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是清末继《九尾龟》之后出现的一部社会谴责小说。与《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著名谴责小说之广泛暴露社会种种丑恶现象有所不同,《九尾狐》谴责的主要对象是娼妓,并由此暴露出社会上丑恶的一面。
全书塑造了一个绝色、淫荡、奢靡、狡诈的上海妓女胡宝玉的形象。她花名林黛玉,天生丽质,年仅十七岁就艳帜高扬;曾从良为人妾,又淫性不改,姘识戏子;后改名宝玉,重操旧业,仍不择手段纵欲、敛财;不惑之年后色衰,又退为房老,开起妓院。关于她命运的结局,书中巧妙地通过描写其四十寿辰大庆之夜梦见骤遭回禄,被一老尼领入“色空庵”而隐晦地作了交代。书中第一回作者梦花馆主说他写作此书的目的是“为一个淫贱娼妓现形”,可知这是一部典型的“欲发伎家罪恶”之作。
作为一部醒世之作,《九尾狐》以清末社会为背景,描写了沪上名妓胡宝玉由盛而衰的经历,刻画了胡宝玉这一贪财好淫、狐媚狡诈的妓女形象,并通过胡宝玉的经历和交游,展现出晚清社会的众生相和风俗图。作者笔下的胡宝玉,初做妓女时取名林黛玉,因长得风流俊俏,又善狐媚,为上海富商杨四娶为小妾。黛玉从良之后,虽蒙宠爱,但淫心难抑,姘识戏子黄月山,向杨四求去,遂改名胡宝玉,重操旧业。此后,她又先后姘上戏子杨月楼、十三旦,以满足淫欲。甚至为尝外国的“风味”,一改打扮,头上改梳前刘海,学起外国话,向外国大班卖淫。胡宝玉一方面是不择手段地满足自己的淫欲,一方面又费尽心机地从嫖客手中敛财。为了更多地敛财,以满足其奢靡的生活,胡宝玉下广东,赴宁波,上京城,扩大嫖客队伍以广开财源。及至年老色衰,仍不思从良,反而买了几个女孩,开起了妓院,并借用富商胡雪岩的庆余堂之名来命名妓院,做起了老鸨,以求财货充盈,“尽可享老年之福”。书中虽然没有写明胡宝玉的结局,但在第五十二回《胡宝玉四十庆生辰九尾狐三更惊恶梦》中,作者在极写胡宝玉做寿场面之奢华后,却先以诗一首以包括之。诗云:“记取当年庆寿辰,杯盘交错宴嘉宾。题诗且喜来骚客,侑酒何须倩主人。满室脂香同粉腻,堆筵海味与山珍。一时盛事今安在?方信黄粱梦不真。”然后,作者梦花馆主又详尽地描写了胡宝玉做的一个恶梦:繁盛华丽的胡庆余堂被烧得干干净净,变成一片瓦砾之场;胡宝玉堕入孽海之中几遭灭顶之灾,最后为一老尼领入“色空庵”中。这虽是一个梦,但可以说是预兆着胡宝玉的命运。
第一回 谈楔子演说九尾狐 偿孽债愿为比翼鸟
龟有九尾,狐亦有九尾。九尾龟有书,九尾狐不可无书。他为一个富贵达官写照,因其帷薄不修,闹出许多笑话,故与他题个雅号,叫做“九尾龟”。我为一个淫贱娼妓现形,因其风骚善媚,别有许多魔力,故与他取个美名,叫做“九尾狐”。
昔骆宾王《讨武曌檄》中有两句云:“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是以则天比狐。后人将他做了古典,编成一部《镜花缘》小说,就说武则天是心月狐下凡。虽未免有些附会,不足为据,然其献媚惑人,又何妨说他是个狐呢?至于蒲柳仙《聊斋志异》一书,说狐谈怪,不一而足。其中如《青凤》、《莲香》等传,情致缠绵,有恩有义,令人读之神往,翻以未睹斯狐为恨。然这个考据,出自《聊斋》,犹可说是柳仙的寓言,难以深信。