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冷燕》,二十回,旧刻本题“荻岸山人编次”。该书叙述平如衡、山黛、冷绛雪、燕白颔四人才色相慕,历经曲折终成良缘的故事。因四人皆怀天下之才,此书又名《四才子书》。是刊行于清初的一部流传甚广、影响颇大、评价较高的才子佳人小说。目前能见的最早版本是顺治十五年(1658年)由天花藏主人作序的《新刻批评平山冷燕》,现存于大连图书馆。该书“以才言情”,不仅开创了小说史上一大流派,对后来作品如《红楼梦》、《镜花缘》、《玉尺楼》等作品影响甚大。在十八、十九世纪译成法文、英文,传至欧洲,成为较早引起西方注目的中国小说之一。
《平山冷燕》主要描写“先朝”隆盛时的才子才女(平如衡、山黛、冷绛雪、燕白颔),书名即由四人的姓氏连缀而成,他们才华出众,深得皇帝赏识,最后双双成亲的故事。书中所写两个才女,一方面不但诗才卓异,而且机敏过人,老练成熟,令众多须眉自叹弗如;另一方面,又忠君孝父,恪守仁恕,是儒家伦理道德的化身和典范。全书情节,虽以爱情为主,却绝不涉及淫辞秽行,至其语言亦渐臻纯熟规范,达到“雅”和“俗”的统一,体现了东方文化所特有的风雅含蓄的美学。
第一回 太平世才星降瑞
诗曰:
富贵千年接踵来,古今能有几多才?
灵通天地方遗种,秀夺山川始结胎。
两两雕龙诚贵也,双双咏雪更奇哉?
人生不识其中味,锦绣衣冠土与灰。
又曰:
道德虽然立大名,风流行乐要才情。
花看潘岳花方艳,酒醉青莲酒始灵。
彩笔不妨为世忌,香奁最喜使人惊。
不然春月秋花夜,草木禽鱼负此生。
话说先朝隆盛之时,天子有道,四海升平,文武忠良,万民乐业。是时,建都幽燕,雄据九边,控临天下,时和年丰,百物咸有。长安城中,九门百逵,六街三市,有三十六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衣冠辐辏,车马喧阗。人人击壤而歌,处处笙箫而乐,真个有雍熙之化,于变之风。有诗单道其盛:
九重春色满垂裳,秋尽边关总不防。
四境时闻歌帝力,不知何世是虞唐。
一日,天子驾临早朝,文武百官济济锵锵,尽来朝贺,真个金阙晓钟,玉阶仙仗,十分隆盛。百官山呼拜舞已毕,各各就班鹄立。早有殿头官喝道:“有事者奏闻。”喝声未绝,只见班部中闪出一官,乌纱象简,趋跪丹墀。口称:“钦天监正堂官汤勤有事奏闻。”
天子传问:“何事?”汤勤奏道:“臣夜观干象,见祥云瑞霭,拱护紫微,喜曜吉星,照临黄道。主天子圣明,朝廷有道,天下享太平之福。臣不胜庆幸,谨奏闻陛下。乞敕礼部诏天下庆贺,以扬皇朝一代雍熙雅化。臣又见文昌六星,光彩倍常,主有翰苑鸿儒,丕显文明之治。此在朝在外,济济者皆足以应之,不足为奇也。最可奇者,奎壁流光,散满天下,主海内当生不世奇才。为麟为凤,隐伏山林幽秘之地,恐非正途网罗所能尽得。乞敕礼部会议,遣使分行天下搜求,以为黼黻皇猷之助。”
天子闻奏,龙颜大悦,因宣御旨道:
天象吉祥,乃天下万民之福。朕菲躬凉德,获安民士,实云幸致,安敢当太平有道之庆!不准诏贺。海内既遍生奇才,已上征于天象,谅不虚应。且才为国宝,岂可使隐伏幽秘之地!着礼部官议行搜求。
圣旨一宣,早有礼部尚书出班奏道:“陛下圣明有象,理宜诏贺,万岁谦抑不准,愈见圣德之大。然风化关一时气运,岂可抑而不彰?纵仰体圣心,不诏天下庆贺,凡在京大小官员,俱宜具表称贺,以阐扬圣化,为万世瞻仰。天下既遍生奇才,隐伏在下,遣使搜求,以明陛下爱才至意,礼亦宜然。但本朝祖宗立法,皆于制科取士。若征召前来,自应优叙。征召若优,则制科无色,恐失祖宗立制本意。以臣愚见,莫若加敕各直省督学臣,令其严责府县官,凡遇科岁大比试期,必须于报名正额之外,加意搜求隐逸真才,以应科目。督学府县官。即以得才失才为升降。如此则是寓搜求于制科,又不失才,又不碍制,庶为两便。伏乞皇上裁察。”
