大豆、小麦到大米，益海嘉里威慑力“溢出”

　“典型”宝洁下一步：并购！并购！

　达能中国试验：一场合资与独资的经年纠缠

　十年收购不止：英博中国啤酒帝国成形

十　中国走出去

　稀土战争国企觉醒遭遇海外诉讼压力

　七年十六场战役：中国轮胎业反贸易摩擦之路

　轻率的投资：中国铁建沙特巨亏

　被暗算的收购　中钢澳洲铁矿暂停

　低价竞标受挫：中海外波兰项目麻烦来袭

十一　全球化下的蛋

　华为“云”前世今生：信息全球化下的“蛋”

　“中国式跨国公司”是怎样炼成的？

　——对话联想集团名誉董事长柳传志

　那些与WTO相关的事

　——对话阿里巴巴集团董事局主席马云

　“WTO创造了一个不需要解释的环境”

　——对话东软集团董事长刘积仁

十二　如何适应世界

　原来一直是被动应诉，现在应该主动出击了

　——专访爱国者数码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裁冯军

　振华重工：人世之后，我们提心吊胆的日子结束了

　——专访振华重工原总裁管彤贤

　从城市禁摩到嫁接国际金融资源

　——专访宗申集团菅事长左宗申

　十年对弈“CR”获双赢温州制造业危机陷“新局”

　——专访温州日丰打火机董事长黄发静

十三　当中国成为G2

　“我们需要与世界分享中国经验”

　——专访世界银行行长、前美国贸易代表佐利克

　人世十年中国成为主要参与者

　——专访wT0副总干事Alcjandr0　Jara

　中国应填补wT0领导力真空

　——专访wT0前副总干事罗德里克阿博特

　“参与领导全球治理，我们还处在学习阶段”

　——专访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国际贸易研究室主任宋泓

后记

　让我们做点不一样的事

　——关于《2I世纪．经济报道》“入世”十周年专题

入世十周年：回顾与展望

中国常驻世界贸易组织前特命全权大使孙振宇

回 顾

刚加入世贸组织时，国内对入世的条款有很大争议，担心大幅降低关税以后国内产业尤其是农业、汽车以及金融电信等服务业受到冲击，担心出口因为别国歧视性的特殊保障条款而面临停滞甚至下降。当时中国正值国企改革的重要阶段，很多行业面临结构性调整，特别是纺织业等进行的行业内部的重组和调整，导致两千多万职工下岗；国企效益的下滑造成银行的呆坏账比例大幅提高。同时，中国为加人世贸组织，做出的承诺有一些超过了一般成员的义务，甚至接受了一些带有歧视性内容的条款。在这种形势下，大家的担心也是正常的。当时朱镕基总理就指出加入世贸组织有利有弊，如果工作做得好，利大于弊。当然，存在担心的不仅是中国人，外国人也担心。他们担心什么？第一，中国在一些领域里的竞争力太强，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以后，他们会在国际市场的竞争中处于劣势。第二，加人世贸组织以后，中国人说话算数吗？中国做了那么多承诺，能做得到吗？如果以后中国耍赖怎么办？

10年过去，双方担心的问题都没有发生。

首先，中国非常认真地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履行承诺的结果，应该说是出乎外国人的预料。

第一，清理不符合WTO规则的法律法规。清理法律法规是中国人世之后面临的最大挑战。中国的法律法规是不是都符合WT()规则？这是各国非常关注的。中国政府的态度是明确的，行动是迅速的。短短的两三年时间，仅中央各部委就清理了两千多件、废除了500多件不合WTO规则的法律法规，加上地方政府清理的文件，共清理了90000多件。这个工作量是非常巨大的，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做不到。

第二，外贸经营权的放开是一件大事，充分调动了相关企业的积极性。2009年，民营企业进出口贸易达5100亿美元，占全国进出口贸易总额的23．1％。外资企业进出口贸易额达12000亿美元，占全国进出口贸易总额的55．2％o外贸经营权的放开促进了进出口贸易的大发展，使我国外贸以年均20％以上的速度递增。进口配额和进口许可证的取消也是一大进步，对外贸系统的管理体制改革和廉政建设发挥了重要作用。促进了外经贸主管部门从重审批、重直接干预向重宏观指导、重协调、重服务转变。外贸专业公司长期以来的垄断地位被打破，也为外贸的大发展奠定了基础。

