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叙:卢比昂诺教授后来当然请我喝咖啡了,她是一个极富表演才能的幽默的女学者。其实我所接触的有限的美国南方人,大半严肃有余,活泼不足,不知道是我见识有限,还是南方人笃信基督教,本身性情就比较正统。不管怎么说,卢比昂诺却非常与众不同。她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介绍文学系:一拨一拨的学界巨头们“哗”一下全被吸引过来了,但没过多久,“哗”一下又消失了。我问,这里的文学系好像谈文学的课程并不特别多啊,她说对啊对啊,其实大家都管这个系叫“非文学项目” (Non-Literature in Program)。谈到天气,她对这里没经过暴风雪的考验,颇为不屑。说有一次,学校当局因为下雪出了一点小事故,从此以后对下雪就如临大敌。最近甚至仅仅因为下了一英寸的雪,竟然就宣布全校停课!注意,仅仅一英寸!咖啡喝毕,我按照美国人的惯例,打算各自付账,被她止住了,说在这边,她毕竟是地主,情况比我好些。她可真是一位可爱的教授!
尘埃暂且落定
敲出这个题目时,自己也悚然倒吸了一口气,老朱竟在鬼佬国已经呆了十余天了!这是第九篇,谚云,九九一。这数字暗示我,该歇手时且歇手了。
实际上我一直在追叙两三天前的事情,所以现如今要故个了结的时候,我不得不敲碎时间连续体,做些时间断}的蒙太奇拼贴。换言之,往阔气方面说,以前的日志是女照《资治通鉴》的叙事体例,以时间为序;而现在不得不遵循《资治通鉴纪事本末》的书写规则,以事件为纲了。
但所谓事件,像我等升斗小民,谈得上什么耸人听闻自事件?无非就是生活起居,饮食男女罢了。然而且慢,男女这事至少暂时不能继续了,很多无聊才读读博客的看抱怨搞不清楚谁是玛丽亚,谁是玛丽莎,更有一些看客要求俺老朱天天记这流水账,并直截了当地强调俺必须如实交代行踪,向组织交心,向人民交底。我不知道其居心可在,莫非是跟老朱比谁更无聊?男女既休得再提,那就饮食罢。
但饮食也乏趣可陈。老朱虽然也追慕孔老夫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气派,但又私意以为在此以粗鄙的快餐闻名遐迩的蛮夷之邦,居夷国,则夷之,仍拘于旧训好象就有些泥古不化。更何况,根据布迪厄的理论,要吃包,反映了普罗阶级的必然性的趣味;要吃好,则反映出充治阶级才会讲究的合法趣味。所以啃干面包,煮方便面,人不堪其忧.俺也不改其乐,忧道不忧食,这才是老朱忠实先师遗训的意思。
话既然已经说到饮食上去,不好意思,我又不得不说回到玛丽莎那边了。玛丽莎本来跟我订好三个月的租期,但是忽而又热心帮我找别处栖身。从我这方面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何以故呢?首先是租金太贵,房租475美元,无论家中是否有人,她家的中央空调是24小时工作的,电费吓人,而且,她甚至还要交水费,一般公寓是免交的,据说最近一段时间北卡干旱,水费暴涨。这加起来就有一些吃勿消。其次,我愿与美国人同居,不对,愿与他们做室友,主要是希望多快好省地学英文,更大胆些,也可以说通过日常生活的接触深入到其内部了解西方文化,但是玛丽莎有时一天甚至都无法照一次面,导致我在她的经济别墅里成了孤苦无告的笼中鸟,丢了西瓜不说,芝麻也没拣着。最后,据刘康教授告诉我,美国佬一般对房客都比较挑剔。我这位房东证实了他这个一般性判断。她不允许吃猪肉,不允许把食物带到卧室,不允许在厨房里看见任何一滴水或一粒尘埃在桌面或地面上,不允许常常带自己的朋友来访,等等,我虽然统统照单全收,究竟每天处在一级动员状态,轻松不得。
