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横跨嘉靖、隆庆、万历三代，东南抗倭、蓟镇守边，征战四十二载，功勋累累，结局是“无造反之证据，有造反之能力”，虽无身首异处，却在贫病交加中长叹而逝。之后五百多年来，一直出现诸多非议，无法抹去他已有之战功，却总不放过枝节，精神上频受腰斩，这是这位将帅的不幸还是偌多年来衮衮诸公的道德偏见？

本书与您分晓！

戚继光17岁开始军旅生涯，18岁时以“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的诗句，表达了他卫国的决心。36岁前后，戚继光已是一个省的最高军事长官。他所训练出的精兵强将，大破危害东南沿海数百年的倭寇，并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由于北部边关外的游牧民族不断侵扰，曾有3次京城不得不戒严告急，于是他临危受命，出任蓟州总兵官职。此时边外的游牧民族依靠骑兵的优势，一次可以出动十万兵马，似狂风暴雨横扫落叶般，连亘1000多公里集中来犯，势难阻挡，在戚继光之前的明朝将官经常是束手无策。戚继光走马上任后，很快重新操练一支不怕死的军队，创造了各兵种协同作战的战术并发明战车、轻火器，以对付关外剽悍的骑兵。戚继光在蓟州16年，关外敌骑始终难得其逞。可以说，和戚继光同时代的武将，没有一个人能够建立如此辉煌的功业，连黄仁宇先生也感叹说：戚继光从来不做不可能做到的事，在可能的范同里，他已经做到至矣尽矣！

自序

第一章 策马朝辞朝阳门 婉辞联宗联姻亲

第二章 手足情深志鸿鹄 恩师识远意纵横

第三章 壮士受挫难壮士 前贤月旦拜前贤

第四章 夫婿需有文武才 妙答佳联结良缘

第五章 兵奸将骄有因缘 岳父讲故引深思

第六章 作诗题曲情绸缪 耳顺道长卜虚实

第七章 俺答铁骑围京城 兵器锈蚀胜转败

第八章 弟兄相逢共袭敌 黑马救主擒军师

第九章 思夫填词疑梦月 首战告捷渔妇功

第十章 倭寇烧杀灭人性 疑难决断严治军

第十一章 赵文华祭海逞凶威 胡宗宪星夜示消息

第十二章 王江泾告捷反受诛 石湖荡施毒巧升官

第十三章 俞将军把酒论政事 邱义士艺高杀倭贼

第十四章 戚参将吸纳群殴人 美人计苦心擒义弟

第十五章 贼汪直中计伏诛 奸文华巧言陷才

第十六章 放银两试新兵心机 探巨艨设灭敌良法

第十七章 徐渭奉命权当向导 安荣赴任合力用计

第十八章 王慕玉率众护新河 胡守仁告捷复宁海

第十九章 双剑池助弟挽危局 三主力联袂歼浙倭

第二十章 赴江西剿抚并用 战横屿涉滩灭敌

第二十一章 测三字尽露凶机 攻林墩将军本色

第二十二章 戚总兵背妻纳妾 欧阳深斩敌殉职

第二十三章 战闽广沿海息患 两总督功高遭劾

第二十四章 奉调单骑赴北疆 秋雨骤降洗南兵

第二十五章 鞑靼求和息干戈 白曰挥剑责夫君

第二十六章 张居正仙逝江陵抄家 戚继光解甲登州终老

后记

“你叫什么，哪里人？”戚继光问。

“我叫叶田，树叶的叶，种田的田。我老家在……”

店小二把面、酱牛肉放到桌上，叶田怯生生的眼光看着戚继光，发抖的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

戚继光说：“你先吃，快吃，吃吧……”

叶田用筷夹起面条，用嘴吹着，然后放进女孩的口里，又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她嘴，“孩子，咱们碰到好人了！你吃……”边说枯槁的眼里滴下了两颗泪珠。女儿又张开了口，叶田又夹起面条放进她的嘴。把小半碗面条喂了女儿之后，自己便连汤带水把面条倒进了口，然后用手抓起酱牛肉吞进肚里。

