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6月,35岁的张荣怀,刚刚洗去战火风尘,就奉命担任解放后的第一任中共右玉县委书记。在他上任的头一天,右玉送给他的见面礼,就是漫天的狂风黄沙。
刚从部队转到地方工作的张荣怀,对右玉其实并不陌生。抗战期间,张荣怀曾在晋绥根据地一带打过游击。平鲁、朔县、左云、右玉,是他常来常往的地方,但基本上是过往得多,停留得少。都说右玉的风沙大,右玉的风沙厉害,到底有多大,有多厉害,张荣怀没有深切的感受。他对右玉的认识,仅仅停留在贫穷、偏僻、地广人稀这一皮毛上。想不到的是,他上任的头一天,就遭遇了右玉出名的黄风狂沙的洗礼。
右玉有一句老话,这话在右玉的县志里都有记载,叫作“立夏不起尘,起尘活埋人”。这句话张荣怀在右玉的老县志上见过。到右玉上任以前,张荣怀为了对右玉有所了解,托人找了一本《朔平府志》。翻阅之余,除了对右玉很多古堡印象颇深外,记忆深刻的就是县志里有关风沙的民谣了。“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黑夜土堵门,白天点油灯。立夏不起尘,起尘活埋人。”张荣怀到右玉上任的时间正是立夏不久,起尘活埋人的季节。这一天,张荣怀带着通信员徒步从大同到右玉赴任,过了左云,进入右玉的东半县,就感受到了阵阵风沙扑面而来,沙子打在脸上阵阵生疼。通信员说:“张书记,右玉和大同咋就像是两个天地呢?”张荣怀说:“右玉地处内蒙古和山西交界处,距毛乌素沙漠不到100公里,是晋蒙交界的一道风口,所以风沙就大。”话刚说完,突然前面一阵铺天盖地的黄风席卷着滚滚沙尘迎面扑来,一时间天昏地暗,眼睛睁不开,人站立不住。
右玉的风分为两种,一种是黄风,漫天大风卷着黄沙,一时间能在平地上积起一座沙丘,能把行人掩埋,当地老百姓把它叫做“黄风”。这种风常在沙漠化的地带刮起,一般是自西北向东南席卷而来,当地人又管它叫“拉骆驼风”,意为连绵不断,无头无尾。另一种是平地起风,突然间狂风大作,天昏地暗。狂烈的旋风能把碗口粗的大树刮断。这种风起时,遮天蔽日,分不清白天黑夜,大白天屋里须点上油灯才能照见人影。这种风当地老百姓叫做“黑风”。右玉县的老百姓常年经受着这两种风害的折磨。张荣怀遭遇的正是黑、黄两种风害中的黄风。
黄风挟带着狂沙铺天盖地,刮得张荣怀和通信员站立不住。张荣怀忙喊叫通信员卧倒。两人扑倒在地上,将脑袋紧紧搂抱着,抵挡着狂烈的风沙袭击。等到半个小时后,狂风过去,两人想要爬起来时,却发现自己动不了窝了,原来半个身体已经被沙子埋住了。这一场狂烈的风沙让张荣怀第一次见识了右玉风沙的厉害。
通信员说:“张书记,这么个地方,人咋活呢?”
张荣怀没有说话。这场黄风让他意识到自己将要面临的境遇,意识到自己将要担起的重担和责任。作为即将上任的中共右玉县委书记,这正是他必须回答的问题:这么个地方,老百姓怎么生活呢?