第三是调整关税。我国完全按照承诺降低了涉及几千个税号的关税，关税总水平从上世纪90年代初的平均43．2％降低到过渡期完成后的9．8％。总体来说，中国履行降税承诺的情况是非常好的。

这个履行承诺的过程对于促进国内海关管理体制和税则体系的改革都产生了重大影响。过去中国的关税确实是高关税，尤其在敏感部门，典型的是汽车。汽车整车的关税高达200％～250％，这也使走私活动可以产生巨额利润，很有诱惑力，导致一些人为了追求高额利润不惜以身试法。当时在中国南方，汽车走私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一些不法分子通过拆装，在境外把汽车拆开，以零部件的形式低关税进来，到国内重新组装，按整车卖，获取高额利润。还有洋酒洋烟，当时的走私进口也非常严重。现在这种情况就少多了。关税的降低，除了在防止走私方面起到重要作用之外，在反腐方面也有很大的帮助。

第四，统一检验检疫标准。加入WTO以后，中国在卫生检疫和产品质量检验领域的标准也有重大变化：把国内的检验检疫部门与对外商检部门合并起来，三检合一，成立了中国质检总局。这是外国人非常关注的。质检总局按照WTO的要求，把国内检验检疫标准与进出口商品的检验检疫标准统一起来，对内对外的标准就一致了，符合了世贸组织的非歧视原则。

第五，对外商企业的非歧视待遇。对外商投资企业与本地企业一视同仁是世贸组织追求的目标。我们对外商企业来华投资的市场准人和不同行业投资的股比要求做了调整，并对鼓励类、限制类、禁止类行业导向目录做了调整，使外商企业在华投资和经营环境得到较大改善。另外，过去外商企业享受超国民待遇，只缴纳15％的所得税，而我国企业的所得税是33％，这是不合理的。经过调整，现在企业所得税一律调整为25％，符合世贸组织非歧视性原则。当然，现在对国企改革、对民营企业融资和市场准人等各方面还有不少有待改进的地方，外商也有一些抱怨，说觉得好像经营环境有所收紧等，但是总体来讲在各方面还是有一定改善的，这一点也是外界所公认的。

第六，农业方面的举措。我们在农产品关税方面也做出了重大的调整。加入世贸组织大家最担心的是农业，如果农业受了冲击问题就大了，国家的稳定就会受很大影响。人世之后我国农产品关税大幅下降，从加入前的60％以上降到平均15．3％。一些大宗商品如大豆甚至降到3％。尽管降税的风险和难度很大，在中央各部委特别是农业部和财政部的共同努力下我们还是履行了承诺。与此同时，我们也采取了一些相应措施。很重要的一个就是取消了农业税。两千多年来中国一直有农业税，种地纳皇粮对中国农民来说是天经地义的。然而在西方发达国家，农民不但不交农业税，而且政府还给非常高的补贴，在()ECD国家每天平均高达10亿美元。我们借鉴了他们的经验，除了取消农业税以外，还通过各种渠道加大了支持三农的力度，按照WTO规则，给农民更多的支持，以保证他们的生活水平不受影响。

其次，学习规则、掌握规则，运用规则来应对国际上的贸易摩擦，解决争端过去美欧掌握国际贸易规则制订权，在它们竞争力非常强的部门它们都主张开放，但是在它们竞争力相对比较弱的地方，尤其是在纺织品、服装领域，它们就坚持另一套规则，允许保留进口配额和进口许可证制度，允许保留高关税，成为世贸规则中的灰色区域。

