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正上着课,大家聚精会神、如饥似渴地听讲,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这一声尖叫毫无预兆,横空而出,顿时,教室里鸦雀无声,空气也凝滞了。我转过头,看见一位女同学双手捂着耳朵,正惊慌失措地看着大家。一头雾水的老师眨巴眨巴眼睛,怯怯地问:你,你怎么了?
女同学面无表情,她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坏了。她弱弱地回答:我控制不住自己了。
老师愣了半天,最后说:这是课堂,我们继续上课。
太遗憾了,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转学了,没办法和那位上课时因为控制不住自己而……”这是来咸泡饭自的《我知道没有人值得我羡慕》的节选部分。
《我知道没有人值得我羡慕》是伸向人类精神世界的一只手。咸泡饭这个不害臊的中年男人,在月光幽暗、四野无人的晚上,脱光衣服、用文字安静地抚摸自己和我们。
《我知道没有人值得我羡慕》作者用或悲凉或俏皮或犀利或温暖的笔调,写下了小如弹丸之人在广阔天地间踽踽行走的生命体验,写下了种种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写下了对温暖、对爱的饥渴。
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记得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正上着课,大家聚精会神、如饥似渴地听讲,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这一声尖叫毫无预兆,横空而出,顿时,教室里鸦雀无声,空气也凝滞了。我转过头,看见一位女同学双手捂着耳朵,正惊慌失措地看着大家。一头雾水的老师眨巴眨巴眼睛,怯怯地问:你,你怎么了?
女同学面无表情,她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坏了。她弱弱地回答:我控制不住自己了。
老师愣了半天,最后说:这是课堂,我们继续上课。
太遗憾了,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就转学了,没办法和那位上课时因为控制不住自己而突然尖叫的女生继续茁壮成长。虽然当时,我在心里狠狠地鄙视她,觉得她莫名其妙,没事找抽,但是现在我多么想与她双手紧握,郑重地告诉她:时光荏苒,往事成烟,只有你的尖叫声绕梁不散,挥之不去,因为我们都控制不住自己了。
你看,早上的阳光多么柔软,干干净净地照在草地上。小女孩穿着格子衬衫,头顶扎着小辫,走路还踉踉跄跄的,她的手里捏着一大束棉花糖,像孙悟空脚下的云团。小女孩自己跟自己玩得很嗨皮,她突然转过身,直勾勾笑眯眯地看着我——简直是在调戏我呢!我突然好想抢走她手里的棉花糖,迎着早晨的太阳在公园里疯跑,然后小女孩在我身后追。小女孩要笑得特嗨,边追边说:叔叔,我就要追到你了!
我心里这么想着,可小女孩连路都还走不稳呢,她的妈妈就站在不远处,随时提防着像我这样想抢棉花糖的坏人。某一霎那,我感觉控制不住自己了,就要跃身而起、箭步如飞地去抢小女孩手里的那团云了。
我岂止想抢那团云啊,我还想把小女孩抢过来,让她叫我三声“哥哥”才准回家;我还想告诉她的妈妈:你应该给这个超级可爱的美女胚子换一个粉红的发夹。我快控制不住我自己了。
我在书城的橱窗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是一条繁华的街,人头攒动,川流不息。我突然好想把自己当成一颗子弹,把玻璃击得粉碎,以闪电的速度站到书架前,翻看一本小清新的书,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东张西望,面面相觑,好奇地聚在橱窗前,惊讶地看着满地的碎玻璃。我这么想着,我的影子在玻璃上晃动,我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大家都在斑马线上往前走,我想倒着往后走,我快控制不住自己了。