被临时当作县委会的是那座天主教堂。上任后的张荣怀没有在这里呆一天。他上任后的第二天,就挎着背包,带着炒莜面,手里拿着一张军事地图,开始了对右玉全境的徒步考察。他心里很明白,解放了,人民当家做主了,和平来临,战火已经远去,可是风沙依旧,恶劣的气候依旧。地不长草,田不打粮,右玉的老百姓要吃喝、要生活,他这个新中国的第一任右玉县委书记,面临的是如何为右玉老百姓找一条活路,一条生存之路。他告诉县长江永济,任何坐在办公室里的空谈都无济于事,
我们要行动。只有行动,才能找到出路。于是,他和江永济决定分头下乡去考察,只有摸清右玉的底细,只有听听老百姓的呼声,才能真正为老百姓找到一条出路。
夏日骄阳似火,无遮无挡的高原阳光,强烈的紫外线照在张荣怀的脸上。他紫红的脸膛上,滴落着大颗的汗珠,发旧的军装很快湿透。没有几天,脚上那双新换的布鞋又一次裂开了口子。鞋底已经磨透了,沙子从鞋帮子处、鞋底子下钻了进来,硌得他脚板生疼。每走几步,他就要坐下来倒掉鞋里的沙子。他每天不停地行走在右玉的沙丘和沟梁上。从南部的元堡子到北部的破虎堡,从东边的牛心堡到西边的马营河,从浑黄的苍头河到苍茫的古长城脚下,张荣怀每天都在不停地走着。饿了吃一口炒面,渴了找山泉水喝。有时候走了一天,甚至找不到一滴水喝,炒面干得难以下咽,嘴巴都裂开了血口子。遇到天气不好,起了风尘的日子,张荣怀和通信员一起落得个灰头灰脸,一身沙尘。两人常常在风暴中趴倒再站起,站起再趴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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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1O年8月5日到9月17日,在中共山西省委宣传部的支持下,在中共山西省委宣传部杜学文副部长的指导下,我先后在右玉、大同、朔州、太原等地进行了为期一个半月的采访,采访了本书中描述过的大部分当事人及其亲属,做了大量的笔记,查阅了大量的文字资料。从10月初开始写作到12月底全部完稿,经历了三个月的时间。在写作的过程中,对于右玉的历史,对于本书写到的人和事,我遵循一个原则:尊重史实,了解多少写多少,没有采访过的人和事一概不写。所以也就有了右玉十八任书记,我只写了十一任,还有一部分书记和县长,由于种种原因我没有采访到,也就没有写到。在此,我向那些没有写到的书记和县长致歉,并加以说明。
在本书的采访过程中,右玉县的王德功、李生华、兰成国等20余位老干部曾为我提供口头资料,右玉县委陈小洪书记、县政府苏连根县长和县委宣传部张祥部长、冀全喜副部长及宣传部的同志们,为我提供了生活和采访中的许多便利条件,并安排专人陪同采访。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县文联主席郭虎先生自始至终陪同我进行了采访。还有右玉县文联的王泽民、王虎两位先生也给予我生活上的照顾和工作上的协助。在本书成稿之际,我在此对他们表示衷心的感谢。没有他们的大力协助,此书不可能顺利完成。在朔州市采访期间,中共朔州市委的刘宇先生、解志远先生都曾给予我诸多帮助。特别是刘宇先生,期间几次为我提供有关资料,在此一并表示谢意。
右玉60年生态建设,是一个浩大的历史进程,也是一个纷繁复杂的工程。我在本书中企图全景式地反映这一历史过程。但由于历史久远、资料缺失、当事人去世、时间仓促等原因,再加上个人的能力和认识有限,终感力不从心。我只能通过对一个一个“人物”的描述,来反映那一段逝去的历史;把人物当做镜子,来映照那一段历史。或许读者能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那段历史的一些皮毛。如能够窥其一斑,我心足矣。期望通过本书的描绘,人们能记住那些曾为右玉的生态建设及为中国荒漠化改造作出贡献和付出艰辛劳动的人们。
在右玉时,县委书记陈小洪曾对我讲过这么一个故事:有一个台湾来的国民党党员,到了右玉一定要拜访陈小洪。这个国民党党员是台湾电视媒体的知名人物,也是个爱国人士。他对陈小洪说右玉这事放到世界上来看,也是一个奇迹。这个奇迹只有你们共产党人能够做到。因为你们共产党人做事是不计代价、不怕牺牲的,是讲无私奉献的。共产党没有自身的利益,共产党的利益就是人民的利益。这话出自一个国民党人之口,让我感觉到了一种震撼。他说得很对,右玉的每一位共产党人,都为创造“右玉奇迹”作出了无私的奉献,他们是真正的共产党人的代表。在这里,作为本书的作者,我对他们表达深深的敬意。
在我去采访之前,省委宣传部杜学文副部长曾约我谈话,就有关本书写作方面的一些基本要求和建议,谈了他的意见。本书成稿以后,杜学文副部长又在百忙之中审读了文稿,并站在一个文学评论家的高度对书稿提出了修改意见。在此,我对杜学文副部长表示深深的敬意和谢意!
本书成稿之际,感谢山西人民出版社的李广洁社长、石凌虚副总编,他们都为本书的写作和出版付出了很多的心血,我在此对他们表示深深的敬意和谢意。在写作过程中,我还参考了《右玉县绿化志》的部分资料,在此特予说明,并对《右玉县绿化志》的编著者表示谢意。
作为电视剧《西口长歌》的编剧和本书的著者,我与右玉有了长达三年之久的情缘,我已在很大程度上融人了右玉人的情感世界中,因此,我以半个右玉人自居。右玉近年来在生态建设、经济发展、旅游开发、公共事业等方面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右玉县委、县政府把建设“富而美的新右玉”作为奋斗目标,我衷心地祝福这个新的目标早日实现!