经过乌拉圭回合谈判，它们才最终承诺，到2005年它们也要取消纺织品的进口配额，使纺织品、服装贸易也按照WTO规则运行。经过乌拉圭回合的斗争，按照协议，美国、欧盟纺织品配额应当在2005年1月1日全部取消。由于中国过去纺织品是受配额限制的，出口潜力发挥不出来。2005年之后，中国的纺织品服装出口出现井喷效应，许多商品以70％、100％甚至更高的幅度增长，美国、欧盟是非常害怕的。同时很多发展中国家，像土耳其、墨西哥、斯里兰卡和孟加拉国等同样也是服装出口国，它们主要向欧盟、美国出口，自然受到了中国份额快速增长的影响，美国、欧盟就利用它们的强烈情绪重新压中国，要求延长对华纺织品、服装的进口配额管理，造成了非常复杂的局面。P2-5

那些历史的谜底怎样一步步展开

《21世纪经济报道》首席记者赵忆宁

当《21世纪经济报道》80个版的“全球化3．0：繁荣与不满——中国加入WTO十周年专题报道”面世时，我拿到报纸一页页翻看，在每一个人的故事前面看到我的署名时，都感到阵阵从手指尖到手臂再到内心传来的一次次震颤。

为这组稿件曾经的坐卧不安、奔波、乃至纠结的眼泪瞬间烟消云散，在这段时间里，生活中所有的内容都被我的人物和他们的故事屏蔽了。在操作这组报道时，非典型的一天是这样的，在最后审稿时期的一个清晨，我连续接到三个部长的电话，包括石广生部长打来的电话，约我到他办公室商谈采访稿件的修改，没有多久，又接到戴相龙理事长的电话，之后是徐秉金部长助理的电话。从早晨8：30出门，一直忙到晚上七点多钟结束。从北京城的最北边跑到最东边再到西边。

七个月之前，我把一份长长的名单写在一张纸上，我曾写下经过筛选后近20位重要人物的名字，与中国人世谈判的有关重要人物被揽入视野。为联系这些重要人物，撰写的采访提纲有一大摞，最长的一份采访提纲有3000多字。

法学家哥伦比亚大学校长李·鲍林格写过一段话：最有价值的是要有想象力、精神和勇气来探索事物的复杂性。中国人世的决策过程最为典型，与以往我所涉及的重大决策报道的不同之处是获取信息的范围。为此，我制定了双边作战的方案，并得到沈颢和刘晖的全力支持。接下来，我和刘晖一直就这组报道的主题、结构和细节进行了大量的沟通，包括有时候遇到的困难和变化。以我的体会，《21世纪经济报道》是一个能使新闻记者好奇心与梦想得到极大满足的新闻机构，只要你的雄心和渴望符合报社整体价值和市场的需要。赴美国采访应该说是不虚此行，获得最有价值的信息，包括三个方面：

第一是中国人世十年后的评价，评价的过程是一个对评价对象的判断过程，例如，前美国总统特别助理李侃如的直言不讳“WTO十年：中国是更大的赢家，美国没有抓住机遇”；世界银行行长佐利克曾说“我们需要与世界分享中国经验”。

第二是历史事件相关方的“信息对冲”。这包括三个方面：首先是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双边的意图，中国为什么希望加入？美国为什么也希望中国加入？其次是双边谈判的制定的谈判策略，中方的谈判策略是什么？美国的又是什么？最后是历史事件的众多细节，在没有公布历史文档之前，要从双边获得对重要细节的信息对冲，对冲来自个各方提供细节的不完整性或错误的信息。比如最后一场中美双边谈判到底有几个议题等等。

第三是对谈判故事的揭秘。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得到授权还原历史的原貌，而不是依照戏曲编剧的方式讲述历史，为历史学家撰写历史留下真实可信的素材。

我们要成为伟大时代的见证者和记录者。正是有十年前对WTO谈判的采访和积累，才有今天最终解答若干之谜的可能，这需要信念和坚持。而这一切都是与中国的发展共生共行。

让我们做点不一样的事

——关于《21世纪经济报道》“入世”十周年专题

离人世十周年专题即将面世的前几天，我有个短差要去郊区。夜晚的高架公路时不时地封停，午夜的景色像月亮表面一样。车上有几张cD，有的风格还比较明朗，在这样的夜晚听听还不错。于是听完一张，又听另外一张。以前，自己并没有这样的习惯。我是个地道的单曲热爱者。

