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正是诗人。
“对不起。刚才我看书的时候睡着了。另外,我的司机塞尔希奥也不在,他去商店里看看有什么可买。我现在下楼可费劲了。你会看到这里有点乱糟糟。来,跟我走!请吧!”
他俩穿过与毛利剧院为邻的小花园。走过灌木丛后,卡耶塔诺看清了城市和停泊在防波堤后面的战舰,还有远处的安第斯山脉。诗人费力地登上一段楼梯。卡耶塔诺随身其后。到了二楼,二人经过一段走廊,继续上楼,这一次攀登的是一段窄窄、弯弯的楼梯。通过一个圆窗,卡耶塔诺看见了许多明亮的屋顶和阴暗的街道,好像这座房子是设计在瓦尔帕莱索头顶上。
诗人到达三楼时已经几乎喘不过气来了。头上还戴着几天前那顶鸭舌帽,身披一条西班牙制的咖啡色毛毯。诗人要干什么?要谈什么?居然把他卡耶塔诺邀请到家里来!他只不过是个外来的粗人,在两人迄今为止唯一的对话中竟然把诗人晾在身后,既不尊重诗人的岁数,也丝毫不表示敬仰之情,甚至没有像大家一样有个尊敬的态度。诗人把他领进一间起居室里,那里的墙壁是深蓝色的,一面敞亮的大窗户俯瞰整座城市。诗人请他在一把绣花椅子上坐下,对面是一把黑皮椅。房间宽大、明亮,中间摆了一匹绿色的旋转木马;房间的一侧是餐厅,也有同样的大窗户。另外一侧有个酒吧,摆着酒瓶和酒杯,还有一个铃铛和一面铜牌,上面写着“聂鲁达在此”。卡耶塔诺不由得再一次把诗人的热情好客与自己之前的笨拙的社交举止加以比较,直到前天突然接到诗人的电话后,他才对自己的举止稍微有所纠正。
诗人在黑皮椅上坐下后,说道:“谢谢你能来我家。”现在他好像飘浮在城市钟楼的上方。“卡耶塔诺,我不跟你拐弯抹角。你肯定会纳闷:我为什么邀请你来。答案很简单:因为我觉得你能帮助我。还有,我认为你是世界上唯一能帮助我的人。”
尽管此前卡耶塔诺决心表现得友好些,可仍然保持了高度的警觉。
“巴勃罗阁下,请您别拿这么大的责任吓唬我!”他的口气几乎是崇敬的,但旋即察觉自己的话里有讽刺的意思,便连忙改用比较谦卑的口气,“我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帮助您呢?”
“还是我来告诉你吧:我对你有些了解,但是,更好找的人是你太太。她支持人民团结阵线的政府。我估计你也一样。这个时候,可不能随便相信一个人……”
卡耶塔诺望着诗人浮肿的双手、长长的鼻子和憔悴的面庞。他属于体格健壮的人,但衣领显得宽松,好像近几个月来突然消瘦了许多。于是,他想起了不久前诗人突如其来的悲伤和阴沉的影射话语。只不过眼下诗人在自己家中,借助外来的阳光,看起来便显得坚定而热情。但卡耶塔诺还是不晓得诗人究竟要说什么。
“我是古巴人,但住在美国佛罗里达。”他尽量用幽默的口吻冲淡诗人的热情,“我还是不明白……”
聂鲁达打断了他的话:“正因为你是古巴人才能帮我忙。”
卡耶塔诺扶正眼镜,紧张地摸摸胡须。
“正因为我是古巴人?”
“我们一点点地说吧。”诗人补充道,他的口气变了,“我发现你一直在看这个房间。首先,这个住宅名叫‘塞巴斯蒂安之家’,为了纪念西班牙人塞巴斯蒂安·戈雅多。1959年我从他手里买下来。他把阁楼设计成一个大鸟巢并带有迎接太空船降落的跑道。”
这时,卡耶塔诺开始担心自己会成为笑柄。
“巴勃罗阁下,您此话当真?”
“绝对当真。”他说,严肃地合上眼睑,“将来某一天会有太空船在这里着陆。我有四所住宅,没有一处像这里是飘浮的。首都圣地亚哥那一处是藏在圣克里斯托瓦尔山坡上的;黑岛那一处是一艘准备远航的美丽帆船;曼盖尔那一处原来是个砖石结构的马厩,是用诺贝尔文学奖金购置的,位于遥远的诺曼底半岛的森林里。但是,卡耶塔诺,塞巴斯蒂安之家像手镯一样把空气、大地和海洋串成一线。因此,这里是我特别心爱的住处。不过,我给你打电话不是以建筑师的身份,而是以诗人的身份请你来。”
卡耶塔诺愣住了。他跟诗歌有什么关系啊?他能给一位著名诗人帮什么忙呢?一只海鸥从大窗户前面飞了过去。
聂鲁达接着说:“这事用不着紧张。当面见到本人时人们总会感觉我并不像在报纸和电视上那样令人敬畏。还有就是年龄,明年我就满七十岁了,岁月不饶人啦!但是高龄还没有剥夺我写作和爱人的欲望。”
卡耶塔诺希望进入正题。
“巴勃罗阁下,我怎么帮助您呢?”
