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电话里那人声音低沉,却充满一股阴杀之气:章一回,你认识亦素吗?
那一刻,章一回仿佛被雷击了一下,他知道索命的人终于出现了。
随即,传来阴阴的令人寒到骨头里的笑声:不要问我是谁,我知道是你奸杀了亦素,在老湾村那樟树里干的。现在你有什么需要了结的就去了结吧,趁早!老子已经等你几十年了,再给你六天时间。
后来电话就断了,他想看清对方的号码,但手机屏幕上没有显示。
章一回的手不停地抖动着,此时的手机俨然一枚定时炸弹,将在六天后的某个时刻引爆。
接到那个电话时,他刚刚卖了回脸从台上下来,这些年他依靠那张独特的脸营生。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那张脸也能不断变出钱来。每次他一出台,节目主持人就这样叫道,看哪,看这张脸,这是一张生下来就是这种模样的脸,一张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脸,长得与他村里的一块岩石一模一样,观众们如有兴趣可以到章一回先生的故乡老湾去看一看,瞧一瞧。
每次听到这激动人心的话,章一回就感到兴奋,为自己有这张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脸自豪,为他的故乡老湾骄傲。
可是这张脸现在要被人剥下来了,他不知道那人是谁,电话里的声音他听不出那人的年龄。
他知道,该是说出那些秘密的时候了,也该是拯救那几个女人的时候了。那几个女人现在在哪里呢?他那张脸曾经让她们那么着迷。说来谁也不会相信,他与女人在一起的时候,那张脸就会变得灿烂无比。这秘密来自一种神秘的生命力量。他常常产生这样的幻觉,一个通体透明的老奶奶提着一盏长明灯朝他走来,对他说,你对那几个女人的罪恶只有把那五个故事说给她们听才会摆脱,每个听了你故事的女人会多活十岁,而你自己在说完最后一个故事后将会与那棵樟树融为一体……
章一回决定去寻找那几个女人,用最后的六天时间。
首先想到的是苏点点。
他们是在一个黑夜里的同一个舞台上认识的。他们的区别在于一个是卖唱,一个是卖脸。苏点点的嗓音漂亮无比,而他的那张脸丑陋不堪。他下台的时候正碰上苏点点第一次上场,苏点点被他的那张脸弄得惊诧莫名,但也无可救药地被深深迷住。章一回一看她的眼神就晓得苏点点爱上了他的那张脸。接下来发生的事像前几回一样万劫不复。谁也没想到那个高傲的歌女会爱上章一回,没有人料到苏点点会痴迷他。在章一回看来那些人个个都是傻鳖,傻鳖们永远不知道也看不见他和女人在一起的秘密。在和女人拥抱时,章一回的脸会像夜合花似的绽开,露出灿烂的花容,只有他爱着的女人才会催开他那张岩石般苍老的皱脸。
他觉得对不起苏点点的是竟然同时爱上了她的女儿!那时门没有关严,或许根本就未来得及关门。当章一回那张脸在苏点点身上慢慢绽放时,他突然看见苏点点在他身上睁大了那双圆溜溜的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扇虚掩的门,他当时以为她濒临高潮了。但是接下来他听到苏点点惶恐地尖叫一声,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章一回抖动了一下,天哪,他从苏点点伸出一只手的指缝里朝那扇门瞥了一下,看见苏点点的女儿正站在门边神魂颠倒地看他们做爱……
