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天山为界,新疆分为南疆、北疆和东疆。
新疆的草原,大多集中在北疆。除了赫赫有名的伊犁草原、巴里坤草原外,还有一个草原,长期处于遮蔽状态:沙孜草原。
在大陆性半干旱气候的大地上出现一汪湖泊,完全拜上天所赐。“沙孜”(哈萨克语,意为“湿地、沼泽”)一词,密码般传递在草原——谁占领了沙孜,谁就获得载畜万千的丰地。沙孜草原先后成为塞人、月氏、乌孙、匈奴、鲜卑、柔然、突厥、铁勒、喀喇汗朝的势力范围,曾发生过无数乱战。直至一八六四年,《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签订后,游牧于斋桑的哈萨克克烈部众,不愿随地归属沙俄,克服重重险阻,举部来此地驻牧,这片草原才算安宁下来。
第一次到达沙孜湖,是初秋。
清晨九点离开乌鲁木齐,下午五点至榆树沟。停了车,朝草坡奔去,站在高处深呼吸,肺部陡然扩张开,闻到泥土味、艾蒿味、花香味、驴粪味。蹲身细看,可辨出矮小的是铃铛草,一丛一丛的是针茅草,摇摇晃晃的是阿魏花(这种植物只能野生,其下长出的就是著名的阿魏菇)。
看到柏油路边散落着不少葵花籽,我不解。
朋友道:“是乌鸦叼开装葵花籽的麻袋,落下的。”
“乌鸦怎么知道装的是葵花籽?”
“乌鸦贼(聪明)得很。”
我愕然;然后担忧:“人怎么办?”
“人也不傻。一般是两个人上路,一个人在前面开车,另一个在后面赶鸟。”
想到这幅人鸟对峙图,不觉滑稽。两种生灵互不甘心,比赛着亮出智慧,为自己争夺更大的生存空问。
到达榆树沟,算是已进入托里谷地。这片面积一百多万亩的开阔地带,位于托里县西南,被巴尔鲁克山和玛依勒山所挟;谷地的最低处,有一片因雪水汇集而成的湿地,在春季或丰水年份,湿地中央会形成一汪湖泊:沙孜湖。环湖的沙孜草原,更是牧人心中的黄金天堂。
进入托里县城已是傍晚。县城非常袖珍,围绕着一个十字路口展开。无论是窄小街巷、低矮楼房、稀疏人群,皆模糊成影,湮没于异常浓烈的暮色中。夜晚入睡时,狗吠声稠密,此起彼伏。那声调被小巷放大,清晰异常,让人不像睡在童话里,而是在中国式的传奇里。
第二天去沙孜湖,发现路是沙石路,并不弯曲,却相当逼仄,只能容得下两辆车侧身而过。山坡微隆,弧度柔和。车速突然慢了下来:三只骆驼,以惯常步伐行进,对我们熟视无睹。等这些庞然大物悠悠晃过,车才加油向前。碎石变大后,路面异常颠簸,人在车里,小腿发抖,臀部坚硬,上上下下,尖锐难忍,像座位上撒满图钉。颠簸了许久,仍未到达终点,我不禁有些后悔。实在颠得厉害,索性闭上眼睛,凝神定气。车身突然不动时,睁开眼,视距里出现了一汪湖。
这是真的——我已置身高点,能对沙孜湖一览无余。然而,我却很难认为这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事物。恍惚中,只觉淡淡的天光里,有一团淡淡的梦。我不敢大声喘气,怕一用力,那梦就会惊醒。在那缓缓下降的草海中,确实,有个晶莹夺目的金属盘——沙孜湖。
这湖并不汪洋浩淼、丰沛滋润,它单薄轻柔,像片树叶,由几缕色带编织而成:先是青草的绿,裹着盐碱的白,后是腐植物的姜黄,最后是青紫湖面上,嵌着团团灰云的倒影。
伊犁山谷的草黑绿,如青春血液;巴里坤湖边的草高过人头,似中年汪洋;而沙孜湖的草,搅拌着铁锈红、灰绿和枯黄,短小矮壮。草到了这里,完全是种老态,如暗哑血管,在失去劲道的胸脯上延伸。从草滩走过,总不忍去踩那些未曾折腰的青草。草丛里常飞起野雉、嘎嘎鸡、百灵。