P18-21
很久没读过如此令我着迷和感动的作品了。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
这是智利作家安布埃罗的第一部译成英语的长篇小说,它生动地虚构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巴勃罗·聂鲁达在1973年的生命最后时刻,文字极富诗性隐喻。
——《出版人周刊》
翻译《聂鲁达的情人》这部小说让我对智利大诗人聂鲁达有了新的看法,使我明白伟人也是普通人。
我第一次知道“聂鲁达”这个名字大约是在上高中的时候,时间应在1958年,好像是《人民日报》报道了聂鲁达访问中国。那个年代凡是“国际友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我都觉得亲切,加上聂鲁达又是诗人的身份!那时诗人在一个中学生心目中可是“了不起”的啊,比如,贺敬之、臧克家、艾青、郭小川、邵燕祥,等等。他们都是“又红又专”的榜样。聂鲁达的形象在我眼里更加高大,原因是他获得了斯大林和平奖,正处于红得发紫的巅峰。但是,1964年我在智利留学期间认识了另外一位大诗人,据说他还是聂鲁达的老师呢,名叫巴勃罗·德·罗卡。通过跟巴勃罗的交谈,我方才得知二人不睦,原因是互不服气。如今看来,这实属平常。1966年回国后不久,“文革”开始了,我从大字报上得知,聂鲁达属于“修正主义分子”,当然也在打倒之列。1979年10月中国成立了西班牙、葡萄牙、拉丁美洲文学研究会,开始有计划、大规模地译介这个领域的文学作品。与此同时,全国逐步为各种“冤假错案”平反。我记得有一次,大概是1985年吧,研究会专门开会讨论为聂鲁达“平反”的问题,实际上就是讨论能不能继续翻译介绍聂鲁达其人、其作。结论是“可以”。其实,这个时候聂鲁达已经离开人世十二年了。此后,聂鲁达作品的中文版纷纷面世了,例如,漓江出版社出版的《聂鲁达诗选》和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漫歌集》。
关于聂鲁达的“好色”,我是在1965年参观聂鲁达的故居黑岛时得知的:他以外交官的身份在泰国、马来西亚、印度、法国、墨西哥等地播种爱情,有时候还产生了爱情的结晶。这样一来,到了晚年——大约是1972年——虽然他当上了驻法国大使,1971年还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应该说正处于功成名就的人生巅峰时期,他却觉得孤独、无聊。每当回想往事的时候,许许多多荒唐、不负责任、伤天害理的丑事一一在脑海里“回放”,内疚和悔恨啃噬着他的良知。悔恨之中,有一件事他觉得尚可“亡羊补牢”,那就是寻找在墨西哥出生的私生女。于是,他雇佣了一位侦探来办理此事。这件事让我看到了聂鲁达性格的复杂性,感觉到他虽然是诗歌方面的天才,但在生活的其他方面他也跟普通人一样,也要吃喝拉撒睡,也有七情六欲,也有阴暗心理,也在冲动和本能的驱使下干出过一些非理性的勾当。
由此我想到,古今中外有哪一位伟大人物不是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呢?那么,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伟大”起来的呢?以聂鲁达为例,他是1904年出生的,到了1924年他在智利诗坛上已经小有名气了。可是到了1939年,正当他在拉丁美洲和西班牙诗歌界备受吹捧的时候,却有这么一位西班牙诗人、评论家为他画了这样一幅“抒情漫画”:“我感觉聂鲁达就是一个蹩脚翻译,不会翻译自己,更不会翻译别人。他就是一名可怜的矿工:挖掘自己和别人的矿脉。他混淆了原创和翻译。他既没有完全掌握自己的母语,也没掌握译出语。他的作品里有明显的错误,由无知造成的错误。这是读书不求甚解造成的。他不懂得诗歌是个有机整体。不错,他的直觉是罕见的,但是他没有自己的声音,没有深度批评。他有自己的‘仓库’,储藏着找到的一切,但是看起来却像垃圾堆或者粪堆;不错,破铜烂铁里面也有玫瑰、钻石、黄金,但是却缺乏表现力;他没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抓不住事物的本质和人的灵魂。他的性格里缺乏理智和责任心。”这番话是胡安·拉蒙·希梅内斯说的,这幅“漫画”后来收在《三个世界的西班牙人》里。这一严厉的批评似乎传到了聂鲁达耳中,因为他从1946年开始创作《漫歌集》,于1961年完成创作,该作品的确通过对拉丁美洲大好河山的描写,揭示出了这块土地和土地上的人的本质和灵魂,成为拉美史诗中的一座丰碑。
