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桥的首批利用者是对岸像我们一样束手无策的一伙藏族人。他们蓬头垢面,水珠从垂肩的头发上“啪嗒啪嗒”滴下来。他们走到近前时,强烈的奶酪味扑鼻而来。体魄强健的7条汉子,肩上都搭着至少50kg的大口袋。好像是奶酪。
其中只有一个男人相貌与众不同,他身材瘦小,身穿登山裤,脚穿登山靴,而不是毡子做的藏靴。从他跑前跑后忙活的样子看,这个人是头头。
渡过刚架起的桥后,他走过来,操着不算流利但说得过去的英语道谢。
“谢谢你们造的桥,这下可借了大力了。我叫昂·谢灵。现在是去加德满都的路上。”
初次见面,对方道谢,恂恂有礼。
“哪里哪里,有难同当嘛。怎么,你刚才说你是昂·谢灵,莫非就是那个参加了日本马纳斯卢登山队的昂·谢灵?”
“正是。我是夏尔巴,多次参加日本登山队。日本人都是好人。”
“是吗?你就是昂·谢灵……”
尽管是初次见面,然而我以前就知道他的名字。虽然不是作为抢眼的登顶者记录在案,但他多次参加日本登山队,最近做厨师也是口碑不错。
“前面的路况怎样?”
“喀利干达基河一到雨季非常可怕。前面的桥也被冲毁了,你们又这么多人……”
我的脑袋顿时“嗡”地一下,满脑子装的都是“前面还必须建多少座桥前进!”
“听说你现在住在纳姆鲁(Namuru)……”
“是的,因为夫人在纳姆鲁。刚才我也告诉夏尔巴负责人索纳姆了,你们到了纳姆鲁,一定要到我家做客。我家有美味的Chan(家酿酒)和Rokisi(用Chan蒸馏制成的烧酒)。对了!还可以为远征队提供方便。”
“好哇,一言为定!”
昂·谢灵伸过粗糙的手:“天也黑了,我们还要赶到前面的农家住下来,就此告辞。队长,一定要登上马纳斯卢啊!”说着从怀里掏出爽干的奶酪,塞进我手里,然后转身催促着藏族背夫,消失在我方挤挤插插的背夫中。他的背影充满着在严酷自然中求生存的不屈力量。
与昂·谢灵他们相遇,尽管还有桥的问题,但至少得知到纳姆鲁的路打通了。不安的心情有所缓和。
但是,今晚的露营似乎要遭遇前所未有的惨状。帐篷里再也找不到一块干燥的地方。帐篷底的中间凹下去,变成了水泡子。尽管有人开玩笑说:“可以养金鱼了”,人们却笑不出来。疲惫的身体,连躺的地方都没有,确实够戗。
实在待不下去,我走出帐篷。瞬间,脚陷进泥里摔了一跤。我用泥水洗着脏手,边洗边惦记起背夫们来。到处都湿漉漉的,可我们好歹有顶帐篷,雨没有直接淋到身上。相比之下,背夫们只有穿着的这一身,连挡雨的东西都没有。附近没有农户,想借个屋檐避雨都不成,看样子连烧晚饭的火都生不成了。
入夜雨势稍有减弱,但仍下个不停。索蒂河的隆隆水声,可怖地颤动着漆黑的大地。
黑暗中,突然有人靠近前来,是夏尔巴安·尼玛。
“啊,队长!你怎么了?”
“怎么也不怎么,帐篷里都是水。”
“那你何不到我那里看看。”
“你们的帐篷也一样吧?” “是啊。不过,我们用了点窍门。”
这位老资格的夏尔巴走在前面带路。离开队员的帐篷处就是他们的“公馆”。那里是背夫扛来的登山队物资堆放场。队里的行李几乎都装在塑料箱中,防水万无一失。体积有大、中、小三种。这些箱子巧妙地组合起来,可以架构空间。
“你们倒是会享受!队员们可惨了,他们都泡在水里呀。”
“对不起。我们也是偶然的灵感,所以就搭建起来。其实正想邀请队长来……”
“亏你们想得出!”我一边说着,一边向上走,总之想先感觉一下。
他们的头头索纳姆,坐在足有两铺席的空间深处。看到我急忙坐端正:“晚上好,队长!里边请。”
真是拿他们没办法。只要不介意天棚低矮,这是非常舒适的空间。首先与水无缘,绝了。“天棚”外面罩着苫布,保证不漏雨。还有一大好处:烦心的水声,经过箱子的厚“墙”过滤,轻柔了。
“好你个索纳姆!鬼点子挺多嘛。”
“是啊,哪里,都是年轻人动的脑筋……还不快给队长满上Rokisi。”
我与其生气,对他们的生活智慧甘拜下风。再加上三杯酒进肚,完全进入了他们的话语圈。醉意向疲惫的身体散去,只觉得心情舒畅。
“我说,索纳姆。刚才见到的那个昂·谢灵,他不是珠穆朗玛山脚那边的人吗,怎么大老远跑到马纳斯卢的纳姆鲁来了呢?”
“去看了你就知道喽,队长。”
搭话的是坐在旁边的安·卡米夏尔巴。他以前曾受聘于韩国的马纳斯卢登山队,到过这里。索纳姆催促他:“别卖关子了,少废话!”
“噢,是这么回事,他和纳姆鲁的姑娘结婚了,还是个大美人……”
安·卡米说到这儿,呲牙一笑,继而说开两个人相爱的过程。故事是这样的。
昂·谢灵是夏尔巴族,出生在珠峰脚下昆布(Khumbu)地区的一个村庄。一次,应聘于马纳斯卢远征队来到此地,在纳姆鲁部落爱上一个藏族姑娘。虽然是旅途中萌生的恋情,两个人的关系迅速升温。夏尔巴族属藏系,她是纯藏族血统。两人的结合似乎遇到了不小的阻碍,但昂·谢灵还是离开故乡与她成婚。生活的根据地就安顿在纳姆鲁。除了偶尔应聘参加登山队以外,他以连接加德满都和喀利干达基河流域的货运为主业。山里村民的生活用品通过他的调拨被运到此地。另一方面,他又把马纳斯卢山麓萨玛、洛、纳姆鲁部落等山谷里藏人生产的毛制品、奶酪等乳制品批发到镇上。
“原来如此。这个昂·谢灵有种。爷们儿就得像他这样。”
我借着酒劲儿,莫名其妙地感发起来。亏了这番神聊,暂时把雨带来的烦恼忘在脑后。半夜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依然泥泞打滑,脚下成了泥猴,但与傍晚的心绪大不一样,亮堂了许多。
离开日本以来,今天整一个月。忆起在长野车站众多同伴对我们的激励、送别,其中,共同倡议联合登山的先辈吉泽一郎的话在耳边响起。
“雨天,要按雨天打算去越野。”
这句话的意思,我好像终于明白了。你在下雨的季节特意赶来这里,却要咒雨祈晴,岂非怪事?所以,雨天就要咂摸雨天才有的乐和,从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们的生态中汲取智慧。
这样一想,心情豁然开朗,感觉从明天开始的越野会变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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