戚继光皱起双眉，别过头去，不忍心看着这一幕。他对店小二说：“你再给他俩来点面。”

叶田说：“今天咱爷俩遇到恩公了。”女儿咂巴着嘴，说：“还，还要……”叶田点点头：“宝贝，快了，面就会来了。”

等到第二碗面下了肚，戚继光微笑着望着叶田。

叶田叹了一口气：“我老家在浙江台州府金渚村，那儿地肥水暖，一年四季长东西，山上有的是柴禾野果，村边有条灵江，鱼虾吃不完，我家离海又近，可以下海捕捞，海边滩涂还养了泥螺、蛏子。我是个木匠，造船、修船为营生，我一家上有父母、下有兄弟，我还娶了妻，日子过得很好的。”

“你家乡跟我家乡还真差不多。”

“敢问恩人家乡在哪？”

“山东登州府。那儿有山、有河、近海，山上有树、河里有鱼虾，海里的东西就数不完了。”戚继光又问道：“那你怎么走到这一步呀？”

“一言难尽啊！”叶田双目看着地下一个点，呆了一阵，接着又说：“我们村的灵汀去年夏天发了疯，只见从括苍山上流下来的桃花水好像从天而降，偏偏大海又跟我们过不去，刮了几天风之后，三门湾一带海潮有山那么高，直接冲进我们村里，一个夜晚，天哪，就一个夜晚，我们村里好些房子就哗啦一下被卷得无影无踪，山洪、海水汇了拢来冲到哪吞到哪。我们一家人拼命往山上奔去，要晚半步，命就没了。等水退了，我们家房子只剩几块原先做房基的大石头，没办法我们架竹片、铺茅草，先弄个窝，然后再到田地里去种点茭白、芋艿、荸荠，山上开点荒，在海边滩涂里去找点蛏子、海螺，熬过这难关。今年光景刚熬出来，大伙喘了口气，村里人眼看早稻长绿了，玉米也播了下去，心里有了盼头，不料端午节那天，突然从东边海面上驶过来上百条木船，船上有的还飘着画了死人头骨的破旗，船一靠岸，跳下好几百个强盗，手里拿着亮晃晃的大刀，把我们周围好多个村子包围了，见了男人就先毒打，然后用绳索捆绑，丢进他们船舱里，见到女人拖到地下就奸，还有人抢鸡抢猪、点火烧房。那天我跟我老婆在山上砍柴，吓得躲了起来不敢露面。第二天回到村里，那真要比汀水海潮冲了还厉害，全是烧焦的烟尘，我的父母都被海盗杀害了，我弟弟叶壮也找不见了。没办法，这家是没法待了，我和我老婆只好逃荒，一直往北走，一路帮人打工……可怜哪，我老婆病了也没钱治，上个月死了……”

戚继光边听着边问：“这帮强盗是哪里来的？”

叶田说：“海那头过来的，说的话哇哩哇喇，听不懂……也有几个讲中国话的。”

在一旁听得认真的店小二插嘴问：“那你这孩子是……”

叶田说：“前几天我走到这河间府献阳村，这个孩子躺倒在路边，只剩下一口气，我忙把她扶起来，她居然睁开了眼睛哀哀地朝我望着，我知道孩子快饿憋了。当时有个大娘端了一碗玉面糊糊给我，我忙给她喝了下去，总算救了她。她紧紧抱住我，生怕我丢下她。我只好抱着她说，孩子，天可怜咱们，咱俩就相依为命吧，于是我就带了她一起要饭……”

戚继光眼里一热。他轻轻拂了一下女孩稀疏的头发。叶田要女孩叫叔叔，女孩朝戚继光轻轻张了张口。还没叫出声来，戚继光忙说：“你一个人已经不易了，还要带着个孩子，可真是好人啦！”

叶田难得地笑了起来：“虽说不易，不过有了这孩子也挺暖心的。”