不幸的是,《漫歌集》问世后,智利共产党便把他拖进了国内的政治斗争漩涡中,推举他做总统候选人,让他为和平夺取政权铺路;在国际意识形态斗争中,他们拉他参加苏联对中国共产党的攻击,使他在1964—1965年的中苏论战中扮演了帮凶的角色。看来,地球上凡是有人类的地方就会有团伙,帮派和“左、中、右”之分,聂鲁达不得不做出选择,或日站队、选边,因此自然就会遭受攻击、诽谤和指责,同时自然也会受到吹捧、褒奖和歌颂。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他很可能会觉得这些都是“蚂蚁打架”,会觉得无聊、无趣、没有意义。但是,人类从自己的利益出发,或者说从生存竞争的需要出发,必须打架,必须争个你死我活,因为土地有限,人类的欲望无限,草原的水草养育人类的能力有限,你不抢就饿死,不可能平分秋色、人人有份,只要看看大土豪、大财阀的贪婪和吝啬你就会明白了。至于权贵集团雇用的“喉舌”宣扬的什么人人都能得到幸福,只不过是忽悠小朋友乖乖做梦的把戏而已。
赵德明
2014年4月19日北京大学燕北园
译完《聂鲁达的情人》后,我觉得有些背景资料应该提供给读者。一是关于聂鲁达的;二是关于阿连德的;三是关于本书作者罗伯特·安布埃罗的。
一、聂鲁达原名里卡多·内夫塔利·雷耶斯·巴索阿尔托。1904年7月12日出生于智利中部的帕拉尔城。祖辈以种植葡萄和酿酒为生。1906年全家迁居到南部的特木科。父亲是火车司机。母亲在他刚刚满月时就去世了。他是让一位名叫特莉妮达的奶妈喂养大的。
1917年7月年仅十三岁的里卡多·雷耶斯在特木科晨报发表了名为《热情与恒心》的文章。这是他第一次发表作品。1919年在一次省级诗歌比赛中,他的《理想夜曲》获得三等奖。1920年他正式使用巴勃罗·聂鲁达作为笔名。1921年进入智利大学教育学院学习法语。同年,《节日之歌》在智利全国学生联合会举办的文学竞赛中获得一等奖。1923年出版了第一部诗集《黄昏》。1924年《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问世,引起智利文学界注意,一般认为这部作品是聂鲁达的成名作。
从1927年起,聂鲁达在智利外交部任职。他先后在仰光(1927年)(与缅甸女子荷席发生恋情)、科伦坡(1928)、雅加达(1930)(与荷兰女子玛莉亚·安东妮塔恋爱)、新加坡(1931)、布宜诺斯艾利斯(1933)、巴塞罗那(1934)、马德里(1935)(与德莉亚恋爱)和墨西哥城(1940—1942)(与贝阿特丽斯偷情,与玛蒂尔德恋爱)担任领事或者总领事。
1936年6月西班牙内战爆发。聂鲁达站在左翼政府一边,反对佛朗哥政变。智利外交部解除了他总领事的职务。1937年他写下了著名的诗篇《西班牙在心中》。1939年3月智利政府任命他为驻巴黎领事,专门处理西班牙政治移民问题。1940年在担任驻墨西哥总领事期间,他写下大量反法西斯作品。1943年11月他回到智利,在瓦尔帕莱索郊区的黑岛买下一处别墅,开始创作《漫歌》。这部美洲的史诗成为他文学创作的巅峰之作,奠定了他在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1945年他当选为智利国会议员,同年加入了智利共产党。同年,他还获得了智利国家文学奖。1946年魏地拉政府宣布智利共产党为非法组织。聂鲁达被迫转入地下活动。1949年他出国到苏联。1950年获得斯大林国际和平奖。1952年到中国大陆访问。同年智利新政府撤销了对聂鲁达的通缉令并且允许他回国生活。从1953年到1971年,聂鲁达集中精力创作了大量诗歌和散文。1971年阿连德政府任命他为驻法国大使。同年十月获得诺贝尔文学奖。1973年9月11日阿连德政府被皮诺切特将军发动的军事政变推翻。阿连德以身殉职。9月23日聂鲁达病逝。
