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成、林徽因的人生抉择
1928年8月,梁启超在国内为梁思成夫妇联系好了工作——去沈阳东北大学创办的建筑系任教。这是中国大学最早设立的一个建筑系,梁思成担任教授兼系主任,月薪800元;林徽因担任教授,月薪400元。此前,梁启超曾为梁、林夫妇联系了在清华的工作,但后来又改变主意,力主这对小夫妻去沈阳,理由是:“(东北)那边建筑事业将来有大发展的机会,比温柔乡的清华园强多了。但现在总比不上在北平舒服……我想有志气的孩子,总应该往吃苦路上走。”对梁启超的良苦用心,梁思成夫妇深以为然,表示完全听从父亲的指教。东北大学方面要求梁、林尽快到职,梁、林这对周身散发着温热,正沉浸在甜蜜幸福中的重量级留学生,不得不中断了婚后欧洲的考察和旅行,于这年9月匆匆赶回国内赴东北大学就职。
而这个时候梁启超的肾病日趋严重,已病人膏肓,将不久于人世。1929年1月19日,梁启超溘然长逝,与前些年去世的李夫人合葬于北平西山脚下。梁、林夫妇专程从沈阳赶回北平奔丧,并设计了造型简洁、古朴庄重的墓碑。梁思成没有想到,自己一生中所设计的第一件建筑作品,竟是父亲的墓碑。
四十年后,梁思成在生命的晚年,终于从协和医院得知梁启超冤死手术刀一事的真相。当年梁任公躺在手术台上,值班护士用碘酒在梁氏的肚皮上标错了位置,执刀的院长刘瑞恒在动手术前,又没有核对挂在手术台旁的x光照片,结果割去的是一只好肾。此事当时即发现·,但顾及梁氏的知名度与协和的名声,这一错误被当成“最高机密”保护起来,结果不少传媒把此事炒得沸沸扬扬,且成为一件秘闻流传于坊间。其实,梁启超出院不久协和医院就已默认了,梁启超也已确切地得知自己的好。肾被割掉,但为何割掉仍是雾中看花,不甚明了。梁氏在1926年九月十四日给孩子们的信中曾这样写道:“……伍连德(大夫)到津,拿小便给他看,他说‘这病绝对不能不理会’,他人京当向协和及克礼等详细探索实情云云。五日前在京会着他,他已探听明白了……他已证明手术是协和孟浪错误了,割掉的右肾,他已看过,并没有丝毫病态,他很责备协和粗忽,以人命为儿戏,协和已自承认了。这病根本是内科,不是外科。在手术前,克礼、力舒东、山本乃至协和都从外科方面研究,实是误人歧途。但据连德的诊断,也不是所谓‘无理由出血’,乃是一种轻微肾炎。西药并不是不能医,但很难求速效……他对于手术善后问题,向我下很严重的警告。他说割掉一个肾,情节很是重大,必须俟左肾慢慢生长,长到大能完全兼代右肾的权能,才算复原。”又说:“当这内部生理大变化时期中,左肾极吃力、极辛苦、极娇嫩,易出毛病,非十分小心保护不可。唯一的戒令,是节劳一切工作,最多只能做从前一半,吃东西要清淡些。……我屡次探协和确实消息,他们为护短起见,总说右肾是有病(部分腐坏),现在连德才证明他们的谎话了。我却真放心了。所以连德忠告我的话,我总努力自己节制自己,一切依他而行。”
有研究者分析认为,对梁启超而言,协和误割好肾是致命的一个重要原因。但他若切实地按照伍连德医生提出的要求进行疗养,还是有可能多活一些岁月的。而不良生活习惯,也是导致梁启超患病和屡医无效的重要原因之一。加上后来夫人李蕙仙病故等刺激,又成为他发病的一个诱因。再有就是梁氏的写作欲过于旺盛,夜以继日地写作,不愿过“享清福”的疗养生活,“家人苦谏节劳”而不听,没有认真考虑劳累为病体带来的恶劣后果,是他早逝的第三个重要的甚至是最主要的原因。梁思成在追述父亲得病逝世的经过时说:“先君子曾谓:‘战士死于沙场,学者死于讲座。’方在清华、燕京讲学,未尝辞劳,乃至病笃仍不忘著述,身验斯言,悲哉!”(《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