戚继光点点头说：“是，挺暖心的。”

叶田忽然想起什么，说：“对了，这孩子还没个名字，恩公还劳你给起一小……”

店小二也笑着说：“咳，起个名字，起个名字。”

戚继光低着头，边思索边说：“国家要是太太平平，老百姓过得太太平平，那多好！”

叶田说：“那就叫平平吧！”

“好啊！”戚继光看着天色，又见枣红马也吃饱了，就想赶路。这时一个五一卜来岁的老妇上来对叶田说：“你开个价，要多少银子卖这孩子？”

叶田摇摇头说：“我咋知道什么价！”

平平朝叶田摇着小手：“爹，我不离开你……”

店小二在戚继光耳边轻声说：“这女人就是开窑子的。”

戚继光问：“买了平平去当女儿还是童养媳？”P007-008

五千年的华夏青史，闪现着数不胜数的叱咤风云、扭转乾坤的将帅，可他们往往有着令人扼腕的命运与凄楚的结局。

那是十分现实的事：需要打江山时，横刀立马、智谋超群、勇领三军去赢取胜利，将帅成就大业；江山一统，将帅的英勇恰恰成了致命的要害，主子不放心了，卧榻之畔不容异姓强人共享太平，不把这些将帅处置停当，便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将帅中自有聪慧非凡之人，明白“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规律，巧妙隐身，以免被赐死、逼死、满门抄斩，求个自在的晚年。也有这样的将帅，屡建功勋却不受信任，遭忌受谗，抑郁终身。历史就是以如此纷纭复杂、循环往复的诸多面目或难以破解之谜，呈现在后人面前。

戚继光，横跨嘉靖、隆庆、万历三代，东南抗倭、蓟镇守边，征战四十二载，功勋累累，结局是“无造反之证据，有造反之能力”，虽无身首异处，却在贫病交加中长叹而逝。之后五百多年来，一直出现诸多非议，无法抹去他已有之战功，却总不放过枝节，精神上频受腰斩，这是这位将帅的不幸还是偌多年来衮衮诸公的道德偏见？

清乾隆年间查禁了《说岳全传》。文字狱盛行的时代，哪怕是经济繁荣的盛世，也会出现这类令人莫名其妙或可笑可憎的奇闻。该书有金丰之序，曰：“从来创说者，不宜尽出于虚，而也不必尽由于实。苟事事皆虚，则过于妄诞，而无以服考古之心；事事忠实，则失于平庸，而无以动一时之听。”这个说道颇与现今历史题材写作的八字原则相合：“大节不虚，小节不拘。”笔者撰写此作一直以之为座右铭。

迄今为止，以戚继光为主角的文学艺术作品实在是寥寥，民间传说虽有若干，不过是大树之枝叶，难尽躯干之全貌。笔者耗时十二年撰成此作，斗胆放言：倘蒙过目，不至于一无所得；若感觉是白费了时间与精力，那只能证明笔者的过失，而无损于戚继光之令名，姑且算是为有更好的写戚作品之问世，起个抛砖的作用吧。

完成此作后虽松了一口气，却面对旭日临窗不免惶恐：如今一年要出版三千多部长篇小说，我这小说还会有人光顾吗？

从小就知道有个英雄人物戚继光，及至长大成人很想读点有关戚继光的文艺作品，但是找不大到，与他同时代的海瑞、严嵩、张居正、徐文长、胡宗宪、唐伯虎、文徵明都有人写，小说、戏剧、曲艺中不少作品就是以他们为主角展开故事的，唯独戚继光没有；而作为历史人物，他《明史》上有传，历史学家在最近十年陆续出了戚继光的传记，文学艺术家却有意或无意地忽视了对这位历史人物的典型塑造及艺术评价。著名作家郁达夫在《怀鲁迅》中说：“没有伟大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敬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话说得尖锐却深刻，使我一股热血涌起，遂聊发少年狂，别人在热衷于官场小说、私密小说、商战小说，我办好了退休手续之后，何不把这位将帅写上一写？其时帝王将相的电影、电视剧充斥荧屏，受到非议，我写的又属于“将”，这岂非撞上枪口？又一想，我已老矣，名、利、权，于我已属尘泥，反正写到不能写为止，尽了心出了力就可以了，于是义无反顾地开始读各类历史资料、采访民间，构思写作。