天子闻奏大喜道:“卿议甚善,俱依议行。”礼部官得旨,率百官俱称“万岁”。朝毕,天子退人,百官散出。
此时,天下果然多才,文章名公,有王、唐、瞿、薛四大家之名。词赋巨卿,有前七才子、后七才子之号。一时诗酒才名高于北斗,相知意气倾于天下。人人争岛瘦郊寒,个个矜白仙贺鬼。元白风流,不一而足;鲍庾俊逸,屈指有人。白雪登历下之坛,四部执弁州之耳。师生传欧苏之座,朋友同李郭之舟,真可谓一时之盛。
这一日,礼部传出旨意,在京大小官员,皆具表次第庆贺。这表章无非是称功颂德,没甚大关系,便各各逞才,极其精工富丽。天子亲御便殿,细细观览,见皆是绝妙之词,惊人之句,圣情大悦。因想道:“满朝才臣如此,前日钦天监奏文昌光亮,信不虚也。百官既具表称贺,朕当赐宴答之,以表一时君臣交泰之盛。”遂传旨,于三月十二日,命百官齐集端门赐宴。
P1-3
红颜蓝颜·古典言情书系
那些人几乎和我们同样地思想、行动和感受,读者不久就觉得自己和他们是类似的人,只不过在他们那里,一切都来得更加澄明、清纯和文雅罢了。
——[德]歌德
红颜一词,古已有之,除了指代酒后容颜,惯例是指女士;蓝颜一词,是今人的参照派生,一般是说男子。蓝颜的从无到有,说明今人有一定的崇古意识,于古人的约定俗成不乏尊重。那么,“红颜蓝颜”的组合用于出版主题,就有男女两性、古书今读的意思。言情武侠,是阅读内容的现代分类,但是饮食男女,言情是永恒的话题。中国古代同样有言情小说,它在文学史上的特称,是才子佳人小说。古往今来,才子佳人小说所以能成为传世之作、人人爱读,在于它的通人性、识大体,启发了我们对于一时一地所谓美与善的思考。
才子佳人小说,它有着欲说还休的名声。这类小说自成一派,在文学史上,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在文学史上,它往往与艳情小说、公案小说及世情小说等题材相提并论。艳情小说是指以写性爱为主的小说,众人熟知的《金瓶梅》是其中典型。出脱前者的才子佳人小说,概念出自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鲁迅这样定义:“至所叙述,则大率才子佳人之事,而以文雅风流缀其间,功名遇合为之主,始或乖违,终多如意,故当时或亦称‘佳话’。”
才子佳人小说的出现,至少有两种文学背景:其一,在艳情、世情小说对于人欲色情过于横流的诸多作品之外出现的才子佳人小说,它们大多数用笔秀丽、端庄大雅,并不涉及绣榻纵欲,这可谓是对当时风潮的某种反思与拨正。其二,才子佳人,古已有之。早在唐小说中,不乏此类掺杂风流韵事的真情实意,因此传为佳话。至于明清,可谓是某种追叙和复古。因为人各有志,所以各取所需、各逞其才,才造就了明清小说在文艺意义上的百花齐放。
说到百花齐放,那么,才子佳人小说就是一朵花。对于一朵花,不必苛求非要在它上面读出兵戈气象、家国情怀来。再则,一部小说,毕竟能量有限,非要求它穷究世间万象和古往今来,悬格过高,未免目中无人。就好比一位长者在座,此番议论的,是茶道养生。你不好拿他的茶道主题去苛责他:为什么不振臂疾呼还我河山?一本书,自有它的旨趣,不必非要去讨好每一个人。言情小说,不涉战争与和平,无关王朝与家族,它本没有教化世人的大抱负,我们何必强人所难呢?