若古时大禹皇帝娶女于涂山氏,自称“九尾天狐”,禹颇得其内助,而夏遂以兴。这件故事,却是班班可考,比不得无稽谰语了。照这样说起来,则狐几胜于人,人将不足以比狐。不知狐而人,则狐有人心,我不妨即称之为人;人而狐,则人有狐心,我亦不妨即比之为狐。盖狐性最淫,名之日“九尾”,则不独更淫,而且善幻人形,工于献媚,有采阳补阴之术,比寻常之狐尤为利害。若非有夏禹圣德,谁能得其内助?势必受其蛊惑而死。死了一个,再迷一个,有什么情?有什么义?与那迎来送往、弃旧恋新的娼妓,真是一般无二。狐是物中之妖,妓是人中之妖,并非在下的苛论。试观今之娼妓,敲精吸髓,不顾人之死活,一味贪淫,甚至姘戏子,姘马夫,种种下贱,罄竹难书。虽有几分姿色,打扮得花枝招展,妖艳动人,但据在下看起来,分明是个玉面狐狸。即有人娶他归家,藏诸金屋,幸而自己有命,不曾被他迷死,也可算得侥幸。只是他拘束不惯,终究要兴妖作怪,不安于室的。你想可怕不可怕?然这几句话仅就大概而言,如今在下编成这部书,特地欲唤醒世人,要人惊心夺目,故标其名日《九尾狐》,是专指一个极淫贱的娼妓,把他秽史描写出来,做个榜样罢了。
闲话少叙,书归正传。这个妓女却巧姓的是胡,名叫宝玉。本姓潘氏,原籍金陵。其父叫“小镜子”,是个无赖之徒,在咸丰癸丑年间,从反贼刘丽川戕官劫狱,占据了上海县城。其时小镜子姘识一个桶匠的妻子,珠胎暗结,遂生下宝玉一女。隔了几年,官兵势大,克复上海,把他满门老小尽行诛戮。幸得宝玉之母住在他处,所以母女二人得能保全性命,不至骈首西郊。然两口儿伶仃孤苦,无依无靠,住在这上海地面,怎能度得日子?故勉强过了数年,其母实在支持不下,只得将宝玉卖入娼家。此时宝玉只有十余岁,并不叫什么“胡宝玉”,那块做生意的牌子取名叫林黛玉。真是天生的尤物,出落得风流俊俏,袅娜娉婷,面若天桃,腰如弱柳,姊妹行中罕有其匹。而且应酬周到,对答如流,天然有一种媚态,从头上至足上,没有一处不媚。不论说一句话,做一件事,走一步路,无不用那柔媚的工夫。所以一时的妓女,那个及得他来?可称为青楼之翘楚,北里之班头。况且这个时候,上海洋场十里远不如今日的繁华,烟花未盛,金粉无多,忽闻有此美妓,惹得一班富商贵介个个争先恐后前来报效,不但吃酒碰和,还有私下酬赠东西,无非金珠首饰与那绸缎衣服等类,故宝玉声价之高,服物之奢,一时无出其右,我且按下慢表。
再说上海有一位富商,姓杨,名企尧,排行第四,人人都叫他杨四,浙江宁波府人氏。本是巨富之家,在申开设典肆,后来因生意平常,就此闭歇。复以余资经营丝业,果然利市三倍,财星高照,不到几年,多了百万家私,故此商界之中,要推杨四为第一。现住在后马路泰记弄口。为人极其豪爽,一掷千金,毫无吝惜,不与守钱虏一般见识,时常同一班至交朋友在花柳场中朝欢暮乐。倘遇美貌的妓女,合了他的意,他就娶归家内,置之金钗之列,故此家中妻妾已有五六位,个个是如花似玉的。好得他有财有势,只要看上了眼,没有一件事不能如愿的。那一天,有一个朋友请他在李巧玲家饮酒,见别人叫了林黛玉的局,杨四一见倾心,颇为合式,等到席散之后,就拉了这位朋友前去打了一个茶会,方才归家。所以今日无事,用过午膳,听报时钟已敲两下,意欲向黛玉家造访。命人唤了一辆马车,换好了一身衣服,刚要出门,即见管门的杨升进来禀道:“外面有一位客人要见老爷。”杨四问道:“你可曾问他姓什么?看上去可有多少年纪?身上穿的什么衣服呢?”杨升回道:“问他说是姓蔡,约有三十多岁,身上穿得狠好的。”