美籍华人教授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是一本别开生面的历史著作，其中写到戚继光时下了结论：“孤独的将领”，我觉得如以戚继光生命最后几年的状况而言，似乎没错；但这几年只占他生命的1／12，他生命的辉煌岁月有42年，所以这个结论我又不敢荀同。于是写了篇《戚继光是孤独的将领吗》，发表在香港文汇报、钱江晚报、杂文报上，不妨一阅：

美籍华人学者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一书中评述了万历皇帝、首辅张居正、名将戚继光等七人，对于戚继光他下了个结论：“孤独的将领”。

孤独者，独自一人，寂寞无靠之意也。戚继光是“孤独”的将领吗？

万历皇帝朱翊钧登基时才9岁，首辅大学士张居正既是他的恩师，教他学文化、学政事，又代他管理着朝廷军国大事，夙夜辛劳，使国家安宁发展。朱翊钧19岁时，张居正积劳成疾，病逝京都。不料九个月后，尸骨未寒，万历皇帝竟下令抄他的家，逼死其家人。朱之冷血无义，令人发指。受到张居正重用的戚继光，在平定浙、闽、粤沿海一带倭寇后，被调往北方，先是守卫京师，后又总理蓟州、昌平、保定军务，使京师一带安然无事。张居正一抄家，他作为“张党”，即遭猜疑和排斥，不受信用，被调往最南端的广东。意味深长的是，一年后有个监察御史叫傅光宅的出于公心向万历皇帝建议，重新起用忠心耿耿的常胜将军戚继光，朱翊钧非但不予采纳这一建议，还罚了傅光宅3个月的俸禄，由此可见对戚继光的忌恨有多深。戚继光悲愤难抑，在一首诗中写道：“人间薏苡容身易，天汉风波把舵难。”意思是，在人世有点野果就可以存活，而在朝廷为官做事却很难。

戚继光17岁开始军旅生涯，18岁时以“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的诗句，表达了他卫国的决心。36岁前后，戚继光已是一个省的最高军事长官。他所训练出的精兵强将，大破危害东南沿海数百年的倭寇，并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由于北部边关外的游牧民族不断侵扰，曾有3次京城不得不戒严告急，于是他临危受命，出任蓟州总兵官职。此时边外的游牧民族依靠骑兵的优势，一次可以出动十万兵马，似狂风暴雨横扫落叶般，连亘1000多公里集中来犯，势难阻挡，在戚继光之前的明朝将官经常是束手无策。戚继光走马上任后，很快重新操练一支不怕死的军队，创造了各兵种协同作战的战术并发明战车、轻火器，以对付关外剽悍的骑兵。戚继光在蓟州16年，关外敌骑始终难得其逞。可以说，和戚继光同时代的武将，没有一个人能够建立如此辉煌的功业，连黄仁宇先生也感叹说：戚继光从来不做不可能做到的事，在可能的范同里，他已经做到至矣尽矣！  戚继光的传奇在老百姓代代相传中留下了永恒，如今在冀、鲁、浙、闽、粤等地，仍有不少戚的纪念馆，享受着人们的崇敬。而那个在阴森森的墓窟里躺着，谁也不会对他留下一丝好感的万历皇帝，留给历史的除了凶残和毫无人性之外，还能有什么呢？有人说，明朝的灭亡，大半是万历留下的祸殃，那是一点不错的。所以我以为，戚继光并不是孤独的将领，大凡死后能真正进入后世人心中的人，是绝不孤独的。

