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干臣被岳丈骂得晕头转向,屁股都没落一下板凳,就仓皇从胡家那高高的马头墙大宅里逃了出来。
小妻舅胡有进从村外骑马回来,在牌楼下见到一脸衰相的姐夫,也不搭理,就当没有看见一样,甩了一个响鞭,扬长而去了。
胡松和家道殷实,有良田百亩,还在镇上开有油榨、酒坊等铺子,是西递村排得上名的大户人家。只因当年余干臣的父亲在扬州做生意,是立川的富户,胡松和才同余家结了娃娃亲。不期余干臣七岁时,父亲突然病故,余家在扬州的钱财悉数被入卷走,还吃了一场官司,家道才一落千丈。西递这地方重儒兴学,族规甚严,胡松和碍于婚约,才不得不把女儿嫁给了余干臣,但从此对余家没了好脸色。
余干臣看着胡有进的背影,心思很快转移到了他胯下的那匹扬蹄奔走的大青马上。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么一匹坐骑,余干臣心里盘算着,出门就不用靠着自己这两条细腿辛苦了。不过他明白这简直是痴心妄想,眼下他身上连十文钱都拿不出来,还在做这样的大头梦。
六年前,余干臣小小年纪中了秀才,胡松和也着实欢喜了一阵子。但随后余干臣两回乡试不第,胡松和遂对这个女婿彻底失掉了信心,不见则罢,一见便破口大骂不已。
余干臣怕死了这个岳丈,只有每年春节才敢上门拜年,照例每年正月里都被臭骂一顿,作为新年见面礼。这年八月,不死心的余干臣卖了稻子,又借了盘缠去省城安庆参加乡试,昏头昏脑考了三场,一无所知地回到立川。重阳之前,好不容易还了别人的银子,妻子又染疾在身。余干臣无钱抓药,只好大清早出门,硬着头皮去岳丈家借钱,没想到刚一开口,还没等说清原委就被骂了出来。
又走了三十多里山路,余干臣一身疲惫地回到家中。
母亲放下正在剥壳的一把老黄豆,从灶下迎了出来,急急问道:“钱借到了?”
余干臣只是摇头,走进房里,见妻子淑芸仍旧躺在床上,便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道:“你家老子就知道骂人,我还没开口,就被他骂了出来。”
淑芸也不言语,侧过脸去,伸出一只手抹眼泪。
余干臣看着面黄肌瘦的老婆的脸颊和后颈,叹息一声,站起身子,回到堂前。
母亲盛来一碗薄得见底的稀饭,上面放着一块豆腐乳和几片腌菜叶子。余干臣早已饿得发昏,端起碗来,三口两口喝得精光。
儿子伯文,脸色焦黄,拖着两根鼻涕,像条狗似的眼巴巴地看着他。
“伯文没吃?”余干臣问。
“吃了个红薯。”母亲说。
家里肯定又没米了,余干臣想了想,出门走到小街上。
立川这条小街,说是条街,其实店铺也只有四家,杂货店、豆腐店、油坊和米店。
几个闲人坐在杂货店门外的长条凳上聊大天,见余干臣走过来,便一起看着他。
“秀才,”有一个人笑嘻嘻地说,“今年考上了举人,别忘了请我们吃口酒啊。”
余干臣脸上一红,也不应答,迈开大步,赶紧走了过去。众人见他狼狈的样子,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米店的荣胜正坐在那里绕渔线,脚边放着一根断成两截的钓鱼竿,见余干臣又来赊米,脸拉得老长提醒道:“秀才,你这个月已经赊了三次了。”
“再赊一次,”余干臣保证说,“下个月一起给你钱。”
“你个秀才,”荣胜不耐烦地说,“真拿你没办法,这次就两斤米。都像你这么赊,我这个小店迟早关门歇业。”P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