杨四听了,即唤杨升去请他进来。不一回,那人走进书房,连声的叫“四兄”。杨四一看,此人年约三旬,身矮面白,穿一件二蓝宁绸夹袍,酱色摹本马褂,足穿厚底云头镶鞋,以前也算时式的,不比目今的打扮,嘴里衔着一根雪茄烟,认得不是别人,原来是做同行生意的蔡谦良,连忙招呼道:“请坐!请坐!老兄来得正巧,再迟一刻,小弟就要出去了。”谦良道:“四兄此刻出去,可有什么正事吗?”杨四道:“并无正事,为因在家昏闷得狠,故想到外边去闲散闲散罢了。”谦良道:“既没有正事,今晚小弟请客,要奉屈四兄驾临一叙,未知四兄可肯赏光吗?”杨四道:“谅必在贵相好金巧林处,不知是也不是?”谦良答应“正是”。杨四又道:“小弟晚上准到。只是此刻时光尚早,弟本拟到黛玉家去,打个茶围,老兄如果有兴,就此一同前去可好?”谦良唯唯,抬头把挂钟一看,已是四点多钟,即忙同杨四走至门前,上了马车。马夫拉动缰绳,疾驰而去;并不到别处游览,一径向黛玉家来,在兆贵里口停车。
两人下车进弄,见一排的石库门都挂着金字招牌,每一家至少也有三四块。杨四无心细看,直至黛玉门前,招呼谦良一同人内。走进客堂背后,上了楼梯,下面的相帮高叫了一声“客来”,即见房里大姐、娘姨把门帘掀起,都走出来观看。刚正两人上楼,大姐、娘姨单认得杨四,先叫了一声“杨老”,又叫了一声“大少”,招接进房。黛玉也迎将出来,向二人低声叫应,另有一种媚态,早惹得杨四骨软筋酥,如人天台仙境,心中得意非常。虽前晚来过一次,却是醉眼模糊,并未十分留意;今日到此,在清醒的时候仔细观看,比别处大不相同,收拾得纤尘不染,耀眼争光。一切动用的东西,摆设的器具,无一件不奢华动目,别出心裁。然在目今看起来,也只算得平常。何以言之?为因数十年前,各样器用非但没有,而且有了也不用。即如红木房间,现在家家铺设,毫不希罕。若从前则名贵异常,用的全是椐木,设或有几件红木,要算奢华到极点了。还有一说,譬如点一盏灯,起先有了洋油灯,已觉明亮;后来出了保险灯,还不算数;又出了汽油灯、纱罩自来火灯,还不算数,索性点了电气灯。所以从前凭你怎样的华丽,怎样的考究,与现今比将起来,自然看得平常了。
话休絮烦。单说杨四是个豪富商家,生性最喜奢华,不啻当年石崇。今见黛玉这副排场,甚是合式,早有量珠聘美之意。惜乎黛玉有绿珠容貌,没有绿珠节烈,枉费杨四一番怜惜。此时黛玉请二人坐下,送过了香茗、瓜子,先问谦良尊姓,然后向杨四说道:“杨老,勿知今朝吹仔啥格风,吹唔笃两位贵人到间搭贱地浪来格?”杨四道:“你说什么话!我今天到这里,却是一片诚心。为因前晚见了你,我实在想念你得狠,怎么说风儿吹得来的?”黛玉道:“杨老僚勃瞒奴,只怕呒不实梗格好。据奴看起来,一定到别场化去,顺便到间搭走走罢哉。格句说话猜得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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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金瓶梅》自明万历年间问世后,不仅和《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一起被列为明代“四大奇书”,而且首开明清“人情小说”之先河。