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弗朗西斯所著的《古泉酒馆（21世纪年度最佳外国小说2011年）》讲述了英格兰南部的一个酒馆的故事。一天之中的故事浓缩了酒馆所承载的悠久的历史、丰厚的文化、浓郁的人情、多彩的语言。作品充满喜剧色彩，从小人物的生活中发掘出了大故事，在日常生活的细节中发掘出了诗意，堪称一帮当代经典。

理查德·弗朗西斯所著的《古泉酒馆（21世纪年度最佳外国小说2011年）》讲述了一个阴雨绵绵的十一月早晨，古泉酒馆照常开门，老板唐和弗兰克要面对狡猾的查账人。唐的脑海里萦绕不去的是若干年的一幕悲剧，弗兰克的问题是拿不准自己的性取向，清洁工总怀疑地下室闹鬼……酒馆的常客们带着各自的问题陆续光临。《古泉酒馆（21世纪年度最佳外国小说2011年）》中英国作家理查德·弗朗西斯在这家古老的英国酒馆里，编织了现代人生活的种种况味，看似随意，却韵意丰富。读者通过文字步入酒馆，融入那些小人物的谈笑、希望和恐惧。感同身受地体验生活的大问题和小快乐。

弗兰克走下楼梯，穿过过道，进入后座区。隔着吧台看窗外，天刚蒙蒙亮，屋子几乎还黑着，他却不开灯，小心翼翼地在椅子间摸索，穿过隔门，进入包厢区。

他喜欢那微微闷浊的气息，空气里丝丝缕缕的酒味，酒客和壁炉的余温。炉中还散着几颗红炭粒，闪着黄金般的光泽。角落的桌子上，一只忘了收拾的品脱杯杯口泛着微光。他摇摇头，拿起杯子放到吧台上。

他回到壁炉前，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弯腰一看，哦，原来是挡木炭的炉栅条有一根几乎烧断了。麻烦够多了，这又添了一件。炭渣上冒出一股刺鼻的怪味儿。

他走向大厅，这边凉些，也许是由于前门刚刚刮过一股风。他走到门口，打开门闩，这样达伦就能自己开门进来。外面哗哗响，不用看就知道下雨了。他转过身来，沿着贯穿大厅的长椅走到吧台前，用力敲两下台面，好像他自己在点啤酒，又好像在检查木头结不结实。他站着愣了一会儿，用客人的眼光玩味这酒馆，然后走回去，上二楼吃早餐。

唐还没开门，就听见弗兰克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忙活。她从他身边走过，站到窗前，眯着眼从窗帘缝往外看。雨水噼里啪啦敲击着窗框，听起来十分乏味。为酒馆招徕顾客，没什么比雨更在行的了。

她立即希望自己没想到这点。这让她忆起爸爸酒馆外的一群常客，像一群落汤鸡似的傻站在门口，那正是四十年前的今天。

弗兰克对她说：“杰瑞昨晚说什么来着……”他两手各抓一枚鸡蛋，圆滑的蛋尖从蜷曲肥硕的手指里钻出来。

她说：“我不要。你总给我煮。”

“万一你想吃呢。”

“我哪会吃。”

“这雨让我想起来的。”他把两枚蛋依次放进漏勺，滑人炉上的平底锅，锅里正煮着开水。

“传教士体位，这样子。”她对他说。

“你说什么？”他问。那做贼心虚的表情，果不出她所料。

“你不妨试试啊，朋友。直接丢水里一煮。”她冲他大声说。

“哦，是哈。”他应和着，赶紧继续忙活。“杰瑞昨晚说：要是你的脸普通大小，有胡茬，然后大吃一通，吃成大肥脸，然后胡子还是那么多，却散得更开——啊混蛋。”平底锅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响，像微型来复枪的鸣声。“妈的鸡蛋裂了。总跟我这样。”

倒是有趣，弗兰克自己长了个大脸，虽然并不肥；脸型圆圆的，跟脑袋浑然一体，但胡子茬，没有。他总把胡子刮得连根不剩，直挖到皮肤里，刮完脸就像个光亮的气球。

“水太热了。”唐说。

“煮开才行，要不怎么叫煮蛋呢。”他往锅里抖了点盐。

“今天要查账了，这才是事呢，谁去管万事通杰瑞跟你说了什么。”

弗兰克的大肩膀一缩。怎么都行，他就不愿面对现实。可今天是他们查账改错的日子。酒商会的提姆·格林已经给了一周宽限，说他今天反正要路过这里，到时候顺便来取账簿。

“你到底什么意思？”当时她这样问提姆。

“没别的意思，我再给你们一星期。”