在读历史资料的同时，我也在戚抗倭的东南沿海做过采风，群众饶有兴致地讲述有关的故事，诸如组成戚家军在抗倭的16年中，杀灭倭寇及附庸之海盗达18万人之多，这在冷兵器时代是一个辉煌的成果。戚的身后，百姓主动为他立碑、建庙、竖碑坊之多，应使古今许多官员羞愧与望尘莫及，这说明民众对于为他们献身、为他们保平安的人士是永远会铭刻在心的。在众多民间故事中，有一则戚继光斩子的段子，还有地方戏作了演绎，但因为戏缺乏艺术张力与说服力，流传不广，甚至让人感觉并不真切。根据查证，我写了篇《从戚继光斩子说起》，发表在境内外报刊上，引发了若干议论。

在闽北、粤东、浙南一带民间，广为流传着戚继光斩子的故事。说的是，倭寇在浙东台州府城大败之后，绕道城北，意欲退扰仙居县城。戚继光作出部署，先伏兵于白水洋常风岭，再派一支部队去迎战倭寇，边战边退，引倭寇进入包围圈，以便全歼。小将戚印受命为先锋，戚继光再三叮嘱儿子：只许败，不许胜，佯退诱敌，违者按军令处置。哪里知道，倭寇溃不成军，戚印以为自己部队可以全歼来敌，就沉不住气，忘了戚继光的叮嘱，一声令下，矢石齐飞，刀枪猛舞，杀声震天，倭寇闻风丧胆，四下夺路逃生，使戚继光全歼倭寇的战术落了空。戚印回营缴令时，戚继光以违犯军令、贻误军机为由，不顾帐下多数将领的求饶，果断地斩了儿子戚印。

民间流传这个故事，无非是赞颂戚继光治军严明、军令如山、不徇私情；也说明老百姓是真正发自内心崇敬自己心目中的英雄的。

然而，翻遍各种历史资料，均没有戚继光斩子的记载。戚继光18岁结婚，原配是王氏。结婚不久，戚家生活并不富裕，王氏购得一条鱼，早上王氏做好了鱼头给戚继光下饭，中午给他吃鱼尾。戚继光以为鱼身王氏吃了。待到晚上，戚继光见王氏端上鱼身时，十分感动，原来自己吃了整条鱼，而王氏一口没吃，可见夫妇感情之深。王氏夫人“晓畅军机”，很明事理，使戚继光“礼让三分”，有点“惧内”。但是，王氏一直无子。戚继光快到38岁时，思子心切，遂娶妾沈氏，一年后未得子，再纳沈氏为妾，沈氏先后生下三个儿子名叫祚国、安国、报国，不料在戚继光46岁时，陈氏生下一儿取名昌国；戚继光56岁时，又续杨氏，生子名兴国。

有五个儿子的戚继光没有一个儿子叫戚印的，而且戚继光转战在浙、闽、粤剿灭倭寇时，年龄在39岁之前，此时他一个儿子也没有。如今留传后世的、由他四个儿子署名编撰的戚继光年谱，也没有戚印的点滴记载。可见戚继光斩子实乃子虚乌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戚继光生活的时代，没有子嗣是件大事。戚的父亲也是与妻长久未得儿子，便娶了妾，生下戚继光兄弟两个。戚继光为了延续后代，“乃出奇计，苦心万状”，瞒住王氏娶妾。待到王氏知道后自然怒火万丈：心爱的丈夫，居然在外陆续娶妾，她扬言要杀掉戚继光，戚慌忙穿上铠甲，坦然面见王氏，在她面前放声大哭，说是为了传宗接代出于无奈。王氏只得原谅戚……

在反复阅读有关史料过程中，看到有出版社新出的戚继光传记中说道：戚抗倭的职务是靠买官得来的。结论出来了，却无史料佐证。历史学一向追求严谨，“无证不信”且“孤证不足为据”，更忌讳靠史料之外的臆测与主观推断，于是，笔者忍不住在报刊上发了篇《戚继光买官了吗》，予以质疑这种信口雌黄。