有言在先,是因为想到:在作家与批评家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对垒现象。批评家以批评为己任,对于作家笔下求精,固然是一种鞭策;对于读者分辨取舍,也不失为一种提示乃至警醒。怀着向善的愿望,指出问题,提示歧路,这都是批评家的功德。历史会铭记的。可是,鱼目混珠的事太多太多,批评家(据说还有很多批评家,实际是因为做不了创作家,才退而任职专事批评的)动辄以大义民生来要求一切,那么,高调之下,几人能副?
批评家唱高调,实际上是一种取巧。批评固然可以显出批评者的高明见识,但可惋惜的是,这类批评最后往往流于议论是非,所谓批评,也堕落为肤浅无聊的闲话。中国文学并不缺乏思辨,所以,批评从来不缺;人心人性之中,落井下石、诋毁不倦、倾轧不已,都是不听美德管制的心魔。所以,常见现象之一种:批评家成群结队,抨击作者胡言乱语,教训读者明辨是非。凡是新生事物,要批评它不成熟、幼稚可笑;凡是陈年古迹,也不放过,批评它观念过时,立论狭隘,随后作大度宽容状,归之为时代的局限性使然。
因为有不少心狠手辣、看重门第的批评家的毫不留情,才子佳人小说的地位,一直不高。实际上,才子佳人小说,作为古典言情文学的一种,当年当时,老百姓爱听爱说,谁说劳动人民没有情与爱,他们情真意切,爱得更真挚。他们的想象力固然有限,可是对于婚恋情义的态度,大体是端正无邪的。当时的古典言情小说,它的文学价值当然不能跟《红楼梦》这样的大作相比,所以,也可以理解为什么会成为批评家的偏爱。
批评家的心狠手辣,往往在软柿子上才见得心应手。《红楼梦》之所以伟大,大概是头绪繁多,盛衰开合,其中充满了大判断和小结裹,处处是伏笔、句句有隐喻,来头大了,名声高了(当然,名头高大的倒吸引了那些妄图一战成名的批评家,比如就有人唯我独醒、满纸鄙夷地批评《红楼梦》只不过是一个俗艳的女子),寻常人不敢挑衅。而一般的批评家,因为识时务,立地成俊杰,对大作品不敢造次,转而就欺负弱小。正如《西游记》第六十七回中,猪八戒跟孙行者说的:“哥啊,你不知我老猪一生好打死蛇。”
才子佳人小说当然不是一条死蛇,前头说了,它是一朵花。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这基本属于文学史的常识,这锅冷饭不必再炒。自古到今,诸事由蒙而壮,再至于衰竟而亡,这是四时有序的常理,也不必翻来覆去地讲。就说中国古代的叙事文学,自发音含糊的孩童成长为梨花带雨的风韵成人,这个转变发生在明清时期。
明清小说之所以与唐诗宋词相提并论,一方面,一时一地,谁家没有些自己的代表土产?另一方面,也印证一个道理,反映人生有多种方式,传道不是还有方便法门么?唐诗宋词元曲是表现方式,到了明清,诗文大道上的灯盏都亮了,那么手中的灯笼只好挂到乡间的郊道上去,小说体裁因此繁荣起来。这个新的变化,使得小说打破了正统诗文的垄断,在文学史上为自己夺得一席之地。到了清末,风云变色,天地重排,中国古典文学也就可以告退了,明清小说的这一页,于是翻过去了。
翻过去了,并不妨碍我们回翻再读,取温故以知新,相信必有收获。我们读古人的言情作品,一方面抚慰思古幽情、好奇心理,一方面,我们亲近古老的中文,就会发现它传情达意的魅力依旧,它们依然活泼、精神、回味不尽。法国的儒贝尔将军,曾说古人的书籍是文体的百科全书。我们看一看这些小说的笔法、用词和结构布局,细加体味,自有一得。曾经认真研读中国小说的德国大诗人歌德,对《好逑传》、《花笺记》和《玉娇梨》等数部才子佳人小说都非常推崇,他赞叹道:“中国的小说,都有礼教、德行与品貌方面的努力。正因为有这样严正的调教,所以中国才有数千年的悠久历史文明。”
