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波一动不动地坐着,默默地看着电脑屏幕。
办公室原本是没有声音的,渐渐地,在无声的空气里,林波听到了高高低低的声音,各种喊叫声和笑声。林波纵容着这些喧闹声,他不想让它们消失掉。
于是,这个办公场地变成了一个人影交织、声音喧闹的场所。这里成了林波小时候常去玩的那个晒谷场,开阔、平整,在没有稻谷晾晒的时候。晒谷场上堆积着三四只等待修补的旧船,船身倒扣着,搁在两块木板上。
在夜里,林波和小伙伴经常玩一种捉强盗的游戏,大家只能凭着一点稀少的光亮来分清强盗与战友,他们在黑暗的晒谷场上奔跑着,有人撞到那几只旧船上摔倒了,有人被对方捉住了拼命地挣脱着,嘻嘻哈哈的声音在夜里传得异常遥远。
突然,办公室走廊的灯亮了,林波的眼前出现一片亮光,打扫卫生的阿姨把三个走廊的灯全打开,他脑子里的影像中断了,就像电影结束后,突然亮起来的灯提醒那些沉醉在电影故事中的观众:电影已经结束,可以离开了。
林波收拾着自己办公桌上的东西,准备离开。
打扫卫生的阿姨问:“还没有下班?”
林波对她笑笑,说:“马上就回去了。”
“你们真辛苦,这么晚才回家。”
“嗯,没什么,已经习惯了。”
每天傍晚,下班时间过后的四十分钟之后,这个打扫卫生的妇人就会出现,像日升日落那样准时。林波和她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年龄、家里的成员等细节,很多次他们看见对方后,只是打个招呼,然后各自做自己的事。
林波离开办公室,把这里留给了这个妇人,现在她是这个楼里的主人,她最熟悉楼里各个单位的布局,包括进门后哪里有桌子,哪张桌子旁边布着蜘蛛网一样的电话线和网线,这些线,她在黑暗的环境里也可以绕开。
林波朝电梯间走去,在等电梯的几分钟里,他的脑中还留着刚才的场景——四周黑黢黢的晒谷场,天上有几颗不停明灭的星星,小伙伴们在空旷的晒谷场上的笑声依旧响亮,如果有一个人被对方当成强盗捉住。这样的欢笑声更加响亮,在那个黑暗的地方回荡。
林波来到一楼的停车场,此时,停车场上的汽车已经不多,白天这里总有一个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老头管着,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黑色小包,警惕地盯着那些停在这里或是靠近这里的汽车,不让任何一辆汽车在他眼中漏掉。当然争执也是免不了的,有好多次,林波看见他和人家争吵,总是为五元停车费的问题。
这个楼里的食堂虽然也提供晚餐,除了中饭,林波不在办公楼里的食堂吃饭,食堂为了节省成本,把中午吃剩的饭菜热一遍再卖出去。偌大的饭厅里,只有寥寥几个人吃饭,饭厅为了省电,只开了几盏能看到眼前饭菜的灯,在这里吃饭的人,能在他们身上能嗅出一种孤单的人才有的气味——是一种类似陈旧布匹的气味,越靠近他们这样的味道越浓。
林波撑起伞,朝对面的一个小饭店走去。雨点滴到伞上,又迅速从伞面上滑落下来,飘落到林波的衣服、裤腿上,以及鞋子里。快接近那个饭店的门口时,林波看见两个二十三四岁的女人在饭店檐下经过,饭店里隐约的光线照到她们的脸庞。林波觉得走在里侧的那个女人有些眼熟,他想和她打个招呼,但是他记不起她叫什么名字。两个女人很快走过,等他回过头再去看她们时,她们已经走远了。
雨和女人的影子相互交织,逐渐模糊,仿佛女人的身体是用雨水汇聚成的,只是一个临时拼凑的影像。这些影像在林波意料不到的时候,在他眼前出现,又突然消失,回到她们原来那个模糊的样子。
林波搜索着记忆深处的痕迹,他想不起来这个女人是在哪里见过。关于女孩子的印象,来自记忆的最深处,被后来的很多事情覆盖,再难找到踪迹,也许这个记忆是来自前辈子残留在脑子里的影像,谁知道呢。
林波在饭店门口怔了一会儿,然后推开饭店的门。他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他从玻璃窗向外望,此时雾气已经把玻璃浸湿,从里面看,窗外除了一片晕开的光之外,看不清什么东西,偶尔有一团光突然亮起来又迅速消失,那是外面道路上一辆汽车飞驰而过。
林波经常到这家小饭店吃饭,饭店门面不大,屋子里面却还宽敞,能容下七八张桌子。一星期有好几次,林波都在那里吃晚饭,和店里的老板娘也混熟了。老板娘看不出具体的年纪,看上去比她的丈夫年轻许多。她每隔一段时间换一个发型,有时候做成一个个发卷,显得妩媚动人,不久。头发上的卷子不见了,头发变成了一根根直直的钢针,插在头上。几天后,又改成俏皮的短发,让食客们看得眼花缭乱。
有一次,林波夸饭店里的生意好时,她颤着身体。笑着说:
“我们不像你们有固定工资,现在生意难做呀,你看房租这么贵,还有市场上的菜也在涨价……”
她的话马上被各种各样的声音打断,有的人要点菜,有的喊着结账,她一边应着,一边往招呼她的顾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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