我朝湖边走去,飞起的鸟群和静止的马群同时出现在视域中。在这个特殊时刻,鸟和马,居然变得一模一样,都是些棕褐色小圆点。这是因远视而获得的开阔,像一个人倒退了很多步,陡然看到了除自身之外的辽阔。
湖边的味道与山坡不同,更浓稠腥膻,闻了还想再闻。环湖的山势低缓,一座背后是另一座,形状大同小异,但颜色却越来越淡。小路被踩得发黑,车辙是两缕泥黄印痕。湖边的黑泥和白碱中,杂沓着一个个深陷的蹄印。牲畜敢走到湖边喝水,但人却不得不止步——在沼泽中下陷,可不好搭救。毡房驻扎在山脚和草原的接壤处,像几颗白纽扣,发胀后鼓起来。
我朝一个单独的毡房走去:门窄小,门帘卷起,门板天蓝,画着红艳的花。门外挺着根木杆,装着天线。侧旁是间小平房,黄泥墙上刷了白灰。门前停放着摩托车。毡房对面是石块垒砌的墙,墙顶晒着牛粪饼。墙下是木板车,车把上晒着几件衣衫。四个大塑料桶并列,装满清水。
从毡房门口向湖面望去,彩色条纹全然不见,只剩一条狭长的光带。晴空是一匹硕大的蓝布,将地、坡、湖紧紧罩住,紧得透不过一丝气。只有偶尔飘过的几片薄云,才将那匹蓝布铰开些细细的缝隙。风从缺口流进,从耳边呼呼飞过,野鸭成群惊起,呱呱盘旋。
毡房的男主人骑马而归,四十来岁,戴着口罩,拽着缰绳,身后跟着二十几匹马。每一匹马都各不相同:有的脑门有缕白毛,有的颜色枣红加黑,有的跑起来心不在焉,有的只顾盯旁边小马看。当马群从我眼前跑过,我才明白,那男人为何要戴口罩——马群挟着浓烈粪便味,能把人熏倒。
湖边羊群,和平日所见不同:毛更白、更长。这种羊叫绒山羊,体积比普通绵羊小,羊角细。阳光下,绒山羊憨态可掬,像全身都长了银鳍,而颈下的一缕,像白须。绒山羊是自然放养,羊绒的洁净度很高,又因这里是山地丘陵草原,冬季气温低,羊绒细度比别处高。这里的绒运到内蒙古、河北,经过精加工,制成高档羊绒衫。
我见过给羊抓绒的场景:先用绳子捆住羊腿,再用手掌大的铁丝耙,按不同方向梳理。每梳一下,耙子碰到的肌肉便大力颤抖,像触了电。羊绒就是用铁耙子一根一根,硬是从羊身上拽下来的。
暮色时分,无论草地、山峦、羊群和马匹,都浸泡在红黄色的浓酒中。太阳内黄外白,大地浑圆鼓凸,马匹一个串一个,粘成一辆小火车,驰过毡房时,抖动的马鬃上,炊烟飘荡而过。当夕阳将最后一点银光从叶尖收回,整个湖面完全陷落进黝黑。P3-5
第一次来到托里,目睹沙孜湖时,我并未想到,我会一来再来。对这个新疆北部的小城,我曾像大多数生活在大城市的人那样,有着十分自负的想法。现在回忆起来,无怪乎如下:托里不过是个随便的小城市,同其他小城没有差别,气候干旱,风沙肆虐,街道荒芜,仅在某些区域有少许文明。
就这样,我来到了沙孜湖:我一生最难忘的地方。
沙孜湖的形状类似大耳朵,淡蓝的颜色令人窒息。这片大地不仅水草丰茂,在其地下,还潜藏着大量矿藏,尤以黄金为盛。从见到它的第一眼起,我便为之吸引、为之感动。出现在我面前的,不仅仅是世之罕见的景色,不仅仅是连绵群山间的一汪湖泊,更是另一种迥异的生活形态。
环湖而居的人们,与我设想的完全不同(无论是知识分子还是流浪者),他们风格独特,迥异庸人;但他们又有着神秘的共性。他们调动着我的感官,触动着我的神经,引发着我的思考,让我越和他们接触,越割舍不下。因他们身处遥远的偏狭之处,人类闪光的良善和天性中的机敏,非但没有泯灭,反而奇异地获得了捍卫和保护。
我第二次来到了沙孜湖;甚至,第三次。
数千年间,珍珠般的沙孜湖一直处于酣睡之中。它,连同它四周的群山,覆盖在铁黑山体的青草,以及暴雨、阳光和微风下,都不为外人所知。是牧人首先发现了它的价值:这里的土地虽不适合耕种,但却是天然的好牧场。一代又一代的牧人留在了这片草场,繁衍生息,最终让沙孜湖,成为草原隐秘的天堂。