往后他们两人的秘密苏点点一点也不晓得,他们瞒着苏点点眉目传情,信誓旦旦。苏点点的女儿说,我还没来经期,等我来了经期,彼可取而代之!说这话的时候,苏点点的女儿目不转睛地看着章一回的脸。章一回被那个小女人看得毛发竖立,他没料到这个小女人如此肃杀,俨然一个女皇的口气!苏点点的女儿突然说,章伯伯,我看你的脸就像刚生下来的毛毛。 章一回嘿嘿地笑了,那种笑发出的声音令人悚然,但是苏点点的女儿依然看着他那张脸,直到把章一回看得发虚。那一刻章一回晓得这小妖精洞悉了他人生的所有秘密,他就离开了苏点点和她的女儿。
现在章一回想把第一个故事说给苏点点和苏点点的女儿听。
看到苏点点时他突然改变了主意。那个女人两眼发黑,头发有点枯,没有尽头的夜生活把她的红润熬干了。舞台上的光亮是涂了釉彩的。苏点点优雅地含着一根女士烟,牙齿有一些黄垢。这个女人被横流的物欲侵蚀得没有了灵光。章一回心中突然弥漫着令人心痛无比的怜爱,他就想把那个故事说给苏点点一个人听了。
苏点点哈哈笑了起来,喷出一嘴的烟,笑得牙齿都差点飞出来,一边笑一边说是吗是吗,该不是那个没有被国王杀掉说了一千零一夜的东西吧。但章一回还是蛮认真地对苏点点说,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我把自己生命中的十年赠予你,算是我对你的回报,你知道,除了这张脸,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故事。
苏点点故作惊愕地看着他。
苏点点说那你说给我听听。
章一回的那张脸就像老湾那个万卷书岩似的翻动着,他从来没有过的悲伤,他知道说完这个故事他的生命就被勾走了十年,他没有把自己的悲伤处境告诉苏点点。
下面是章一回向第一个女人说的第一个故事……
祖先的秘密
祖先的秘密是章玉官叫章一回剥额头皮时告诉他的,那时章玉官惊恐万状,他光光的额头里面竟然刻下一幅若隐若现的韶山图形。章玉官一边求他用一把剁猪草的刀剥掉额头上的那层皮,一边给章一回说出了那个秘密。
……先前,老湾出过的几位读书人在豆灯下一边挑着咝咝作响的灯芯,一边翻看发了黄的毛边书,他们的眼睛瞪得直直的,身上的血液奔涌喷张,若干年前他们竟是姬发的后代!是谁把他们带到这个地方来了呢?血液奔腾喷张过后,那几位读书人就浩然叹息几千年过去了,王气已尽,王脉已断。
他们眼中的老湾,横在丘陵地带,茅屋低垂,村前的河流寂静无声。村里的人大多长着满嘴黄牙,浮着愚昧而憨厚的笑容,脖子细细的,脑袋尖尖的,许多人到了三十几岁就秃顶了。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偏远闭塞的地方和这些脖长脑细的人群会跟王室有什么瓜葛。
与紫禁城接上王气的是一个叫章巴掌的小矮人。
章巴掌长到四岁的时候,就再也不往高处长了,半米高的个头像个小木偶在村里晃来荡去,朝村里所有的人扮鬼脸。他浑身充满灵气,村里能够找得到的乐器,他几乎一一无师自通。随意的一个动作和模样就会乐得人前俯后仰。他被一个突发奇想的官衙连带本地进贡的土特产进献朝廷。威仪万分、肃静森严的宫廷里突然跳出个小矮人儿,把皇帝给逗乐了。
章巴掌小小的身子置身于浩荡的皇气之中,自己仿佛也变得高大起来,甚至有两次皇上短暂的出行也把他带上了。
