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吕桂花在家里最终大权独揽来自于一个早晨。因为头天晚上那个原本形象猥琐的男人阳痿了,正当壮年的吕桂花多余的精力夜间无处释放,便从那个早晨开始摔东西。自此,这个家庭便彻底阴盛阳衰了。
早上,张玉兰与吕桂花一起进的拆迁办小院落,只不过一个走到院门口时,一个走到了楼门口。眼尖的吕桂花见张玉兰缓步进了楼门,便小跑起来。当吕桂花迈上二楼第一台阶时,张玉兰已经迈上了三楼第二台阶,二人整整差了15级台阶。待张玉兰喘着粗气迈完三楼最后一个台阶时,吕桂花只落后两步台阶。待走到离楼梯15米远的于海洋办公室门口,两人的距离发生了变化:吕桂花已抢先了两步。
张玉兰不干了。自己是10年访龄的老户,而“偏房”才5年访龄不到,资历差一倍,而且自己比她大20岁,在省、市信访局受到的接待历来是优先的。更主要的是,“偏房”在与自己平行即将到于主任门口时,用那指甲盖里满是污垢的脏爪子使劲扒拉了自己一下,才抢到前边去的。
听到哭闹声,急忙开房门的于海洋不知所措,看着坐在地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白发老太太,试探着问挡在门口年轻力壮的吕桂花:“要不,你谦让一下,她是老人。”
吕桂花听了没吭声,但肢体语言传达了不容置疑的强烈信号,双臂伸开大十字状,两手死死抠住两边门框,仰起头,眼睛直盯于海洋。此状无声胜有声。你于主任虽然有权决定先听谁诉冤情,但也要遵循祖上传下来的老规矩:先来后让!
此刻,已被法规处长老黄扶起来的张玉兰直往门口撞:“主任官,我先到的,是她把我扒拉到后边的,你处事可不能有偏向,要公平呀。”
看两人这架势,好像那儿正有一套大房子候着,谁先诉了冤情,那房就给谁似的。
看于海洋茫然不知所措,老黄笑着说:“春香奶奶,要不你跟吕大姐奶奶抓一下阄,谁手气好,谁先跟于主任谈?”
“抓什么阄?先谈不一定得到房,后谈不一定没有房,关键是谁能跟于主任谈出道理来。”副主任何玉升闻声从隔壁推门而出,跑过去拿衣袖擦张玉兰脑门上的汗,不停地替她拍打屁股上的尘土,嘴里喊道:“大李子,快拿毛巾,打盆温热水,让春香奶奶洗把脸。看一大早走的这身汗,真够奶奶呛的。”见张玉兰止住了哭声,哄劝道:“让吕大姐先谈,你上我屋,大李子刚打的滚烫开水,我给你泡一壶茉莉花茶,你把嗓子润好了,汗也消退了,跟于主任也能谈好呀。”尔后,附耳小声对张玉兰说:“让偏房先谈,谈她个口干舌燥,思想混乱。于主任那屋里只有白开水,没有茉莉花。”
张玉兰原本像小孩的脸——恼来得快,走得也快,遂高兴地说:“小升子,多给奶奶我放几朵花,要用你那紫砂壶给我泡。”尔后在何玉升与大李子搀扶下,转身去何玉升办公室,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于海洋喊:“主任官,别听那个偏房瞎胡咧,她没有手续,一会儿我给你拿手续看。”
吕桂花听了一声也不吭,“咳”,一口浓痰迎声喷射过去。由于气恼得脸扭曲,出腔的痰弹偏离了攻击目标,没吐到张玉兰,吐到大李子挺括的西裤上。大李子笑笑:“没关系,没关系的。”吕桂花也不道歉,一扭头,仰着脸进了于海洋办公室。
“春香”与“偏房”的称谓缘于二人讨房上访均涉及的房照手续问题。
张玉兰被称为“春香”,是因为她要求补偿的房屋没有房产与土地部门颁发的证照,但有村里盖章和乡里相关领导的批条。“偏房”是因为在有证照的房边盖了一个无证的偏厦子。两个人被拆的房子,就像大户人家的二房或丫环一样,得不到名分,也就分不到房子,自然得不到与大奶奶一样的主子待遇。
张玉兰的“春香姑娘”,是由“村(春)乡(香)”手续谐音演变而来,取材于“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该故事中的丫环春香年轻聪明漂亮,故被张玉兰认可。考虑到69岁的张玉兰与春香的巨大年龄差距,在“春香姑娘”之外,也有叫“春香姑姑”,“春香奶奶”的。反正只要叫“春香”,张玉兰一概应承,因为“春香”指代着聪明漂亮,当然年轻除外。而“偏房”的称呼历来被吕桂花深恶痛绝。从市信访局到市建委再到拆迁办,没人敢公开称呼。刚才,吕桂花之所以对“春香”动手,原因在于此。如果像老黄刚才那样叫“吕大姐奶奶”,虽然也隐含着类似二奶、偏房的意思,却可以接受。
吕桂花的话金贵得很,也不称呼于海洋“主任”官职,上来就提两条:一是要一层房;二是必须给两套房。为了佐证自己的理由,她拿出了纸包裹的一份协议说:“安置回迁房两套,住宅一层安置。”看于海洋疑问的目光,半天又补了两句话,一句指着协议上的圆公章:“公家说活不能不算数。”另一句是:“我那房虽然盖在楼边也是正向房,我姑娘、小子都在那屋里出生。”
于海洋说:“吕大姐,你能不能详细说说,太简单了我听不明白。”
吕桂花说:“黄处长知道。”尔后就盯着老黄,那意思是,你帮我说给于主任听。
老黄说:“上访哪有你这么摆谱的?你自个说,慢慢说。”
吕桂花说:“我找你六次了,你不解决,你就应当告诉于主任给解决。”
老黄不满地说:“你的事如果能解决,我还让你磨缠六次?一次我都不想跟你磨牙。好了,我服你了,我的吕大姐奶奶。”
老黄像个陪同上访的家人,一番夹叙夹议,加上巧妙借代,终于使于海洋听明白了。
农村大龄女子吕桂花直到30岁才嫁给大自己13岁有饭碗的城里木器厂工人。对这对男女的结合,当时人们的普遍看法是,两厢将就。吕桂花成为超大龄女除了1.54米的个头外,据传被村长提前破了瓜是个重要因素。而木器厂的工人除了斑秃外,个头比吕桂花高不了几厘米,但有工资和铁饭碗,一俊遮百丑。当时,吕桂花就如同小媳妇嫁了大户人家,尤其头胎生了个女儿,在家里的地位更是下落了两个台阶。家中掌权的实际是那个从不给她好脸色看的干瘦婆婆。斗转星移,丈夫的木器厂垮了,只好用倒骑驴车打零工,为人运送家具赚点零钱。吕桂花的小卖店成了家庭主要经济来源,加上二胎争气地生了个儿子,在家里的地位便如日中天升腾起来。P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