现在的托里县城已非从前模样:过去,这里只有一片土坯房与一条七零八落的市场街。如今,已是初具规模的小县城。到处能看到建筑工地,而镶着玻璃的楼房让我觉得,世界正通过火柴盒形的水泥房间,一步步完成它的统一性。托里的街道不是乡间小道,但这里也绝不是现代化的都市,这里像一处正在兴建的半城市化区域:广告和百货商店,手机和摩托车,花头巾和黑棉袄,统统交织在一起,形成此地特有的杂乱、混血、繁复。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就是在这种气场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人生通道。
无论是掌握流利哈萨克语的汉族人,或完全不懂汉语的哈萨克族人,或能磕磕绊绊讲述非母语的那些人,他们之间的差异性,其实都很小,因为即便人种、民族、信仰、风俗不同,但在同一气候条件和生存状态下长期生活,也能让这种差异性变得纤细、微弱。我不断接触这片北疆大地上的人群,并将与他们的交往记录下来。我知道,我所遇到的这些人,不过是这片大地上的少数;但我觉得,记录下这个小地方(县城至今仍没有通公交车),和这里的人们(不过近十万人),是重要的。
对大城市的人来说,这些生活在边疆地区的小人物,几乎从来看不见,也不甚了解:他们无声无息,与世隔绝,荒凉静谧,尚未能参与到整个时代大文明的形成中,是一个个孤独的岛屿;但是,倘若换个角度,在另一个时间和空问下注目他们,又会发现,这些人传奇惊险,鲜活可触,最能体现边疆地区混血的特点。来自游牧生活的种种机敏,深入人心,而这种难得的智慧,在其他生产方式大规模控制人类后,逐渐消失殆尽。
越在草原深处游走,我越感到羞愧:为自己从城市携带来的那种自大。和辽阔的草原相比,城市就像是巨大毛巾上的一个墨水点。我陡然一惊:也许我在这里所看到的,才是整个世界的未来。
在乌鲁木齐,我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但在沙孜湖,却完全松弛了下来,灵魂像得到了某种安慰。但我并不想说湖畔生活便是理想状态(我也不愿造成这样的误解)。事实上,整个新疆的发展才刚刚起步,还处于转型阶段,民众的生活水平也远在内地人之下。但是,随着“新疆人”——各种民族特征融汇在一起后,会形成某种共同气质——的诞生,新疆将展现出一种迥异的姿态。在这个亚洲的中心地带,虽远离海洋,但人们仍持有旺盛活力,在自然环境极糟糕的情况下,开辟蹊径,逆风前行。
我花了那样长久的时间在沙孜湖游走,直至进入写作才明白,尽管我如此努力,却依旧不了解这个西北偏北的小角落;甚至穷尽一生,我也不足以宣称,我已将这里看清。我知道我所记录的并不完整,也不可能完整。在湖畔草原及周边小县生活的人们,实在繁多,想完全呈现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我又该如何停止,或者,哪里才是我的终点?也许,在适当的时候,放弃才是明智的选择。
离开沙孜湖后,我尚不知我迷失了什么;直至我离开新疆,到达“珠三角”后,我才知道。我被骤然投入到另一个世界,成为无家可归的异乡人,无亲无故。我远离了童年时就熟悉的家园,一步步,退守到一座由立交桥、工业园、女工交织的世界。我在这个世界里苦苦挣扎,努力和它保持平衡,并时时提醒自己:在这个纵横交错的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存在着。