当皇上厌倦章巴掌的时候,他已经积蓄了数量可观的财宝。他用这些财宝娶了一位绝色女子。不久他有了个儿子,他把儿子取名叫章小掌。小掌想起父亲曾经有过的辉煌,就恨不得匍地变成一只蚂蚁。要是人变成只有蚂蚁那么大那该有多好玩呢?可章小掌没父亲那么走运,他不停地往上长,长到一米九几的个头时终于彻底绝望,对于父亲的绝学不再认真揣摩。章小掌用另外一个途径来发扬父辈的荣耀,他走遍山山水水遍访矮人,传授绝艺。他还用父亲的遗产办起了矮人培训班,老湾一下变得空前的热闹,几十个小矮子在老湾像精灵般出没。 这样子闹到章小掌快六十岁时,他终于训练出了一个伟大的矮人。
那已是明末的崇祯年间。
那伟大矮人进贡京城时,章小掌在病床上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昏暗的灯光照着章小掌那张蜡黄的脸,这个花了一生精力耗尽父亲所有财富的大师听着山风一阵阵吹来,吹得昏暗的灯光幽幽飘忽,他预感到这位关门弟子前程未卜。
崇祯皇帝在那位伟大的矮人跳跃中听到了李自成火炮声和马蹄声,在一片混乱中,小矮人随着贵族和太监仓皇出逃,被李闯王部下捕获。老湾人再也没有见到这个伟大的矮人回来过,他也许死于战乱,也许流落到了一个遥远的山寨。
章小掌训练矮人的绝技却从此在老湾得以传承,一些门徒细细磨砺,竟然研究出一套让人生下来就不再长高的绝技。
自此老湾盛产矮人。
村人们在矮人中寄托着全部的希望和幻想,以百倍的虔诚和坚韧期望第二个章巴掌的再生。
终于在章巴掌死后一百多年,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代矮人吸老湾之精华横空出世。那已经不能称他为矮人了,而是矮神。其实章小掌的嫡传弟子早已绝迹,靠了一个叫章老五的好歹把那门绝技延续下来发扬光大。章老五集前辈之大成在一个叫章可贴的弟子身上灌注了所有的灵性,章可贴生下来像只退了毛的老鼠,只有两斤重,却面若桃花,玲珑剔透,一身皮肤像被香玉磨过,透出玛瑙般的淡红。 十岁时,章可贴的绝技就已超过师傅章老五,他插科打诨,喜怒笑骂,俨然天生的大师。
杰出的章可贴理所当然进贡到了朝廷。进贡的方式与他的祖辈章巴掌相差无异,也是随着一车土特产跋涉万水千山停在紫禁城的落日下。那时宫廷里为皇上和一些大人物表演滑稽戏的艺人实在太多了,一些艺人为了能博贵族一笑,常常要付出一生的心血和伤悲。但杰出的章可贴实在太出类拔萃了,几乎没费什么气力就成了艺压群芳的优伶。
皇上见到章可贴的情形是这样的,章可贴正站在一个太监的手掌上,像一个布娃娃似的挤眉弄眼。皇上眨了眨昏花的老眼,迈着脚步走近去,他要看个真切那是个什么尤物。那章可贴鬼机鬼灵,见皇上朝他走来,倏地从太监巴掌上滑下,一根手指吊在太监的食指上。皇上一惊。章可贴又扮了个千古奇绝的怪脸,然后一个翻腾,跪拜在皇帝的龙袍下,声音从皇上的脚指头传进了皇上的龙耳:小矮人拜见大皇上!
这回皇上看真切了,开怀大笑起来。
皇上笑了老半天才止住,伸出一只大巴掌,章可贴是明白皇上意思的,可他哪敢跳到皇上的手掌上去,惊恐万状地看着皇上。
皇上开口道,小人儿,无妨,跳到朕的掌上来,孙猴子七十二变,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嘛。
章可贴跟章老五练就了一身好轻功,身轻如燕,一个飞腾就像小鸟般跳进了皇上的手掌中。
皇上的手,那是只什么样的手啊,那是执掌乾坤、拥握亿万子民之手啊!现在章可贴的一双脚竟踩在皇帝的手掌上!自从盘古开天地,有谁的一双脚能够踩在皇帝的巴掌上!