“我们伸手在钱屉搞鬼了，是不是？”

“哪里，我可没说。只是给你们宽限一星期，自己好好查吧。”

提姆根本不算酒商会的人，或者说那不是真正的酒商会，不是以前的酒商会，只是搞酒馆咨询的。他们发觉干这行比酿啤酒更容易赚钱捞好处。

“本人也开过酒馆，”提姆说，“什么事不能干我明白得很。一定要查清楚。”  那时他们已经在后座区坐了好久，大约下午三点半，酒馆营业时段的空当，不是一天的黄金时间，尤其在冬季，上午的阳光已经从吧台撤离。昏沉的午后，坐在炭火的微光中，吧台外暮色渐浓，面前摊着账簿，空气中残留着午间痛饮的气息，提姆穿着时髦的黑正装，敞着衬衣领口，任他的咖啡冷却，她同样也不想喝。

提姆穿得年轻，好像他人也年轻似的，不过远看才有效果，凑近一瞧，你会发现他脸上布满了细纹。

“我弄了辆新车，”他说，“福特福克斯。”他转了话题，以免惹毛她，或者希望她这么以为；真实意图则是吹嘘，提醒她注意，他是个有新车的家伙，惹不得。不过，她倒借机回了一句：

“弗兰克和我没车开，你知道的。我们总是手头紧。”如果我们伸手在钱屉搞鬼，也许就不紧了。

“每周开那么多英里，我得有辆像样的车。这福克斯老嗡嗡响，没办法。”他顿了顿，思忖一番，把它幻想成保时捷或莲花。而她在想老虎提姆。“不过我的意思是说，我可不想一辈子在路上奔波。我跟班克先生提过，让他给我安排个办公室活计。毫无乐趣，真是石头挤不出血来。”

就你狡猾。提姆暗指他宁愿放弃那辆车——反正是公务车，屈尊到她的地位。他是告诉他们，至少告诉她（弗兰克自己在包厢区摆弄壁炉，尽量往远处躲），不是他提姆有意为难，该怕的是班克先生。

“我下周四再来啊，”提姆对她低语，像密友，更像一对密谋的坏蛋，明目张胆的轻薄几乎把她气晕。他又摸着鼻翼说“下周来取账簿哈”，撅着嘴唇说“取”字，对自己的声音洋洋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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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中我们总住过某个房屋，在里面哭泣欢笑思索挣扎争执缠绵。然后我们离开，物品收拾殆尽，但一缕灵魂遗留下来，像飘荡不散的烟味，看不见嗅得到；像人坐过的床褥，身虽去温犹存。

理查德·弗朗西斯笔下的古泉酒馆就是这样一座房屋。与通常意味着音乐舞蹈表演、客人多追求痛饮与感官刺激的时尚酒吧（bar）不同，这是一家固守英式传统的酒馆（pub），吧台像巨大的褐色钻石，桌椅古旧斑驳却保养精心，弥漫着浓郁的怀旧气息。

这是个阴雨的冬日，酒馆老板娘唐钻心地怀念四十年前去世的弟弟，同时遭遇酒商会稽查员提姆的性勒索，而她心爱的男人正游离于死亡边缘。掌柜弗兰克掩藏着无法吐露的秘密，又受到另一个男子的引诱。达伦被杂货店解雇，却在酒馆当上了服务生，并迎来了清新如露的爱情。“牧师”托马斯冒雨来酒馆吃午饭，回到住处发现老朋友已经孤独辞世，才蓦然发觉自己对他的热爱、失去他是何等沉痛。浑身蓝色刺青、外表骇人的常客吉克，竞面临着生死威胁，未必活得到明天。而生活终究要继续，众人生活的展开，让酒馆也获得了生命，构成一个悠缓平和的临时家庭，每个人所说的话、所动的意念，点点滴滴仿佛滞留在房屋各个角落，稠稠地涌动。

作为对英式传统酒馆文化的致意，此书故事缓慢，像一杯醇厚的美酒，需细细品味。主要情节集中在一天之内，但今日故事牵涉到无数个往日，于是时间屡屡交错，多种场景来回切换，繁复的叙事手法和酒馆来去纷纭的人影相得益彰。随着作者柔和细腻的笔调，你不知不觉沉迷在古泉酒馆，凝视形态各异的人物，倾听他们的调笑、吵闹、争执和妥协。彼此熟识的常客遵循着颇为固定的习惯聚到酒馆对酌清谈，用小玩笑和碎闲话掩饰自己人生的痛楚和苦恼，得以放松、慰藉和暂避，带出许多有浓厚英伦色彩的感情和表达方式，为此我编写了一些译注，期望能帮助读者会意。

陶 然

201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