在岭南,我逐渐扬弃了狭隘的区域概念,不再以一种简单化的标准,来测定繁复的世界。我被那个一边走,一边往嘴里扒拉饭粒的女工惊骇得迈不开腿:她如此匆忙,没有时间吃早饭。因我吃过草原上的盛宴,才会觉得这个剖面图格外刺目。直到那时,我才醒悟:新疆精神中的一大部分,从小,就融入了我的内心,成为我人生观的重要组成部分。我的心灵曾多么接近崇尚自然的游牧文化,它甚而已变成我的情感基石。
沙孜湖在牧人之外的世界籍籍无名,但这里,却比中国任何一个地区,都更忠实、更强烈地反映出游牧、农耕、工业的三重奏。三种不同重量的云层,在此地的上空厮杀、较量、侵吞和渗透,最终,以暴风雪般的震颤,涤荡着人们的灵魂。这种巨变,和那湖本身所持有的清丽模样,形成了多么强烈的反差!而这一切,倘若不是亲历,连我自己,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我最终离开了沙孜湖;离开了新疆。
当我在海边说着平常话,过着平常日子的时候,我的体内,一直蕴藏着一颗草原的种子。沙孜湖,当它的复杂和冲突,它的荒凉和繁复,它所建构的讽喻和吟诵,全都被我融于笔下时,我必要在这酷厉的场中找出生的希望、爱的胚胎。当那些我所目睹的变迁,以及我自身的变迁,淤泥般堆积起来时,某种神奇的异变发生了:一汪清泉,从壅塞太久的地层流淌而出。
丧失了一切关系网后,我只安于自我,安于写作,安于我所写下的每一个字。我在异乡的写作,不啻为一种孤军奋战。我不断地诉说着沙孜湖,因为它那样深刻地隐藏在我的内心深处。当我远离它——我和它的关系变得如此简单——我才能在一种相对平和的状态下,不仅看到它宏伟的轮廓,还有细小的皱褶、深刻的疤痕、无尽的悲怆。
没有人能对中国做出最后的判断:中国正在变化中。中国的巨变自东南始,已大规模波及西北;这个辐射波,恰和我的迁徙之路,呈相反状态。当我的面孔向前,以进入之姿深入岭南时,某种剧痛,以反作用力,在猛烈地撕扯我,让我的后脑勺长出眼睛,逐渐廓清身后的故乡。那个我曾经长大成人的世界,和我现在生活的世界,越来越不一样;我越深入岭南生活的内部,便越能清晰地看到新疆生活的肌理。
现在,当我回望沙孜湖,这个词本身就携带着某种限制,某种羁绊——它不仅仅唤起我对母亲的亲昵感,更有一层对父亲的虔敬感。而当我远离开父母的怀抱,变成异乡游子时,才真正体味到那种深沉而内在的情感(可怕的是,这种情感,只有当人在已经丧失了对它的拥有权时,才能真正体味到)。
我曾在乌鲁木齐居所的窗前,能看到中天山的最高峰:博格达峰;而在岭南,终年葱绿的宝山,横卧于我居所敞开的阳台外。某个瞬间,当我凝望那粘滞不动的墨绿时,居然能在山头,恍然看到三角形的雪白尖顶。在另一片星空下,过着另一种生活,不等于摆脱了故乡,以及对故乡的牵念。千百万人如我这般,选择了迁徙。这种大变动,深刻地改变了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同时,也改变了这个世界。
对新疆而言,我已不属于那里的一员,和它不再保持有机联系;而在岭南,我也从未完全成为这里的一份子。我脱离了原来的根源,脱离了滋养这些根源的土地——这样,我不再有任何归属;所到之处,都不过是个陌路人,或至多是个宾客。但我对此并不抱怨:因为恰恰是流离失所的人,才会获得一种新的自由;而且,只有和一切都不再保持任何联系的人,才不必有任何顾忌。
怎样表达新疆,我有我的想法;这种想法,成熟于迁居岭南后。