章可贴踩过天子的那双脚后来在他回老湾时被人顶礼膜拜。章可贴的结局很悲惨,他是被人杀死丢在野外的,等到老湾的人发现后,他的身子被狼狗啃得只剩一副小骨架,而那双脚被人砍了,下落不明,有人说是被河对岸的红湾人砍走了。
老湾最后一个与王室有勾连的矮人被狼狗吃了,从此以后,老湾再也没有出过有灵性的人,一个个木讷而憨厚。老湾人的矮小使他们增添了许多的自卑,他们开始为远远近近的村子输送长工和短工,到了章铁才那辈人生活在老湾时,他们差不多到了只配给红湾人做奴隶的分上了。
章可贴的尸骨被埋在老湾河岸边的那棵樟树下,因为章巴掌也埋在那棵樟树边,于是那棵老樟树就变成了老湾人记忆中遥远的回响。樟树上栖满了各种各样的彩鸟,那些鸟儿常常发出既凄美又苍凉的啼鸣。偶尔也会有个把奇矮的人在樟树下仰望,仿佛追抚先辈的伟业。
老湾归于宁静,蛰伏在旷野中,蛰伏在起起伏伏的丘陵中,蛰伏在那片苍老的土地上,既没有躁动也没有奋争,像一条冬眠的蟒蛇,连头也懒得动一下。
据说,什么东西老了都会成精,不然那么老的东西怎么抵御得住时间的磨蚀呢?老鼠老了变成鼠精,狐狸老了变成狐狸精,山上有山神,地上有地仙,就是一间古老的房子也常常闹些鬼怪故事,何况一棵几百年不死的樟树呢!
老湾的那棵樟树又老又丑,树上的疙瘩像极了一双又一双老人的干枯眼睛,静静地看着老湾的那条河水。
老湾的人把那棵樟树当成他们不死的祖先,他们敬畏樟树。
先前不止这一棵樟树,是一片樟树林,老湾好些阳火低的人看见过樟树林中的热闹。那热闹是在夏夜,天晴的日子久了,月亮和星星的光亮变得又清又明,把夜间弄成个虚虚幻幻的舞台。阳火低的人反复印证过一个相似的情景,他们都看到了樟树下跳舞表演奇异节目的小矮人。锣鼓响了,笛子叫了,喇叭响了,二胡叫了,说唱声、响器声在樟树林中乱作一团。那些阳火低的或是深夜在外纳凉,或是出来解手,等到他慌忙叫醒人来看时,什么也没了,只有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地上的亮光渐渐变得幽暗冷冽,樟树林黑影幢幢。
在章一回生活的那个年代,老湾的樟树林消失了。消失后的石山上长满了荆棘和野枣树。村民们在石头的空隙地里栽上麦苗和高粱,小麦和高粱是来于北方的作物,却在这南方的石山上生长旺盛。
章一回是看见过那片神奇的樟树林的,那时他常常从樟树林边走过,下到河岸边去放木排打桩。有一年大伙都发了疯,到大山上见树就砍,砍了就烧,那年月,天天熊熊大火,照得满世界红红火火。老湾人无比兴奋和激动,因为所有的那些山林,在好长的一段岁月中是属于红湾那几个老财主家的。
老湾人疯狂地发泄着几十年上百年的压抑和对红湾的仇恨,等把那些山林砍光时,就瞄准了自家村里的那片樟树林了。待到要砍樟树林的时候,老湾人个个像碰上了鬼怪似的,胆战心惊。因为那些樟树实在是太老了,谁要是砍了成精的樟树,树精就会缠住谁。
这活最后落在一个叫章水,一个叫章天的身上。章水是个木匠,章天是个铁匠,他们觉得砍一棵树能得一块的工钱是蛮有吸引力的,他们有点不相信鬼神,他们也有点不相信树精。但是他们还是仿效先人砍古树的法子,把斗笠翻过来戴在头上,把蓑衣翻过来穿在身上,据说这样子树神就认不出谁是章水谁是章天了。
一个暖洋洋的日子里,章水和章天提了食物坐在一棵樟树下,他们等候某个路过的冒失鬼失错开口,这样砍树的罪孽就转到失错开口的那人身上去了。
最容易失错开口的当然是细伢子。
