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是远近闻名的世家大户,虽然现任国民党保安团团长的大儿子金雨堂因公务拖累未能回家,虽然是二婚,但老爷子的婚事依然办得风光体面。
此时,体态臃肿,身穿崭新绸缎长袍马褂,翘着山羊胡子的金墨轩喜逐颜开。别看老头儿家财万贯,可大半辈子了,对自己过世的夫人并不满意。过去,有达官贵人时常摆贺宴喜宴,自己屋里的总是拿不出手。不说人家的夫人个顶个地细润耐看,只说自己家的那张比男人还大了一号的胖脸,像块秦砖汉瓦似的,就让他英雄气短。但那是爹娘指腹为婚的结果,长大了,就得和人家拜堂,就不能做不得数。“秦砖汉瓦”过世后,老头儿发狠,一定再娶房年轻貌美的。
这不,打了几个月的小九九终于实现了。金五爷和年轻的新娘子拜完天地,司仪一声高嗓:“礼成!送入洞房——”
两个喜娘手挽穿着一身大红喜装、头戴盖头的新娘扭扭捏捏地向新房走去,看热闹的年轻人、半大小子乱腾了起来:“快看那三寸金莲!”“人家那腚一扭一扭多好看!”“嗷——看看新娘子俊不俊啊?”混乱中,不知是谁多手,一下子,就把新娘子的盖头揪了下来。
“啊……”“啊……”
顿时,喜气洋洋的金五爷,金五爷的儿子金雨亭,还有那些认识新娘子的亲朋好友,惊呆了。盖头下,哪里是二十岁的美人坯子田银杏,站在人们眼前的,分明是一个麻子脸的丑姑娘。突然被人揪下盖头,那麻子脸毫无思想准备,此刻,也是怯怯地站立着,呆若木鸡。
怎么回事?田银杏呢?看来,今天要出乱子。
作为一方财主,金五爷在陈家庄的地位可谓是呼风唤雨,一言九鼎,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无端遭此羞辱,不啻晴天霹雳。老头儿愤怒至极,双目喷着火,直勾勾地瞪着丑新娘,仿佛要把她一口吞掉。
突然,金五爷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金雨亭赶忙跑上前,“爹啊爹啊”地叫了起来。人们七手八脚,将金五爷抬进正房卧室的炕上。
金五爷的双眼昏暗无光,像一对荒凉的枯井,混混沌沌。老头儿呆愣了一会儿,最初的愤怒像决堤的黄河水一样涌满胸问,稍稍平静过后,也便只留下了一腔苍白与怅惘,他哀嚎一声:“老天爷啊,我这是作的哪门子孽啊——”双眼便紧紧闭了起来,不再理会任何一个人。
人们轻轻掩上卧室的木门,来到客厅。
新娘被调了包,大家便七嘴八舌地探究起了原因。有人怒骂这姓田的人家欺人太甚,实在没把金家放在眼里,有人指责镇上的风水先生岳世贤算的日子不好,有人说,看来金五爷命里没有消受漂亮女人的福气。听着这些不得要领的言语,金雨亭不耐烦了:“别说了,你们瞎白话这些鸡毛蒜皮有用吗?”
岳世贤一步迈进客厅,对金雨亭说道:“贤侄,还不备马?抓紧派人去铁门关,到田家问明缘由。”
金雨亭终于醒悟过来,遂吩咐管家宋茂田,打马去铁门关,弄清原因,速去速回。
管家宋茂田刚走出大客厅,还未等出门,门外就响起了咔咔的皮靴声,房间内的人们一惊——陈家庄据点的鬼子指挥官山田一郎,带着陈家庄警备中队队长张宫豹和三个鬼子闯了进来。这山田一郎算是半个中国通,中国话说得还算不错,只是个子矮小,身形瘦弱,蓄着那个年代流行的日式仁丹胡,走起路来腰间指挥刀一摇一晃。张宫豹手中,提着一个大红的礼品漆盒。
1937年12月,日军派遣一个五百余人的大队,配有坦克4辆,汽车36部,侵占了利津县城,驻守十余日之后,撤走。但1939年1月,日军又从济南派遣一支骑兵中队约百人,在飞机、坦克的掩护下,第二次侵占利津城。自此,日本人不断增派兵力,鬼子、伪军和国民党顽军相互勾结,狼狈为奸,不断采取残酷的“三光”政策,联合进行“清乡”“扫荡”,小小的利津县敌伪据点多时竟达十余处,陈家庄据点就是其中之一。
进得屋内,山田一郎对金雨亭威严地说:“恭喜!恭喜!”瞧那表情、口气,根本不像道喜,反而像让人节哀。他坐下后,环视屋内众人,独独没有看到新郎、新娘,便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指着地面说道:“新郎、新娘的,这里的干活。”金雨亭忙进到卧室,叫起躺在炕上唉声叹气的父亲,走了出来。
不知什么原因娶来一个丑八怪,金墨轩本就恶心得不行,看到鬼子趾高气扬的样子,便也没给好脸:“太君,来了?请喝茶!”
山田一郎举起大拇指,说:“金墨轩,新郎倌,你的,好福气,新娘子,我的,瞧瞧!”
那么丑的新娘,金五爷怎么好意思示于外人,他急忙推脱:“太君,新婚女人当天不能离开新房,这是我们中国人的风俗。”
山田一郎一拍八仙桌:“八嘎,那是,支那人的风俗,如今,大日本皇军的天下,你的,违抗命令?”
金墨轩怯怯地说:“草民不敢,中国人的风俗、礼数,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悖逆不得,否则,就上有愧于祖宗,下对不起后代了。”
山田一郎脸色大变,猛地站起来抽出指挥刀,恶狠狠地吼道:“不让瞧?你们,统统死啦死啦的!”
P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