用歌德的话来护佑,虽是表面文章,却多少可以防范那些“好打死蛇”的批评家的专事捣乱、一味贬损。但是,即便没有歌德等人的赞誉,“红颜蓝颜”书系的存在,也自有它的理由。我们对于明清的才子佳人小说,可以赞誉、可以批评,只不过不管是哪种评论,都要恰如其分,不要失去了适当的比例感、分寸感。假如才子佳人小说不值一提,我们不用选它,但是选了它并不等于承认它就是明珠,璀璨生辉,非它莫属。从文学史的演变来说,才子佳人小说是一个独特的流派;从文学反映时世的角度说,才子佳人小说的作用,有诗文不能替代的地方。对此,我们取节制的承认,但是无须去夸张、去夸大这种地位。
俄国第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和文艺理论家普列汉诺夫说得不错:“任何文学作品都是它的时代的表现,它的内容和形式是由这个时代的趣味、习惯、懂憬决定的。”所以,英国的文学批评家赫兹里特重申这个常理:我们无法用一个时代的感情去测量另一个时代的感情。作为本书系的出版者,对于读者,我们有三点意在尽职的提醒。第一,不要流于细碎,在本该陶冶情性的阅读中切勿放任学究的习气。记住,你是在读一部小说,而不是考订史实。文学具有残缺不全的本质,我们只是尝滴水而知其味。第二,不要盲目地美化传统。才子擅诗文,佳人事忠贞,这种四平八稳实际是文艺修辞。传统的形式有如旧式中堂的对联,取其端心束念的劝喻,那个时代已经过去,流传不变的是某种精神内核。第三,才子佳人,才美联姻,这是美好愿望,读者不要想入非非,不可自拔。不妨想想莎士比亚的劝告:太完美的爱情,伤心又伤身,身为江湖儿女,没那个闲工夫。
下面说一说书系选目的基本内容。作为古代的言情小说,才子佳人小说在故事模式上大致相类:忠奸斗争、小入陷害是必要的桥段,否则罅隙无从开、冲突无从起。使女代嫁、乔装寻觅、情浓私奔,虽是常见的套路,但却也表现了女主角“她”的聪明智慧、一以贯之不让须眉的可敬佩的气概,这些德行就像云后的太阳一般,发出温柔的亮光,照耀着我们的行动。同时使剧情富有起伏,在阅读欣赏上有更多的热闹可看。才美相知、相慕及相期,那么“以诗为媒”必不可少。才子佳人小说的黄金时代,是在顺治、康熙两朝,“红颜蓝颜”书系第一辑,选了其中四部代表性的作品:《玉娇梨》、《平山冷燕》、《金云翘传》和《定情人》。
书系选了《玉娇梨》,二十回,旧刻本题“荻岸山人编次”,清人张匀撰。本书又名《双美奇缘》,是明清才子佳人小说中最早的一部,构思别致,笔调清新,可谓风格最为纯正的才子佳人小说代表作。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认为该书成于明朝,当时法文译本名为《两个表姐妹》,于1826年在巴黎出版。本书同《平山冷燕》(译本《两个有才学的年青姑娘》)一起,名声在外,远过于其在中国的地位。德国大哲学家黑格尔在《历史哲学》一书中也提到了《玉娇梨》,可见它的影响。
本书同《平山冷燕》,主旨均为“显扬女子,颂其异能”,作者大力称颂女子的美貌多情,显扬女子的才华和胆识,以纯情笔墨写男女之情,一反《金瓶梅》之类小说“风月笔墨,其淫秽污臭,最易坏人子弟”(曹雪芹语)的艳情俗风。众多同类小说步武其后,衔接了从《金瓶梅》向《红楼梦》的漫长过渡,进而使才子佳人小说流派成型并逐渐规范,成为明清小说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对后世的通俗小说的创作影响至深。
本书书名来自于书中三位主角苏友白、白红玉和卢梦梨,故事中有着可想而知的陷害、误会、巧合,最后终于“功名遇合”,才子佳人,执手如愿。所谓佳人,用书中才子苏友白的话说:“有才无色,算不得佳人;有色无才,算不得佳人;即有才有色,而与我苏友自无一段脉脉相关之情,亦算不得我苏友白的佳人。”书中佳人之一的卢梦梨如是说:“不知绝色佳人或制于父母,或误于媒妁,不能一当风流才婿而饮恨深闺者不少。”婚姻是制度,情爱却是本能,《玉娇梨》一书,因为重心在于情爱,所以规章制度早已变化,可如今的我们去读它,还不失亲切可信,因为在文辞风流背后有不少质朴的道理,说得很诚实、很有回味。