历史类读物现在很好销，于是不少出版社闻风而动，在短时间里，一本一本地推了出来，至于是不是戏说，是不是涉及抄袭，是不是信口雌黄，则不去顾及，让人不得不怀疑这种出书的动因并不是为了对历史、对读者负责。

比如，有一本《读人与读史》，内有抗倭民族英雄戚继光的有关章节，编著者居然说：“戚继光……也有很多后世所叹息的并不光彩的‘出身’。”“为了实现自己能够举兵打仗、抗击倭寇的愿望……他做了一个行贿者。”“明朝中期奸臣严嵩独裁弄权，卖官是他的拿手好戏，谁想当官，谁就得给严嵩行贿。”“戚继光能被重用，委以抗倭重任，行贿也起了很大作用……”

去年9月，同一出版社又出版了《明朝十讲》，在谈到“海疆守卫者戚继光”时，编著者也持此说。

对待历史人物，应该有个最基本的客观态度，那就是起码要摆出足够的证据，用事实、用史料来说话。这两本书的编著者言之凿凿戚继光是向严嵩行贿买官，那么，戚继光是在哪一年向严嵩行贿的，行贿多少，买了个什么官？他去抗倭也是行贿得来的结果，又有何史料来证明？

严嵩是明朝嘉靖时代的大奸臣，特别是在65岁出任内阁首辅后，阴险狡诈，嗜权酷贪，无恶不作。然而，严嵩坐稳首辅宝座时，戚继光已经22岁，早已“当上了官”。戚继光的先祖曾随朱元璋打天下死于战场，朱元璋给了戚家可世袭的“登州卫指挥金事”的四品官位。戚继光在山东蓬莱农村长大，戚父虽将门之后，也出任官职，但一生清贫，家徒四壁，在病重时让未满17岁的戚继光进京去办袭职手续。而此时戚家没有什么余钱，戚父卖掉房子凑钱给儿子作盘缠赴京。戚继光拿着登州卫开具的袋职文书，长途跋涉，进京后先是接受“弓马娴熟”的考试，然后还要进行武艺比试，比试科目是骑马越墙、越沟、射箭、马上使枪、马上与人对剌等，凡比试不合格就得过两年再考。比试合格戚继光去兵部办理手续，兵部发给袭职证明，戚继光凭此转回山东赴卫所任职。明史上有“自十六龄而出仕勤劳王家”之句可证。这时候的严嵩是礼部尚书，还管不到兵部的事，即使刚当上大学士，还不是首辅，手也无法伸得很长。再说一个不满17周岁的农村青年也没有这个可能到权贵严嵩家去送钱(他也没有这个钱)买官，且戚继光也没有必要去买官，因为他的“官”是世袭到的，即不需要去买就稳有的。

戚继光从戎后，尽职尽责，21岁时逢保卫京师的战斗，他写了御敌方略，引起兵部的重视，方略被刊刻出来发给将士学习，因而闻名于朝廷，被记录为将才，受到不少大臣将士的夸赞。22岁威继光率兵连续3年戍守蓟门，被推为中军指挥官。25岁时倭寇不断侵扰我国东南沿海，戚继光被多名将领推荐，晋升为“署都指挥佥事”，准备与倭寇开战。这以后他不负众望，身经百战，转战鲁、浙、闽、广，战无不胜，“一时名将无出其右者”。到他34岁晋任为总兵，即有可能与严嵩面对面时，严嵩已经垮台。

自身的文韬武略，加上海防紧张的斗争形势，使戚继光大有用武之地，灭倭的才干有了充分的发挥。明朝的武将是受制于文官的，戚继光刚出道时，还沾不上严嵩的边，严嵩也还看不上一个低级的小士官。戚继光大鹏展翅剿倭寇时，管他的是兵部尚书谭纶等人，谭纶对他格外器重与保护，“名与实符，识与才合”，因此戚继光根本不需要也无暇去走严嵩的门子。严嵩衰败之时，戚继光仍然还在福建、广东等地为剿灭倭寇日夜奋战，“遥知百国微茫外，未敢忘危负岁华”。所以，说戚继光是买官，是通过向严嵩行贿才能去抗倭立功、得以实现报国宏愿，恐怕是一种于史无知、于论荒谬的说法。