二、阿连德全名叫萨尔瓦多·阿连德·戈森斯。1908年生于智利第一大港瓦尔帕莱索。青年时期就是学生领袖。二十四岁获得医学博士学位。二十五岁参加创建智利社会党的活动。1942年到1943年担任社会党总书记的职务。1937年到1945年、1945年到1970年先后当选为众议员和参议员。1951年到1955年担任议长。1952年、1958年和1964年三次竞选总统失败。1970年9月再次作为人民团结阵线候选人参加竞选总统并获得胜利。他的政治主张是:“要使智利成为第一个按照民主、多元和自由的模式建立起来的社会主义社会。”他的一系列政策损害了美国在智利的利益,尤其是损害了智利大庄园主和矿业垄断势力的利益,因此立即遭受上述势力的反击。终于,1973年9月11日皮诺切特将军发动了军事政变。阿连德在保卫总统府的战斗中英勇牺牲。此次事件在本书中有详实的描写。说明这件事对作者也有很大的影响。
三、关于本书作者罗伯特·安布埃罗,他出生于1953年,出生地也为瓦尔帕莱索。中学学过德语。1972年考入智利大学教育学院语言文学系,攻读社会人类学和拉美文学。同年,加入智利共青团,他认为:“社会主义是民主、公正和繁荣的。”1973年9月11日阿连德政府倒台后,他于当年年底通过民主德国大使馆拿到了前往东德的签证。1973年到1993年他先后在东德、古巴、西德学习、生活和工作。1993年到1997年返回智利生活。1997年到2000年在瑞典生活。2000年至今在美国读书和教书。这样的经历与《聂鲁达的情人》的主人公卡耶塔诺的经历基本吻合,因此书中的场景描写是非常真实的:街道、咖啡馆、旅游景点、博物馆均可对号入座。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作者透过卡耶塔诺的经历所表现出来的人生态度。在卡耶塔诺看来,人生就是一场假面舞会,人人都在演戏。聂鲁达在演戏,左派在演戏,右派在演戏。人生是复杂多变的,真真假假难以辨识。任何武断的预言都会受到历史的嘲笑。渺小的个人命运总是被冥冥之中的未知力量所操控。书中的贝阿特丽斯就是这种力量的台前人物。许多国际、国内的巨变都是这种操控势力暗箱运作的结果。这结果仅仅是冰山一角。巨变的起源和过程、计谋和策略的运用都是严格保密的,那才是冰山的主体。犹如股市的涨落可见,大操盘的庄家的运筹帷幄是幕后。百分之九十的老百姓的命运不是由自己掌握的。这些观点在书中都有生动的展示,非常值得一看。
译者译完本书的体会只有一句话:不信什么神仙和皇帝,全靠自己救自己,虽然很难!
赵德明
2011年11月20日于青岛大学外语学院西语系
1973年,旅居智利的古巴青年卡耶塔诺在一场名流派对上偶遇病痛缠身的伟大诗人聂鲁达。此时的卡耶塔诺正处于失业状态,聂鲁达便出资委托他去寻找一位旅居墨西哥城的古巴医生布拉卡蒙特。卡耶塔诺本以为聂鲁达想让医生替他医治癌症,可没想到诗人真正要找的却是医生的妻子贝阿特丽丝——诗人昔日的情人之一。贝阿特丽丝行踪诡秘,身份多变,卡耶塔诺沿着线索一路明察暗访,先后来到墨西哥、古巴、东德和玻利维亚。。他能够找到神秘女子贝阿特丽丝吗?诗人又为何如此急切地想要找到她?这是一场与死神赛跑的旅程,卡耶塔诺的侦探生涯也由此开启。
世界范围内广受好评、智利当今文坛最成功的小说家之一罗伯特·安布埃罗为我们带来智利版的马格雷探长!《聂鲁达的情人》自出版之日起连续五周高居虚构文学销售排行榜榜首,被德国知名杂志《Buchkulfur》评为现当代十部最佳侦探小说之一。
《聂鲁达的情人》由罗伯特·安布埃罗编著。
1973年智利政变前夕,年迈且病痛缠身的著名诗人聂鲁达委托年轻侦探卡耶塔诺帮他寻找三十年前有过一段露水姻缘的谜样女子。为了完成诗人的愿望,卡耶塔诺跋山涉水,走访多国,追索一段逝去的爱情,眼看谜底即将揭晓,诗人却要求卡耶塔诺停止追查,理由是祖国动荡不安,他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顾念儿女私情。可是卡耶塔诺不愿放弃。他最终在智利找到了这位女子,也明白了她的特殊身份。然而,诗人并没有能够等到这个消息。政变结束了,阿连德总统在政变中殉职,皮诺切特开始实行专制独裁统治,诗人则独自一人凄凉地死在了医院昏暗、阴冷的走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