书系选了《平山冷燕》,二十回,旧刻本题“荻岸山人编次”。该书叙述平如衡、山黛、冷绛雪、燕白颔四人才色相慕,历经曲折终成良缘的故事。因四人皆怀天下之才,此书又名《四才子书》。是刊行于清初的一部流传甚广、影响颇大、评价较高的才子佳人小说。目前能见的最早版本是顺治十五年(1658年)由天花藏主人作序的《新刻批评平山冷燕》,现存于大连图书馆。该书“以才言情”,不仅开创了小说史上一大流派,对后来作品如《红楼梦》、《镜花缘》、《玉尺楼》等作品影响甚大。在十八、十九世纪译成法文、英文,传至欧洲,成为较早引起西方注目的中国小说之一。
与其他世情小说相比,《平山冷燕》淳正典雅、“温柔敦厚”(鲁迅语),专注情色而不涉淫邪,情节曲折但不枝不蔓;文笔清秀,无市井气,富文人味。体现了东方文化所特有的风雅含蓄的美学才情。吴航野客评价此书“用笔不俗、大雅典型”。该书在描写婚姻故事的同时,也尽情嘲弄了一些假名士,鲁迅评价此书“颇薄制艺而尚词华,重俊髦而嗤俗士”,所谓“薄制艺而尚词华”,这是《儒林外史》中竭力主张“人生世上,除了文章举业这事,就没有第二件可以出头”的马二先生所不能接受的。
书系选了《金云翘传》,二十回,旧刻本题“青心才人编次”。该书又名《双奇梦》、《双合欢》,成书于顺治、康熙年间。《金云翘传》的女主角王翠翘,在历史上确有其人。本书中,她出身名门、才貌出众,与书生金重劈面倾情、私订终身。金重奔丧期间她为救父毅然卖身,不料被骗入青楼、沦落风尘。后被草莽英雄徐海所救,报仇雪耻。却因轻信官府致徐海因假招安而被害身亡。本书有别于模式化的才子佳人小说,在《红楼梦》中也可以见到取之此书的启发。英雄徐海、妓院老鸨、无赖楚卿、妒妇宦氏等次要人物,在本书中都写得生动如见。而情爱线索与复仇主题,在本书中表现得更为集中、具体而鲜明,有着真挚感人的力量。
大概是中国的文学瑰宝如山藏海涵,些须短篇,一旦输入国外,就成了墙内开花墙外香的案例。越南作家阮攸于1813年出使中国,带回《金云翘传》,回国后以《断肠新声》或《金云翘新传》为名改编成古典越文长篇叙事诗。改写之后的《金云翘传》不仅享誉越南,而且译成中、英、德、法、俄、日、捷克等多种文字,成为世界文学遗产。
《金云翘传》中所引诗词曲文及对联,均配合人物塑造和悲剧主题而取材,突破了才子佳人小说常见的“戏不够,曲来凑”的弊病,文笔更深人人物的内心世界,情节更为跌宕不落俗套。同时,作者以拿捏准确的情境描写手法,使全书呈现出一种优美动人的抒情风格。在才子佳人小说流派中,本书是罕见的一个例外。
书系选了《定情人》,全称《新镌批评绣像秘本定情人》,十六回,不题撰人。以上三部作品定名皆因袭《金瓶梅》,只是内容从荡夫淫妇变为才子佳人,这本书在起名字方面有了进步。该书说的是四川成都府宦家子双不夜,少年进学,官宦之家争相求之为婿,故事往往是求之不得心常爱,主角双不夜别有想法,必欲得一“可以定情之人方结鸳盟”。于是外出游学,在偶遇中得必然,结识义妹江蕊珠。二人才貌相当,心心相印,后来的故事自然是中伤与阻挠,误会与悬念,最后是欢喜大团圆。
在婚姻自主这一点上,主角双不夜既逢佳人、如愿定情之后,虽驸马许亲,也丝毫不为所动;得罪了驸马,被派往海外封王,也不避风险,作者颂扬的“既忠且贞”的品质得以寄托。《定情人》的主旨意蕴,在于把“情”放在婚姻的第一要位。重才与重德、重情与重礼,就这些常见冲突该如何取舍,《定情人》提出了自己的一个观点。本书的思想价值因此值得一提。另外,从艺术角度看,《定情人》可算才子佳人小说中的上乘之作,结构更为成熟,笔法更见老到。