但是她究竟是为啥呢?她在不同的时期给出了不同的理由,综合起来如下:第一,她看不得我的饮食如此单调。俺每天的食谱是两顿面包片夹牛肉火腿乃至黄油,一顿方便面加牛肉火腿乃至紫菜;或者是两顿方便面加牛肉火腿乃至紫菜,一顿面包片夹牛肉火腿乃至黄油。所以呢,她作为犹太教教徒的爱心——这是我比较谦虚低调的解释,她的解释是她觉得我这人不错,不过是特别的“爱”给特别的我,她对别人从未如此过——难免就有一些萌动,所以就时时下厨给我改善一下。但是如前所述,她连自己都照顾不来,更遑论替我做厨娘了。这样,从理论上来说我需要帮助,但是她又没有能力提供帮助,我的存在让她备感内疚,所以才如此这般。第二,她看出我原是来自第三世界的穷教授,在这第一世界只好过那种数米而炊、称柴而爨的日子,但古怪的是,现在住的倒是house,这就好比一身洋服。,却足蹬布鞋一样不大协调。所以,为我省钱计,不如牺牲她自己的个人利益,让我住到公寓去。第三,我的安全意识问题颇大,老忘记锁门,并且还不会使用报警系统。这个系统要是错误使用,会因为谎报警情而被罚不菲银两。她自己被抢劫过四次,而今天的杜克大学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DCSSA)更是发布消息,说校区附近最近连续发生两起犯罪事件,其中一位印度籍学生不幸成为枪下冤魂。有我这号马大哈住在她家,无异乎木马病毒,极易引狼入室。P46-49
这三辑文章,开篇均有小引,原本不必画蛇添足,再撰跋文。但三篇小引采取的基本上是本位主义视角,也就是只陈述本辑的来龙去脉。但是整本书编成,还是会生发出别一些想法,自是难免要赘语几句,并笔之于书。
屈指算来,从曾经的翩翩少年到如今的年近半百,我的作家梦也做了三十年,文学老童生忽然咸鱼翻身,竟然可以出本散文集模样的东西了,自是不免有些中年得子似的激动。老实说来,在年轻时代,我对自己的文字表达还暗自有一点小小的自负。但不幸的是,我读书期间的文学环境对我极其不利,不利不是因为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没有文学氛围,而是相反,氛围过于浓烈,以至于对我造成了强大的压迫性:那时候沙叶新、戴厚英们是正活跃着的1前辈,王小鹰、陈丹燕、赵丽宏、孙颙日中天的作家刚走出校园,而诗人宋琳是我们这一届中文系的辅导员,他和继他之后任《夏雨岛》诗社社长的张晓波,以及领导着《散花》社的姚霏、刘勇(也就是今天的格非),这些人神话般的巨大存在以及锐不可当的文学才华令我望洋兴叹,感到在他们这些入的压抑下会永世不得翻身,不如趁早歇手收山。
其实,我充其量可以写点随笔或散文。虽说这个文类先前也还阔过,古人们会津津乐道于唐宋八大家或者桐城派古文,但现在呢,我们接受了西方人的文类等级系统,觉得非虚构性的或者非想象性的玩意儿,就根本不能称之为文学。那散文算什么呢?姚霏有一次在什么地方说道那些不是小说不是诗歌的东西就叫做散文。一如西方中世;纪对女人的定义是没有阳具的人类一样,散文是通过其缺失获得其存在样态的。但现在出现在诸位手上的这本小书,是否可以大言不惭地称之为散文集,我本人也还有些犹疑。事情是这样的:某日我收到好友赵勇教授惠赐的“文化慢光”丛书中的一种——《书里书外的流年碎影》,其书图文并茂,楚楚可怜,我一见倾心,自不消说得。赏玩之余,忽然觉得自己不妨也可以去碰碰运气,看是否能}够美梦成真。如果按照姚霏的定义,这花费了我不少时间的劳什子当然算是散文;但假如我们仍然还把散文视为严肃文学的一支,假如我们还严守文学的某种美学禁欲主义的标准,也就是说,假如我们认为好的散文必须包含某种创伤经验,必须具有刺痛人的效果,我必须惭愧地承认它就只还能算是文化商品,因为它多少还是指向人性中比较柔软的地方,而且,配图作为一种诉诸感性愉悦的策略,本身就具有一种软化的力量。不过,作为文化商品,它又不够软,软到足以取悦于最广大的人民群众,诱惑他们慷慨解囊,因此它注定将会是不成功的商品。
不仅如此。本书的三辑在时间跨度上有二十余年,在风格上当然也是南辕北辙,各异其趣,而配图也随之从写真写实到写意写神,颇非一律。话说回来,我也许可以壮着胆子替自己勉强辩护一句:貌似混乱的格局,其实可能也暗合了某种后现代主义的逻辑:让血气方刚的小朱向狡黠圆通的老朱发难,让幽灵般出没于美帝国的第三世界教授与徘徊于中国大学场域边缘的愤青对话,让泉石膏肓、烟霞痼疾的优游闲人与有澄清天下之志的批判知识分子相驳辩,两者之间的断裂、对抗、矛盾、不同调,可能倒反而正是这个不成功文化商品的某种成功之处。
感慨抒发完,下面照例是该正经说事了,也就是向直接帮助此书出版的人们表达谢意。首先要感谢赵勇兄的力荐,没有他的热心荐举,此书的出版就无从说起。