就在梁启超去世的这年8月,林徽因在沈阳生下了一个女儿。为纪念晚年自号“饮冰室主人”的父亲梁启超,为这个女孩取名‘再冰”。
梁、林夫妇在东北大学如鱼得水,工作极其顺利,遗憾的是东北地区严酷的气候损害了林徽因的健康。第二年,林徽因那原本有些孱弱的身体受到损伤,导致肺病复发,不得不返回北平去香山双清别墅长期疗养。自沈阳的回返,标志着林徽因肺病再度发作,自此之后,这个被时人视为像癌症一样不可治愈的病症,一直与她形影相随、纠缠不休,直至把这位才华横溢的美丽女人拖向死亡的深渊。
由于林徽因的身体状况已不允许她重返沈阳东北大学工作和生活,梁思成不得不重新考虑以后的生活方向。恰在这时,一个新的机会出现在面前,这便是中国营造学社的聘请。
中国营造学社最早设在北平天安门里西庑旧朝房,属于民办学术团体的科研机构(按:后该地址成为中山公园的一部分),主要从事研究中国古代建筑,堪称中国历史上第一家建筑学研究机构。学社的发起人是朱启钤,字桂莘,人称朱桂老。此大佬1872年生于河南信阳,民国三年(1914年)10月出任北洋政府的内务总长,后又出任国务总理,1915年奉袁世凯之命修缮皇宫时,对营造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917年,朱启钤在江南图书馆偶然发现了一部湮没日久、由宋代建筑学家李诫(明仲)创作的《营造法式》抄本(按:此书编成于宋哲宗元符三年,即1100年,镂版印刷于宋徽宗崇宁二年,即1103年),惊为秘籍,遂将此书借出馆外两次出资刊行,引起了学术界的瞩目。兴致所至,他自筹资金,索性发起成立了一所专门研究中国古建筑工程学的学术团体——中国营造学社,朱氏自任社长。最初学社设在朱启钤家中,初邀入社的成员大都是一些国学名家。
对于朱启钤为何拿出钱来兴办一个学术团体的问题,按后来营造学社工作人员罗哲文的说法,自有一些因缘巧合的复杂成因:其一,朱氏早期就从事过工程的实践活动,对中国古代建筑和工程有着浓厚的兴趣;其二,他在军阀政治生涯中受挫之后,倦于从政,欲把心力贡献于自己爱好的事业。罗哲文在叙述这一历史渊源时,只是说了个大概轮廓,外人仍迷迷糊糊不知其所云。其实,对朱启钤的经历完全可说得再明白一点。那就是,朱启钤在袁世凯政府任上,曾逆历史潮流而动,竭力攘助老袁重登皇帝大位,弄了一些“洪宪帝制”之类的东西,搞得乌烟瘴气、天怒人怨。袁世凯死后,喧腾一时的“洪宪”也随之烟消云散,朱启钤和赵秉钧、陈宦、梁士诒四大臣被新一轮当权者北洋政府同列“四凶”予以通缉。朱是个颇能搞钱之人,在台上台下结交了一大批巨贾名宦,事发后在徐世昌等当朝权贵的庇护下,朱氏隐匿于津门租界,家眷仍在北平,偶然轻装回平,也安然无恙。如此这般过了两年,奉令特赦,朱的罪状一扫而光,并很快当选为安福系国会参议院副议长。在此期间,朱启钤即全力经营中山公园的修建工程,如来今雨轩、水榭、唐花坞、长廊、假山等等,无一不是他亲手经营。在实际工程中,朱氏深入研究了中国古建筑、中国园林艺术,由“票友”而渐渐成了这方面的专家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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