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在“单曲时代”，一个类似于专辑的报纸专题，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形态？一张专辑意味着一个主题性的概念，有主打歌，曲子和曲子之间有一种隐秘的联系，以此呈现出一个相对完整的世界。这些年《21世纪经济报道》做了不少专题，这些专题很多时候叫好又叫座，但有时侯，我自己也免不了有种重复之感。我相信，这种情绪不是个别的。当移动互联和社交媒体正在大面积地改变传播方式时，一份财经报纸的大型专题应该如何操作？

格里格的《培尔·金特》里有一段著名的柔板。有一次，我听着听着，又走神了。什么是新闻的力量，什么是印刷的力量？它会变成一个渐弱并最终消失的“柔板”吗？

我们应该做点什么。

《21世纪经济报道》操作大型专题有一个悠久的传统，这个传统和河流一样悠长，并时不时地在市场上激起巨大的波浪。想想那一系列以“中国”为主题的专题，比如说，《中国年》、《中国向上》、《中国道路全球价值》、《道寻现代中国》、《发现真实中国》，就知道我们一直在讲述中国故事。我们希望自己能够深入现场，既切近当下，又洞察历史，去获得具有丰富纹理的场景性知识，并探寻现代中国生长的可能性。我相信，这是一份负责任媒体的价值所在。

这次入世十周年的专题《全球化3．0：繁荣与不满》也同样来自这样的理念。作为本次专题的总策划，我一开始就明白，虽然这是一个以10年为尺度的专题，但是任何简单的盘点或者乏味的总结绝不是我们想要的。《21世纪经济报道》创刊时有句话：“新闻创造价值。”还有一句，“与加入WTO后的中国一起成长”。应该说，报纸从很早的时候，就和’WTO这个词有一种深刻的张力关系。无论是入世谈判时的连续报道，还是人世协议达成后的专题《龙腾人世》，包括后来的人世五周年专题，我们一直从WTO这个角度来持续探讨中国和世界的关系。那么十周年之时，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加入WTO，对于当时的中国，绝不仅仅意味着加入一个全球性的多边贸易体系。这是对全球化的一种拥抱，入世意味着“并轨”，从官方话语体系到乡村土墙上刷的“走向世界“的标语，有一种高度的情绪和认知上的吻合。这是一种对全球身份的渴望与焦虑，也带有某种策略的深刻安排：以开放带改革，一种通过外部压力来倒逼改革的思路。可想而知，在这个议题上承载了多少复杂的期待。“守旧派”和“卖国贼”的标签随着谈判的进退不断转换。那么10年后，中国人世的成绩单如何，变革也是因此而深化，还是面临一种更为复杂的状态？

作为“全球化最大的实验室”(斯蒂芬·罗奇)，中国毫无疑问地成为全球化的“优等生”。中国已经成为全球GDP的第二大国(虽然人均GDP比很多非洲国家还要低)，中国的贸易量成为全球第一，中国很多市场比如说汽车已成为全球最大的市场。类似于中国这样新兴市场国家的崛起，是全球治理版图这些年变化中最为显著的事实之一。尤其是全球性经济危机爆发后，中国拯救世界变成一个如此流行的说法。“北京共识”、“中国模式”、“中美国”这些词就像发生在从“中国崩溃论”向“中国威胁论”转换时的切分音。

如果只看到这些，就过于肤浅和乐观了，这是中国故事的一部分，但在繁荣的另外一面，是不满。更令人忧虑的是，这些年改革的共识越来越难以建立，改革的动力越来越疲弱，难道“维稳的年代”将取代“改革年代”吗？我个人觉得，改革，其实就是对一种对普世价值的追寻，而人世则更是以更为广阔的目光，来发现这种普世价值的存在。为了人世，中国清理了很多审批性的文件，但是10年过后，政府在现实的市场中仍然占有重要的力量，主要的生产要素如土地和资金，依然在政府牢牢的掌控当中，垄断力量和特殊利益集团日益做大，令人忧心忡忡。如何从“镀金年代”向“黄金年代”过渡，仍然是未完待续。