那些日子老湾家家户户像套狼狗一样把自家的孩子套得牢牢的,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悲壮的气氛中。大人们看着章水章天反戴斗笠,翻穿蓑衣坐在樟树底下,章水烟瘾大,一根又一根卷着喇叭筒,章天不抽烟,他一棵又一棵数着那些樟树。
只有章道的儿子跑到章水和章天那里去了,章道的儿子那年只有八岁,他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看章水,又看看章天,他摸摸章水的铁锯又摸摸章天的铁斧。章道没去管他的儿子,因为他的儿子是个不晓得开口说话的哑巴。章道其实也是很想去砍那些树的,但他缺少章水和章天的勇气。
章天和章水只能等路过的外乡人,可他们足足坐了两天,两天中只看见一个过路人,晒得快脱皮的章天和章水一下激动起来,张着嘴看那过路人,可那过路人没看他们,低着头赶杀场似的去了。
等到第三天,大队部的人下令了,必须马上砍倒樟树,新社会都七八年了,还那么迷信。
章水看看章天,章天看看章水,两人都咧着黄牙笑了笑。其实他们又信又不信。那年月,破四旧除迷信活动开始在人们心中慢慢发芽了,章水和章天一个木匠一个铁匠,见识广,接受新事物也快,他们彼此看着对方奇怪的装扮,觉得很滑稽,相互咧嘴笑笑。那笑无疑是相互传递了一下勇气,一股英雄气概就从心底咕噜咕噜冒出来,章天和章水感到血液在燃烧,就一前一后进了樟树林,章水拖把大斧,章天提把大锯。当砍伐声传到村里时,整个老湾松了口气,十几个细伢子箭一般射进樟树林。
章水和章天不一会就砍倒了一棵树。他们都光了膀子,露出一股股结实的肌肉,额上沁出一层汗来。后来,两人找过来几根绳索,树砍到一半时,他们就将绳索套在树上,拼命去拉,樟树发出嚓嚓的响声,细伢子全部加入进去,帮着章水和章天拉绳。他们放开嗓门叫着,一二三四五,樟树倒得苦,六七八九十,樟树扑倒地。
章天和章水这样子花了四五天时间把一片樟树林砍光了,剩下那棵葬有章巴掌和章可贴的樟树时,章水和章天两人心虚了,老湾的人也心虚了,没有谁再去砍那棵樟树,一齐向上面恳求,这棵树陪伴老湾几百年了,留它做个纪念吧。
上面同意了这个恳求,把那棵最大的樟树留在了那里。
河岸边的山林突然被剃光了头,让人觉得整个改变了模样。树林里的鸟最初两天全落在那棵独存的古樟上,发出断心断肠的急促啼叫,后来就一下飞走了。接下来下了几天猛雨,雨停之后,有人看见那棵孤零零的古樟上,流出几条黑红色樟液,一直浸到地里去了。剩下最后几只鸟也一只一只地飞去,消失在旷野的尽头。
半年以后,章水被一声响雷劈死在那棵古樟树边。其时正下着雨,雷声如鬼叫。章水在山石上摆弄自家麦地,跑到樟树边躲雨,一声似要天裂的炸响,章水被击成了一团黑炭。
章天是在1960年饿死的。
章水和章天的死都与树神无关,章水死于不懂科学,如果他不到树下去躲雨,是不会被雷炸死的,兴许他现在还活着。而与章天一同饿死的,老湾还有十几个。可章天个子矮小食量不大,比他饭量大几倍的章一回却安然无事度过了那个饥荒年代,叫老湾的人百思不得其解。
老湾的樟树被砍掉十年之后,老湾死了个大人物。后来人们说当天龟缩在县城一所中学教书的章抱槐大惊失色,连夜回过老湾一趟,坐在那棵古樟下流了一夜像古樟流出来的黑红色眼泪。这件事只有章一回看见过,那时他正在那棵古樟的空心里面奸杀亦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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