我在21楼鸟瞰城市风景,却突然想纵身跳下去;正开着车呢,突然想冲出护栏;突然想把小鱼缸放进微波炉里高火三分钟;突然想把钱包扔到河对岸的灌木丛里;突然想点燃坐在前排的女人的头发;突然想在黑咕隆咚的电影院把爆米花和葵花籽抛到空中……脑子里不经意地蹦出这些危险又邪恶的想法,我必须用力控制自己,才不至于付诸行动。我好担心自己像那位突然尖叫的女同学,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自己,他常常自导自演,折腾出很多自以为精彩的电影。他竟然试图摆脱我的束缚,干点出格的事情。我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但特严厉地说:兄弟,老实点,不然我干掉你。
……
P2-6
这本书的书名,来自波兰作家米沃什的诗。他得过诺贝尔文学奖。这当然不是我喜欢这首诗的原因。如今,我们国家也有人获此殊荣,所以,我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羡慕嫉妒恨的味道。有一点我忘记说了,诗人写下这些句子的时候,已经九十高龄。
我的职业生涯是个让人生气的大圈子,时隔多年,我终于决定写一本书。理由是,我发现:如果我还有可能创造出一件对自己来说完美的东西,那么,只能是一本书了。
人生何其短,不过繁花一季,在朝生暮死之间,奢谈什么不朽的功名,太虚妄了吧。可是,昙花一现也未免太悲摧。我常想,十年后,二十年后,我还能写吗,还有人读吗?这个时代的新陈代谢超快,曲未终,人已散;新生的速朽,老旧的淘汰。遥想未来,心有戚戚焉。那时候,世界归根结底掌握在孙子辈们的手里,我辈已老,文字再怎么接地气,再炉火纯青,也无法满足新人类的阅读口味,所思所想肯定也格格不入。
由此看来,我辈注定要被无情地置于历史的垃圾桶。不过,我又转念一想:也许到了那时候,早已经火星撞地球,山无棱,天地合了。我拍了拍自己,说:兄弟,你想多了。
人生注定是场不寻常的旅途,一路上有太多未知,但是,那又怎样呢?人生如是,写作亦如是——这不是无知无畏,而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那一份执拗的坚持。
据说,上帝曾请三个人建造房子。第一个人建的是草房子,第二个人建了木头房子,他们很快就完工了;第三个人则毕其半生,建造了一所坚固无比的石头房子。一场暴风雨之后,草房子和木房子没了踪影,石头房子当然毫毛未损、巍然屹立。于是上帝问第三个人:你为什么会建如此牢固的房子?那个人回答:我建造的时候,始终在想,我是在建造自己的栖身之所。
我想,领悟了这个故事所蕴蓄的道理,就很容易创造出对自己来说完美的东西。写作这件事与建房子并无二致,有人视之为功名利禄之源,你却视之为栖身之所。我以此自勉,也希望自己能造出风雨如晦而等闲视之的坚固房子。
关于写作,我以前不敢奢谈,现在我觉得说说也无妨。这倒不是由于自己具备了什么了不起的资格,实在是因为我发现:其实,写作这事,压根儿就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凡是戴着红领巾、长在阳光下的人,诸如我辈,多少对写作怀有某些敬畏,总把它与道义、人生、社会这些大词儿纠缠在一起,硬是把一件好玩儿的事情弄得不好玩儿,硬是把一件妙趣横生的事情弄得索然寡味。
每位写作者一定都想过“为什么写作”这个问题,答案当然五花八门。就我而言,完全是由于好玩儿。王小波这家伙把写作这件事比作登山,具体来说,就是要冒着脑……九九八十一难,当然,我也不希望这样。我只有小欢喜,小悲伤。
走至现在这个让人感觉艰难的年纪,我意识到了自己少年时的幼稚,这算不算一种成熟呢?我还不能确定。不过,我也不为那时的“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感到脸红。那个凭栏而立的少年,虽然模样有些可笑,但他是真诚的。我总觉得,一个人垂垂老矣,有一箩筐的阅世经验,这些其实也算不上是了不起的资格吧。如果以此自居,喋喋不休地教育后辈,恐怕还会遭人嫌弃的。
我们的一生中会经历不同的阶段,竭尽全力而真诚地走过,那么,让自己感到脸红的理由就一个也没有。我知道,你的心里有纠结,有悲摧,有迷惑,有惆怅,有向往,有欢欣,有各种柔软的感情。如果你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有同感,那意味着你与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狭路相逢。你把这些情愫藏在心里,我把它们搬到了纸上,仅此而已。其实,我们大家都是一样一样的呢。