以上作品四种,采择于中国古典名著,以“红颜蓝颜”书系为题集成推出。英国有句谚语:“时间的长河荡尽了千古风流。”我们断章取义,用时间的长河来宽容古人作品中或许有的糟粕,须知,历史的天空中闪烁的那几颗星,谁没有过“茫茫欲火欲烧人,惆怅无因为君说”的情结和绪念?今日苛古,来者也必苛刻如我们。不薄今人爱古人,端恕之风,愿与激扬。
明清的言情小说,作者均已作古,但是那时那代的风物人情,我们从文字上感到跟我们是如此的贴近,唤起共鸣之处,也不乏有之。也许,宋明之时,“性理”或“道学”的时风太盛大了,可是,爱情这东西,跟咳嗽一般压抑不住,有需求,有期盼,但是那时候写爱情的作品却少得可怜,充其量在宋词中夹带走私了一些,只有到了明清,人们才开始大笔书写,记录多情男女在恋爱生活中的悲欢离合,歌唱他们的感想,其中不乏邻近现代人秉持的所谓“新意识”。在男尊女卑的社会里,这些作者用自己的笔墨为女子生色,为女子争应得的地位,这一点努力,哪怕只是道出“人生大欲,男女一般”,都值得我们去尊敬。为了这个,我们为两个世纪前的古典文本动用了“她”这个字。
作为一个过渡性的文艺流派,才子佳人小说有始有终,现在我们用“古典言情”为之正名分类。当然,我们都知道,书中写的事,在当时并没有发生而且也不会发生,这不过是小说家遐想抒怀的一种反映方式,读者不可痴人听梦。同时也使我们明白文学创作不是刀兵革命,文学创作可以深挖事物隐藏的本质,曲传人物未吐露的心理。但当时社会的种种,不可能全部反映出来。有许多揭破现实和价值动员的大任,留待其他的文体来担当,这只不过是一部言情小说。
至于曹雪芹批评才子佳人小说“干人一面”,对此也要有鉴别。钱钟书说过:“偏重形式的古典主义发达到极端,可以使作者丧失了对具体事物的感受性,对外界视而不见,恰像玻璃缸里的金鱼,生活在一种透明的隔离状态里。”这大概就是才子佳人小说落入俗套的重大理由之一,也正因为此,我们重申阅读的希望:第一不要放任学究气;第二不要泥古忘返;第三,不可中了才子佳人模式的毒。
两个世纪之前,奥斯丁的《傲慢与偏见》问世,而那时也是才子佳人小说正逢其时的年代,中西相通,天花藏主人在序言中说道:“自古男女存大欲,况于才美复多情。”但是,何以西方作品至今深攫住少男少女那颗多情的心,本国同期出品的古典佳作却无人问津?今人都知道AA制的意思是各买各的账,以为来自西方的法则果然高明,殊不知本国早有“打平伙”一说,凑份子找乐子而已。周边的姑娘家流行说“闺蜜”,以为是今人的领先独造,可是古人有“手帕交”,名词有别,但古人早已经历了我们正在经历的。
我们出版“红颜蓝颜”书系,旨在细分中国古典小说,为其中独特的一支流派做整理、以播传。才子佳人小说或有的糟粕和精华,与明清小说的流派和发展一起,都留待专门的学术去探讨。作为出版者,只尽流传播扬的本职,而不是动辄为读者送法上门,强卖自作高明的提示。关于小说反映的历史情况、风物人情以及由此体现出来的那个年代的情感、文学、哲思与主流价值观,读者大可在欣赏具体作品中去把握、去体会、去回味。
千古文士佳人梦、千古文人侠客梦(当然还有黄粱美梦,青天白日梦……),同一个梦做上几干年,可见这个梦的共性之大,影响之深。因此可以理解何以在这个以“效率、监督和创新”为基本诉求的利润时代,我们依然为“她临去秋波那一转”而驻足留连。古往今来,昨非今是,我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有这个梦。不过有梦总比没有梦好,有梦,至少让我们还有更多想象。说来也怪,新的启发,倒往往来自于对旧梦的追寻——爱默生说过:在每一种天才的作品中,我们都能辨认出那些为我们抛弃的思想,它们带着某种以前不曾具有的庄严,又回到了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