第一次听说右玉,是2008年6月,我受命创作长篇电视连续剧《西口长歌》。从那时开始,山西西北部的小县“右玉”一点点地走进了我的心里。
没见到右玉时,“右玉”只是一个个数字和一些很官方的概念:地处塞北,风沙肆虐,60年,18任县委书记,16任县长,人工植树造林,曾经的不毛之地,如今的“塞上绿洲”。
然而,“纸上得来终觉浅”。7月,我深入右玉进行了实地采风,“右玉”开始丰满起来:黄沙洼、老虎坪、苍头河湿地,连片的沙棘林,沙丘上的万亩森林,满目的苍翠;绿化纪念馆里磨秃的铁锹、铁镐,破旧的风镜,柳条编织、牛粪糊牢的水桶,展现60年植树造林历史的真实照片……所有看到的一切,都记载着右玉人民60年来所走过的路程,记载着右玉人民60年来的艰苦奋斗与自强不息。60年的风沙洗礼,60年的沧桑巨变,所有这一切,在此后埋头创作的过程中,时时震撼着我,时时感动着我……
2009年12月,《西口长歌》在太原举行首映式,很多观众和我一样,被右玉人民的精神深深地打动了。也就是在这次首映式期间,山西省委宣传部和山西人民出版社决定以“右玉精神”为主题,创作一部长篇报告文学。山西人民出版社的李广洁社长找到我,约我来执笔。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因为,我对右玉人和右玉精神,已经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
2010年8月,为创作报告文学《风从塞上来》,我再次深入右玉,进行了为期一个半月的采访。这一次,我有机会更加从容地了解了右玉,更加深入地了解了右玉人,了解了右玉60年的历史进程,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右玉精神”……
右玉位于山西西北角,自古风沙肆虐,土地沙化严重,素有“不毛之地”之称。
战乱和风沙是历史留给右玉的两大印记。
战乱源于右玉特殊的战略位置。自古以来,右玉作为我国的北部边陲,更因一代雄关杀虎口的要塞地位,历来为兵家所必争。位于右玉西北的长城关隘杀虎口,是胡汉交界之地。数千年来,北方游牧民族与汉民族之间为争夺人口与土地,经年战火不断,右玉大地上烽火狼烟,兵戈铁马。胡人的铁骑,无数次践踏着右玉的土地。清代以前,右玉是中原政权驻兵布阵的重地。清代的杀虎堡,也曾有大量驻兵。康熙皇帝亲征尔丹,就是从杀虎堡出发,经杀虎口出关的。战火的频繁,从至今仍遗留在右玉大地上的上百座古堡和随处可见的烽火台旧址,可见一斑。在血与火的战争中,右玉这块本就贫瘠的土地,更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到1949年,全县只有四万余人口,气候极端恶劣,常年风沙肆虐,水土流失十分严重,76%的土地呈现沙漠化或半沙漠化状态,人居状况十分恶劣。1949年前,右玉流传着这样一首民谣:
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
黑夜土堵门,白天点油灯。
立夏不起尘,起尘活埋人。
另有歌谣唱:
十山九秃头,洪水遍地流。
风起黄沙飞,十年九不收。
男人走口外,女人挖苦菜。
这就是当年右玉人民生活的真实写照。新中国成立初期,右玉全境有8000余亩林木,森林覆盖率只有0.3%。由于植被遭到严重破坏,再加上距毛乌素沙漠不到100公里,右玉常年风沙不断。清代《朔平府志》记载当地的风沙状况:“大风拔禾,毁屋伤牛羊,昼晦如夜,人物咫尺不辨。”
可见民谣里所唱“白天点油灯”、“起尘活埋人”不是虚言。
明代诗人王越有诗云: 雁门关外野人家,不养桑蚕不种麻。
百里并无梨枣树,三春哪得桃杏花。
六月雨过山头雪,狂风遍地起黄沙。
说与江南人不信,早穿皮袄午穿纱。
这首诗是诗人云游雁门关外一带的真实感受。右玉近20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百里并无梨枣树”,仅偶尔可见几棵散落的小老杨树或榆树之类,没有一片成林树木,遍地黄土裸露,沙丘堆积,形成“狂风遍地起黄沙”的恶劣环境。