应该说，在未来相当一段时期内，中国仍然是全球的“利基市场”。但是无改革则无未来，我们看到，不少富裕人士和企业家在移民，通过全球性的资产配置来对冲潜在的社会风险。前一段，和一位多年前创业现在非常成功的企业家聊天，他的心态有一定代表性，他说，“我现在就是一脚在内，一脚在外，因为中国仍然是赚钱的好地方，但是万一风声不对，我可以随时就走。”说完，他大笑了几声，随后一声长叹。而对于更多普通民众来说，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分享到增长的快车带来的好处。

这是一个角度，而通过wT0自身的变化，我们还可以观察到全球化在新的阶段带来的冲击。全球化是一种漩涡。相比以前的全球化，比如说1492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的第一次全球化，还有18世纪中期工业化开启的第二次全球化，目前的全球化是基于资本和互联网基础上的新版本：全球化3．0。作为一种全球性的多边贸易体系，WTO和联合国、世界银行、世界环境组织、世界卫生组织等一样，是全球性治理体系的一部分。在全球化推进的过程中，全球治理体系和全球市场之间存在着深刻的裂痕，这是全球性经济危机发生最为根本的原因。WTO的“多哈回合”的举步维艰，充分说明了这一点。无论是西雅图还是香港的抗议人群，包括蔓延全球的“占领华尔街”运动，都在表明一种不满在恣肆。而从历史上几次大的经济危机来看，没有哪次危机是通过拯救而完成的，只有在危机后不断变革，才能真正渡过危机。拯救只能把世界从峭壁边缘拉回来，而变革才能让市场持续复苏。

无论是全球化红利，还是市场红利，抑或人口红利，最根本的是改革红利。如果说过去30多年，中国做对了什么，那么就是改革。这是中国故事最为核心的部分，没有改革，这个故事就讲不下去。

在经过了很多个夜晚的推敲，我决定用“繁荣与不满”作为这次专题的主题词。

这只是开始。前面说过，《21世纪经济报道》创刊以来做了很多专题，这些专题不少概念突出，气势恢宏，无论是从内容的影响力还是广告，回报可观。但作为很多专题的重要参与者或者总策划，我自己经常问自己一个问题，我们怎样才能做得和以前不一样？

我自己的习惯是，经过反复思考后，会先拟定一个总体概念，然后和各版块的负责人进行沟通，在各版块执行方案出来后，再进行一轮沟通。同时，需要沟通的还有设计、广告、市场、发行等各个部门，因为这基本上是一个报社的项目。这些流程行之有效，有点像质量控制体系，保证了专题的综合水准。但是在复盘一些专题时，我觉得有些情况也需要改变。有的专题像过度包装的“中国式大片”。宏大的叙述之下，不少是粗糙的不忍卒读的文本，有点堆大头的意思。几十个版哗哗地翻过去，感叹一声，广告不错嘛，然后就结束了。这一次，我觉得应该继续搞搞“微创新”。

在人世十周年这个专题，我希望有一个不错的总体概念，这个主题不停在各个乐章回旋。专题里有一些不错的文本，还是那句话，没有人喜欢说教，所有人都爱故事，那些淙淙作响的句子不能只变成传说。新闻不是工作报告，不是文件，新闻也不是文学，我们所要的故事，是具有专业逻辑的真实故事，在一个专业逻辑下，文本得以展开，渐弱与渐强，淡人与淡出，有节奏感，有画面感，让读者在阅读的旅行中完成对世界的理解。我想，这是我们要做的，也是读者应得的，不然，他们就会抛弃我们。这几年，我像一个偏执狂一样，不厌其烦地说，给我一个故事，专业的，好看的。我们做到了吗？入世专题出刊后，我组织了评报会，应该说，有些故事还是相当不错的，但是同样，仍然有不少让人难以下咽的饭菜。我不期望一次专题就能完成所有的任务，但是每一次操作，我希望我们能够往前行进了一步。