现代交通技术缩短了地理距离,却并未缩短族群间的文化距离。我察觉到大多数中国人对边疆地区充满好奇,渴望了解那里的现状,而不仅仅只满足于对地理的介绍、人物脸谱化的描述。而新疆的现实却如此匪夷所思,充满了各种误读。在我看来,其最大的挑战,是无法用常规之法让别人相信新疆人的真实生活。不虚饰、不伪装、不回避,真实袒露普通人的常态生活,也许是了解新疆最有效的途径。
我们必须思考一个看似简单,但却十分重要的问题:在这个世界上,不同阶层、种族、肤色和信仰的人,要怎样才能和平共处?这是每个国家、每个族群都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在中国,这个问题尤为重要。而在新疆,这个问题似乎可以通过观看一台晚会获得隐喻式答案——在同一个舞台,各个不同民族的人们,穿着不同风格的服装,唱着不同语言的歌曲,抒发不同族群的心声,他们每一个都独具特色,当他们融汇在一起时,便构成了大气而开放的新疆。
这本书探究的依旧是中国当下社会的核心议题,但却不是通过宏大事件和重要人物展开叙事,它所涉及的人物,皆为草原上的普通人;它所讲述的事件,也紧紧围绕着那些普通人的经历。这不是一本关于新疆的大书,而只是记录了某个特定时期,发生在中国西北角的变迁。我以沙孜湖为观察点,并从湖畔辐射开,波及托里县和克拉玛依市的人和事;同时,东南沿海的“珠三角”地区,成为我观察西北草原的隐形背景。当我将车间生活和牧民生活摆在同一水平线上时,惊诧地发现,它们并非没有共同处,不,它们之间的联系,紧密而深刻。
草原上的哈萨克人,凭借着自己的天赋、纪律和礼节,经过数世纪的演变,业已发展出一套属于自己的文明。他们了解牲畜,懂得季节,擅长和风雪搏斗,知道如何就地取材,搭建能移动的房屋;他们聪明地领悟到,人和自然若要长久相处,必要扼住自己的贪欲。
而当奔驰于莞樟路(东莞至樟木头镇)的大货车,将经过成百上千双手在流水线上制作而成的产品,送至托里县后,也运送来了某种困惑。面对短时间就已有了裂纹的玻璃茶几,牧民不知该去质问谁(即便有着丰富转场经验的老人,也束手无策);此前,他们购买的桌子、椅子、箱子和柜子,都知道制造者的名字。而现在,湖畔生活亦充斥着改变。改变蔓延着,熏染了一切,无人能幸免。
在沙孜湖,某种牢不可破、坚不可摧、神圣不可侵犯的精神仍存在于此;在别处难得一见的生机、活力、幽默和宽厚,让我备受鼓舞;我甚而还有幸结识了这里的人们,聆听到他们的传奇生活,并为不同民族的人们和平共处的范例所感动。在我看来,这种范例不仅需要重视,更需要钦佩。
丁燕编著的《沙孜湖》延续《工厂女孩》《双重生活》直面当下中国的话题,所探究的,依旧当下社会的核心议题:环保和发展、游牧和工业、家园和离散,但却不是通过宏大事件和重要人物展开叙事,它所涉及的人物,皆为草原上的普通人;它所讲述的事件,也紧紧围绕着那些普通人的经历。这不是一本关于新疆的大书,而只是记录了某个特定时期,发生在中国西北角的变迁。作者丁燕以沙孜湖为观察点,并从湖畔辐射开,波及到托里县和油城克拉玛依市的人和事。
现代交通技术缩短了地理距离,却并未缩短族群间的文化距离。在这个世界上,不同阶级、种族、肤色和信仰的人,要怎样才能和平共处?在中国,这个问题尤为严重。《沙孜湖》的作者丁燕察觉到大多数中国人对边疆地区充满好奇,渴望了解那里的现状,而不仅仅只满足于对地理的介绍、人物脸谱化的描述。而新疆的现实却如此匪夷所思,充满了各种误读。在丁燕看来,不虚饰、不伪装、不回避,真实袒露普通人的常态生活,也许是了解新疆最有效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