这本书,不是指南,也不是鸡汤。我在万丈红尘里跌打滚爬,身心俱伤;更没有一条万能的红尘摆渡船。我能做的就是与你抱团,陪你哭陪你笑陪你吐槽陪你领略风雨阳光。如果你觉得这是温暖的慰藉,那就是我的无上荣光了。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值得你羡慕,你所经历的一切,都熠熠闪光。
像我这么一个粗糙的男人,竟然还不可救药地需要温暖,说出来都让人害臊。可事实从来不会因为我的耻于告人而有什么改变。每到冬季,我做任何事情的效率都特别低,晚上早早地就上床睡觉。尤其是酷寒的时候,我简直想要变成冬眠的动物,找个温暖、厚实的洞穴蛰伏起来,等到冰雪消融、春暖花开再醒来。每晚睡觉时,我脑海里想着:自己在一个四季如春、繁花似锦、草木簇拥的地方,造一间房,劈柴生火,伺候一大群牲畜。这么想着想着,就安然入睡。有时候,寒风呼号,飞雪弥天,我干脆就闭门不出。什么工作,什么上班,什么职业素养,统统滚蛋。我的车被雪覆盖住了,它裸身在风雪中,想必很冷很冷。
有一年冬天,我的前女友坐了四个小时的车,来到我所在的城市。华灯初上,屋外却是冷雨淅沥。我陪她吃过晚饭,穿过幽暗的街巷,来到栖宿的地方。她说:因为出来办事,地点就在毗邻的城市,所以索性折道来看看你。我苦笑一声,无言以对。两个人枯坐在灯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最后,我终于说:我要回家了。她说:急什么,时间还早。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要回的话,就回吧。我站起身,走到房间门口,回过头来,看到她瘦削的身影,孤单地站在黯淡的灯下,像一朵飘零的梅花。她说:我明天可能走得早,在来的路上,司机说明天可能下大雪,高速会封路,我得赶在雪落下来之前上车。我“哦”了一声,赶紧转身离去。
第二天,她发来短信,说她已经坐上了回程的车,给我留了些礼物,在酒店的房间里,房卡她放在了前台,让我去取。我开门进去,看到桌子上放一个精美的盒子,盒子里装一条围巾和两个橙子,还有她来这个城市的直达车票(她明明是专程来看我的)。我们恋爱的第一年,两人还在读书,放寒假回家,分开的时候,天下大雪,我送给她的就是一条围巾和两个橙子。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自己何德何能,如何受得住她的爱啊!我恨不得跪在她面前,告诉她:我猪狗不如,辜负了她。可是,我不爱她了,又怎么勉强?她独自度过的寒冷夜晚,我温暖不了她。每个人生来都孤独。生命里的苍凉和寒冷在所难免,而且谁也温暖不了谁。
我把这些寒冷和对温暖的渴望都写进这本书里了。我希望它们能疗伤,就像失恋的人听悲苦的情歌一样,聊以慰藉受了伤的心。我希望这些文章能驱散生命里的寒意。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特像一只幽灵,展开身体,在城市游荡,我的触觉细密而敏感,我的爱憎卑微而狭隘。我没有雄心,欲望不强烈;不够乐观,当然也不悲观,如果非要说的话,也就是有点虚无。我胆小怕事,不愿意出头,总是随遇而安,安于小如弹丸的一脉温情。这本书,是我安静游荡,复归柴门之后,潜心记录的感悟。
我现在算明白了,并且越来越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大家都有伤,都正在与这个或者那个问题纠缠着呢,都要小心地伺候自己的身体,节制欲望,不可能为所欲为地活着。不论你是高富帅、白富美,还是与此相反,幸福和不幸在数量和质量上其实不会有什么变化,大家都一样。这个道理(姑且称之为道理吧),我在这本书里写过了。在此重提,是因为想说,众生平等,我们都一个样,所以这书里写的东西,多少就有所谓的普遍性。我读书的时候,就常有这样的感叹:呀,这家伙写的东西,是这样的。那些感悟,那些见闻,我们都曾有过,只是没有留心罢了,经人一指点,就恍然记起来了。如果这本书有这样的效果,我就心满意足了。起码,我怀揣着这样的愿望,这也是我有勇气出版这本书的原因。
其实,这本书里说的东西,你,你,还有他,都懂的。
这本书,送给潘书雅小朋友,你太可爱了,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