正是从《金瓶梅》问世始,中国古代长篇小说发生了从题材来源于历史和神话,到取材于社会现实的重要转变,从而实现了中国小说与现实关系的根本性变革,因此,《金瓶梅》在中国古代小说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人情小说”的定义出自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史略”第十九篇开篇就这样论述“明之人情小说”:“当神魔小说盛行时,记人事者亦突起,其取材犹宋市人小说之‘银字儿’,大率为离合悲欢及发迹变态之事,间杂因果报应,而不甚言灵怪,又缘描摹世态,见其炎凉,故或亦谓之‘世情书’也。”
广义的“人情小说”内容“极摹人情世态之歧,备写悲欢离合之致”(笑花主人《今古奇观序》),凡是描写社会现实生活各个方面的小说都包含其中。它既包括以家庭生活和姻缘爱情故事为中心来描摹世态的小说,又包括以社会生活各个方面为题材,用讽刺笔法来暴露社会黑暗的作品。狭义的“人情小说”则侧重于前者。
我们把狭义的“人情小说”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类型以家庭生活为中心,描写家庭婚姻、伦理道德题材,兼叙悲欢离合和发迹变态等情节,宣扬因果报应,借以规过劝善,我们称之为“世情小说”;除了开山之作《金瓶梅》,代表作还有《醒世姻缘传》《隔帘花影》等。第二种类型是描写才子佳人题材,鲁迅称之为“佳话”。其模式大约是一对或几对郎才女貌的青年,或以诗词为媒介,彼此爱慕,或是一见钟情,私定终身;又旁添小人权奸,拨乱其间,历终曲折,最后才子登科,奉旨成婚,终成美满姻缘;“佳话小说”的代表作有《玉娇梨》《平山冷燕》和《好逑传》等。第三种类型则是以狭邪人物事故为全书主干,以描写妓院生活为重点,展现青楼风月、官商世态和市井风情,这类小说实际是才子佳人小说绪余;当时,《红楼梦》问世已久,续书或模仿者甚多却毫无新意,因而“谈钗黛而生厌,因改求于倡优,知大观园者已久,则别辟情场于北里”(鲁迅语);这类小说上承“佳话小说”之绪,下开谴责小说、鸳鸯蝴蝶派小说之端,堪称末世畸形病态社会之写真;学界对其称谓不一,我们这里称之为“艳情小说”,其代表作有《品花宝鉴》《花月痕》《青楼梦》及《海上花列传》等。“中国古典小说名著丛书”此次分几个单元推出的就是狭义的“人情小说”。
为方便读者阅读,每 个单元都包含了各个类型的“人情小说”。某些作品在内容上难免存在一些糟粕之处,即使是比较优秀的作品,也是瑕瑜互见,望读者注意鉴别。
小说《九尾狐》是一部受清末谴责小说影响较大“艳情”类作品,内容专门描写妓女和妓院生活。
全书塑造了一个绝色、淫荡、奢靡、狡诈的上海妓女胡宝玉的形象。她花名林黛玉,天生丽质,年仅十七岁就艳帜高扬;曾从良为人妾,又淫性不改,姘识戏子;后改名宝玉,重操旧业,仍不择手段纵欲、敛财;不惑之年后色衰,又退为房老,开起妓院。关于她命运的结局,书中巧妙地通过描写其四十寿辰大庆之夜梦见骤遭回禄,被一老尼领入“色空庵”而隐晦地作了交代。书中第一回作者说他写作此书的目的是“为一个淫贱娼妓现形”,可知这是一部典型的“欲发伎家罪恶”之作。
《九尾狐》原书署“梦花馆主改辑”,梦花馆主即江荫香,号东篱主人,著有小说《蓝桥别墅》等。也有记载谓作者为“评花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