专题中应有一组主打歌，而每个版块也应该有自己的主打歌。这次人世专题，承担主打歌的就是首席记者赵忆宁，她是个令人尊敬的新闻专业人士，为了这组报道，她已经前前后后采访了像龙永图、戴相龙、巴尔舍夫斯基、佐立克、李侃如等一系列当年人世谈判时的关键人物，还原当时的决策内幕。为了这组报道，这大半年来，我们邮件往来，电话不断，从概念到细节，从版面安排到后期制作，反反复复地沟通。这种形式的沟通其实在她操作巴西专题时就开始了，每次都让我受益非浅。她的认真和焦虑，都是建立在对新闻的敬意之上的。在一个专题里用24个版的规模，来刊发一个记者的作品，这在《21世纪经济报道》的历史里，还是第一次。在人世专题中推广中，我将这组报道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上。这组稿件经过国际和头版委员会的编辑后，在市场上受到了普遍的好评。

在这组专题中还有一个试验，就是用跨版的大图，来体现财经新闻的视觉化表达。形式即内容，对于一个大型专题，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简直就是对读者说滚开。这个试验从《被改写的世界：911十周年专题》已经开始，而这一次，我们希望能够更进一步。21世纪报系的负责人沈颢对此也是非常重视，和社论委员会主任唐学鹏以及我一直在商量，从概念到细节，希望有更好的界面来呈现。在最后的制作期间，唐学鹏来到广州，花了两天时间，在设计部的共同协作下，完成了这一设想，效果还是不错的。当时我还有另外一个设想，就是希望能够用8个版的规模，在全球范围内选择一些代表性的人物，通过讲故事的方法，并配以一张大图，来呈现全球化3．0状态下的生存图景。我们在海外有多名国际记者，在国内也有多名特稿记者，从资源安排的角度是可行的。这个任务交给了国际部和特稿部，应该说其中有些稿件还是不错的，但是从总体效果上，还需要继续努力。另外，对于各专业版块，其任务是从专业出发，建立观察的框架，完成对分主题的解读。

在后期的评报会中，我发现其实不少人有不错的创意，没有哪个厨师希望自己做出来的饭菜难吃，关键是把这些创意纳入内容的生产当中，既能保证效率，也能产生惊喜。即使是产生争议，也是点燃创意的方法。怕就怕每次都在重复以前的事情，了无生趣，备受折磨。

四

音乐中有个术语叫DJ(Disc jockey)，所谓唱片骑士。这个骑士其实就是一个音乐编辑。而对于一份媒体，也许这个角色可以称之为q(content jockey)，姑且称之为内容骑士。我们每天所干这个活其实就是这些。

是的，“单曲时代”已经到来了。报纸的日常内容就是“单曲”的竞争。但是在一些重要事件和关键节点上，读者仍然希望获得系统性的认知。就像音乐，虽然乔布斯在和索尼等音乐公司谈判时不断强调“单曲时代”，但是他对自己热爱的歌手，却仍然有保存专辑的习惯。他自己珍藏了甲壳虫的7张专辑，滚石的6张专辑，当然还有鲍勃·迪伦的所有专辑。后来，在苹果的音乐商店里，还有一个售价为199美元的迪伦专辑。平面媒体的大型专题有些像交响乐，4个乐章的结构成为一个基本的定式，从主题的萌生、扩展到收尾，每一个乐章都有自己的功能，虽然结构相同，但杰出的作品和平庸的作品相去何出千里。

在一个信息日益碎片化的年代，一种具有洞见力的观点，一种融合各种方法的表达方式并没有消失。无论是新闻的力量，还是印刷的力量，抑或电子的力量，最关键的是一种热爱，在职业规范之内，能够发现一种乐趣。新闻之美在于简洁、准确，优秀的新闻作品如同钟表一样精密，在一个整体逻辑之下，让读者在叙述的河流上顺流而下，也如同山阴道上，山川旧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一个人，一件事，一个场景，可以唤发出入意料的力量。就像一滴水、一粒沙、一朵花中，可以窥见浩浩荡荡的天下事物。

《21世纪经济报道》执行主编刘 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