在不断深入了解之后，发觉戚还是个文武全才的将领。《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兵家类》正目收我国兵书20部，戚继光一人独撰2部。在中国军事史上，著名将领能征善战却无兵书传世者很多，而那些没有领兵打仗的却撰写了兵书，或者写了兵书却真正上战场打得并不出色，属于纸上谈兵者实不在少数，而秦汉至明清，既是著名将领又有兵书传世者，唯戚一人。戚还是一个诗人，他为后人留下250多首诗词，笔者遂在报刊上发表《戚继光也是诗人》一文，发自内心赞颂他的文武全才：

上海辞书出版社曾在1994年出版了《元明清诗鉴赏辞典》，在《出版说明》中，编者说：“本书以选收艺术性较强的名篇佳作为主。”笔者以为在元明清三个朝代(1271～1911)的640年中，写下诗篇的诗人总有几千位，诗作不计其数，能为今人眼光看中被选入该辞典的诗人和其诗作，自然是极品，很不容易。《元明清诗鉴赏辞典》居然选了戚继光三首诗。作为一名统率“戚家军”、抗击倭寇入侵的武将戚继光，为后人留存诗作250多首，编成了《止止堂》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称戚继光的诗作“格律颇壮”“近燕赵之音”，自成一家，在明诗人中独树一帜。

戚继光也是诗人，这恐怕是很多读者没有料到的吧！

心有所思，赋诗言志，是戚继光诗作的第一个特色。戚继光的诗作大都出之于战争的空隙时间，或酝酿于行军之中，没有无病呻吟、百无聊赖、炫耀作秀的酸文人的那种习气，而是心有所思，赋诗言志，把内心世界敞开出来。他的《马上作》云：“南北驰驱报主情，江花边草笑平生。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横戈马上行。”这首诗写出一个身不离鞍马保家卫国的军人形象，戚继光在这里抒发自己愿意为国效劳终生的豪迈气概，令人动容。有名家认为这样的诗作不仅在明代罕见，就是在整个中国诗歌史中也不失为上乘之作。

借物抒情，情有所系，是戚继光诗作的第二个特色。戚继光18岁开始军旅生涯，先后转战浙、闽、粤三省灭倭，百战百胜，史称：为我国东南平倭逐寇立下汗马功劳；1568年戚继光41岁时奉命北上，镇守北京门户蓟州、山海关等处，防止屡屡侵犯的游牧民族。1583年，戚继光已56岁时，朝廷将他调往相对平静无事的广东，使其无法施展雄才大略。一年多以后，又遭朝廷那些妒忌成性的庸官弹劾，他干脆要求退休回归故里。戚继光的晚年极其凄凉，他只能白天望着青山，夜里仰望明月，各种思绪，几十年疆场的一幕幕尽从脑海里闪回，感叹世事的险仄、人事的难测，心瘁力竭。戚继光在这个人生阶段留下的诗文，自然“沧桑世变，有感而发”，后人称他：“因事抒思，搦管成章，故其文闳壮可追乎古，其声慷慨自合乎律也。”由于他的人生经历了“飙发电举、踌躇满志、功高遭忌、退休回乡”几个不同的历史时期，反映在诗中，也就呈现了几种不同的意境，但不管身处何种境地，他的诗总是“伉健，近燕赵之音”，洋溢着鲜明的爱国、忧民、热爱大好山河、激情始终如一的时代特点。

请看《登舍身台》七律：“向来曾作舍身歌，今日登台意若何？指点封疆余独感，萧疏鬓发为谁皤？剑分胡饼从人后，手掬流泉已自多。回首朱门歌舞地，尊前列鼎问调和。”