在访美期间,我曾经拥有很多美妙的生活体验,有很多我在博客中尚未提及的人和事,我原本计划等我优游从容之际,逐一追记的。但是,一方面,我发现自己很难找出一段相对连续稳定的闲暇时间,另一方面,当补写《西游补》、《迎新四重奏》两篇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江郎才尽,难以为继了。毕竟,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三年,时过境迁,当时的心态不复存在,很难找回当时的写作状态了,于是不得不金盆洗手。但我还是应该向给我带来如此多美好记忆,但在正文中未及提到的朋友们表达我诚挚的谢意。他们有教我学车的程灿东博士、萧逸敏教授(其实陈光春、刘雪莲教授也是我的师傅),有帮我理发的陈怀永博士、王星博士,有多次邀请我去参加其家庭聚餐的牛铭实教授,有赠送我扫描仪的Joe Martin,有经常驱车带我去教堂的李艳红女士、高卫平博士,有跟我在杜克大学一起度过许多快乐时光的刘康教授、黄清华博士、尹晶博士、梅丽霞博士、宋锦州教授,汪小赞教授、胡玉明博士、陈虹教授、蒋洪生博士、彭牧博士、葛婧博士、刘长喜博士、张振明博士、郝文革医生、陈涛博士、吕晓芸女士、祁志国先生……这个名单是难以穷尽的,很遗憾我只知道载我去达勒姆技术社区学院的女士的英文名字叫Car-ry,我从没想起来问她的中文名字。最不应该的是,素昧平生的一个美国家庭曾经邀请几位外国留学生到他们家去过新年,我竟然忘了这对可敬的夫妻的名字。我在自己电脑中的“0utlook express”里反复搜求,还是没有找到与这对夫妻的往来邮件。
我曾经计划大写特写《东游补》,记下我在华盛顿、费城和纽约游历的片段,这个计划看来是永远无法完成了。难以想象,我的三位中学同学佘洁宇与俞小影、徐希(后两位还是一对恩爱伉俪),居然在华盛顿比邻而居,他们对家庭观念的重视令我深受教育,而轮流对我无微不至的热情款待,让我在异国他乡重新品尝了久违而深厚的同学情。我的挚友张晓峰,大学同学邱一鸿、陈幸华,竟然向其单位各自请假一天,长途跋涉,开车分别带我去普林斯顿大学、Amish农庄以及耶鲁大学和罗德岛游览,让我大开眼界。我一路扰民,但是,也是从未如此之深地跟这些同学好友有这样长时间的近距离接触,他们踔厉风发、锐意进取的精神让我受益颇丰。最远的、遥不可及的同学故旧,竟然在一个特定的时刻突然变得如此亲近,变得无话不谈。事实上,我曾经做过的美国梦,在他们身上获得了实现,我为他们感到欣慰与光荣。他们所折射的美籍华人的良好素质以及更纯粹的观物方式,让我感慨万千。
本书许多篇什已经在各类报纸杂志上发表过,包括但可能不限于《作家》、《随笔》、《天涯》、《当代人》、《民族艺术》、《西湖》、《社会观察》、《社会科学报》、《东方早报》,谨此对帮我推荐或者刊发文章时王尧兄、宗仁发主编、李洱兄、李少君主编、.孙建新主编、廖明君主编、邹亮兄、陈金荣兄、姜卫红兄、段钢主编、罗岗兄致以谢忱。
由于本书图文相配,所以寻找合适的图片变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兄弟在美国的日子”中许多照片,许庆红博士、史岩林博士、何卫华博士、李建伟博士贡献良多,郑艳博士请她的朋友在归国之前帮我赶拍波士顿之555的照片,程灿东与何俊明牧师花了颇多精力为我提供许多华人福音会教堂的照片,Greystone Inn的酒店经理LeslieJones Bram给我寄来了不少精美的图片。其他两辑,葛跃博士、吕峰博士、褚潇白博士不仅提供照片,而且提供思路,而王嘉军博士与朱晓明教授的帮助尤为重要。查正贤兄与方笑一兄为我的部分文字做了润饰加工,在此一并致谢。
是为后记。
朱国华著的《兄弟在美国的日子》一书以诙谐幽默的口吻描写了他在异国生活的各种见闻。对于东西两种文化的碰撞、摩擦与融合作者在《兄弟在美国的日子》中用独特的视角描述了自己在美国的生活,以及对生活的感触,展示了一个细节的美国。
朱国华著的《兄弟在美国的日子》一书并非一部传统意义上的游记,而是一部充满生活感触和内心体验的异国生活实录,语言轻快幽默,视角独特,不论东游胜景还是西访学人,时时交织着东西两种文化的对照、摩擦和融合,为读者展示了一个细节中的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