新中国成立初期,经年不断的风沙,给许多右玉人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至今,五六十岁的中老年人,都对右玉当年的风沙有着刻骨的记忆。
原县政协主席王德功老人,给我讲述了50年前的一次深刻记忆。上世纪50年代初期,刚刚九岁的王德功跟着叔叔去县里看望父亲。父亲当时在右玉县委会工作,由于工作忙,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怀着对父亲的思念,王德功一大早起来,吃了点莜面窝窝,带上一点炒面,便跟着叔叔出发了。从马莲滩到县城也就几十里的路程,赶吃中午饭时应该能看到父亲。谁知道没走几里,便开始起黄风。漫天的黄风卷着沙子,打在脸上,打得年少的王德功口鼻里都是沙子,眼睛睁不开,看不见路,只好躲在叔叔的身后,拽着叔叔的衣襟,低着脑袋,看着叔叔的脚后跟走。即使这样,王德功还是几次差点被黄风刮倒。走不了几步,鞋里便灌满了沙子,每一步都迈得十分沉重,可谓举步维艰。几十里的路,等赶到县城时,已是晚上点灯时分。他浑身都成了土人,父亲都差点认不出他来了。
上世纪50年代出生的李建堂,曾担任县交通局的副局长。他小时候记忆最深刻的,是老家马官屯西城畔的那座沙丘。沙丘是常年不断的黄风刮来的黄沙堆积起来的。一天,李建堂和伙伴们在西城畔的沙丘上溜坡,玩着玩着,突然刮起一阵黄风,铺天盖地,卷着沙尘,把他和小伙伴们差点掩埋。他们吓得一个个拼命四散逃开。可是风沙刮得人睁不开眼睛,他们连回家的路也找不着。一次,李建堂住在舅舅家。夜里,黄风大作,沙尘打得屋门噼啪乱响,舅舅家的猪栏被黄风刮开来,野狼闯进圈里叼猪。听到狂风中猪的惨叫声,全家人抱着脑袋,却不敢出去。风沙实在太大了,连屋门都不敢打开。结果那头百来斤的猪就被狼叼跑了。那头猪是舅舅家一年的收成,舅舅一家人气得抱头痛哭。
今年88岁的伊小秃老人,说起50年代的风沙,直摇头叹息。他记得,合作社时期,长城内外的风沙很大,他当村支书,领着社员到田里去种山药,头一天下种完,夜里一场风沙,第二天到田里一看,地里的沙土全被刮跑了,山药籽也被刮得不见了踪影,只好重新下种。这样的事经常发生,每年都要种上好几回,才能安下籽种。由于土地严重沙化,干旱得收不下粮食。好点的土地一亩地能打上五六十斤,差点的土地,一亩也就二三十斤,种了一年,连吃饭都不够。正如当地流传的歌谣:春种一坡,秋收一瓮,除去籽种,够吃一顿。
常年的风沙,伴着一代代右玉人长大。随便问一个在右玉长大的人,或者曾在右玉生活过的人,黄风和黄沙都是他们生命和生活中最深刻的记忆。
战乱,风沙,干旱,食不果腹,民不聊生,这是右玉数千年来的历史之殇,是新中国建立之前右玉的百姓之痛。这殇与痛深深刺伤了新中国成立后的一代代当政者,刺痛了中国共产党的一届届县委班子。为了医治数千年的战争创伤,为了疗救辈辈世世的右玉百姓之痛,他们不懈地、艰难地寻求着一条救民之路。
右玉,山西西北部的小县,曾经的不毛之地,如今的“塞上绿洲”。六十年的风沙洗礼,六十年的沧桑巨变,右玉人民坚持以艰苦奋斗和自强不息的精神改变着自己的命运。
《风从塞上来——中国右玉县六十年生态建设报告》以报告文学的形式,点滴记录右玉六十年生态建设的历史进程,以及形成于其中的右玉精神,期望可以反映那一段逝去的历史,并对那些曾为右玉生态建设和为中国荒漠化改造作出贡献和付出艰辛劳动的人们表示崇高的敬意。
《风从塞上来——中国右玉县六十年生态建设报告》由谭文峰所著。
右玉,不只是一个艰苦奋斗的精神典型,还为我们如何建立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提供了宝贵经验。
谭文峰所著的《风从塞上来——中国右玉县六十年生态建设报告》图文并茂,是目前第一部系统记录右玉六十年生态建设历程和右玉精神的报告文学,其中所反映出的右玉经验不仅值得山西借鉴,而且值得全国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