明朝中后期政治的腐败，导致外敌屡屡入侵，自己志不能伸，反而遭小人忌刻，这一点对戚继光的打击是极其沉重的。后期的诗作表明戚继光不仅敢于谴责达官显宦乃至朝廷，对于社会上的其他邪恶势力更是痛加斥责，把他们比喻为“飞虫”。后来他知道自己无力回天，加上病痛折磨，于是干脆要求退休回家养病。

戚继光最后写的一首诗，是《东海奇松歌》，他在描述蓬莱山畔的千年松后，写道：“欠随冷淡缘，静任盈虚理。奉己千龄外，恍然一瞬里。松有闻，尘嚣两耳具纷纭。松有见，转眼荣瘁也堪叹。松若有心情，能忘利与名。人非松，松非人，古来那具千年身。龙争与虎斗，转脸即成陈……”在这里戚继光把奇松比喻自己的节操，借松喻志，借松抒发内心之情。

戚继光的诗在艺术上有着较深的造诣，除了诗句形式的多样性外，在内容上不受陈规的束缚。他熟读明代以前的多类诗词，吸收了众多精华，融会贯通于自己诗作中。如戚继光泛舟在天津的潞河时，两岸的美景和远处传来用铁制的笛管吹出的响彻云霄的笛音勾起了他内心一片柔情，他写下了《潞河听笛述闺情》：“茫茫辽海无鳞羽，戍客寒深妾怨深。何处少年吹铁笛，愿风吹入阿郎心。”反映了包括他本人在内的成千上万戍边将士的强烈的思亲情绪，也倾诉了他们的妻室对遥无归期的夫君的怜爱之情。而读这首诗，不禁使人联想到王昌龄的：“闺中少妇不曾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金昌绪的：“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可见戚继光是充分地吸取前朝诗人的精华，化作自己的血肉，使他的诗作以艺术性强来感染人，从而引起读者的共鸣。

读过一系列材料之后，酝酿写作时，曾有一番斟酌。恰在这时候，见到武侠小说大家金庸的说法：人们不能在小说和戏剧中去找历史。古今中外任何文艺作品，都是三分真七分虚。历史资料都是平淡的，小说要选精彩的动人心魄的内容。火烧赤壁是周瑜打败曹操，与孔明没有一点关系。但小说里写了借东风、草船借箭，作品就生动了，这是艺术创造。历史小说创作与历史真实之问的关系是不一样的。无独有偶，著名学者钱钟书在与小说家周而复书信往来中，也提到说：“历史小说虚虚实实，最难恰到好处。弟尝戏改《红楼梦》中联语为此体议法云：“伪作真时真不假，无生有处有非无。”周而复回复说：“历史小说，诚如所云，最难恰到好处，所改《红楼梦》中联语，一语道破其中奥秘，深获我心。不仅真假有无可作如是观，甚至可以张冠李戴，如《三国演义》中第四十六回，用奇谋孔明借箭，此事史书中所指并非孔明，乃孙权也。第二回张翼德怒鞭督邮，史书所载亦非张翼德，实系刘备。但作者为概括所造典型人物，移花接木，似无不可，岂能以此而讥作者不知史实。……小说，并非历史，在不违背历史真实基础上，不妨予作者以构思之天地，否则作者之笔安能驰骋？”

这些大家的经验之谈，对于我起到了点拨、发聩的作用。于是，我就以编故事说真人，真人中见历史，历史里透文化，文化中展人性(在古今中外作品中，人性是相同的)，通过人性展示，读者才能感受艺术，享受审美情感，我想这样尝试也许没有走歪路。在写作中，曾得到过有关专家学者的点拨，得到不少朋友的鼓励，得到家人的力挺，得到同事的相助，特别是作家郭晓渝博士和西泠印社出版社社长、书法家江吟先生的鼎力支持，责任编辑朱晓莉、徐炜先生认真细致的工作，使拙著能顺利而迅速问世，我在此均致深深的谢意。

赵相如

2010年7同干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