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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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子年事变后，总有颇不平静的事情发生。旧历的三月一过，雨水异乎寻常的多，瓢泼大雨一场连着一场，狠了命地把那饶平县城往水里淹。广州黄冈镇是潮州府东边临着人海口的地儿，疾风骤雨一来，人们全指望着饶平县城“饶永不瘠，平永不乱”的好寓意，平安度过。可东来的浪头总裹着一股子腥气，一到夜里，就夹着浑浊的雨珠死命地冲撞着百余里的海岸线，撞得街上岸边的人心惴惴不安。私下里总是有人犯着嘀咕：这场闹心雨，没完没了，怕是要把人闷死过去。
这天夜里，暴雨依旧如注，巷道两旁的椰林在狂风中沙沙乱舞，朽漏的巷内时不时京起一两声犬吠。顺着巷口往里，一片漆黑，好心人点燃的平安灯一盏盏被雨打翻，熄灭。子夜时分，四下静谧，靠东头的泰兴客栈二楼却还闪着烛光，分外惹眼。
同盟会的许梓秋正同党人筹划五月间的黄冈起义，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火药和枪械千万不能有闪失。一想到这里，许梓秋就有些心神不宁。
“雨再这么下，火药怕是要捂潮了。”一个长脸的黑汉子用火筷子捅了捅火盆，木炭劈啪作响，溅出点点火星。客房内，四人围坐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一坛酒，伴着跳跃的烛火，酒坛下摊着张饶平地图，海阳、揭阳、惠来、澄海、饶平五处的驻军衙门被圈上朱砂，分外显眼。许梓秋凑近炭火，点燃烟锅子，深吸一口，望着烛光下的地图，方桌边围坐的另外两个男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明天你和弟兄们多去弄些桐油纸，把火药裹存起来，全封上石蜡，还有，再堆上些干草。务必要安置好，那可是咱们的本钱……”
黑汉子一听，连忙接话：“放心，天一亮就去办。”
话音刚落，另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许大哥，自古江湖是非多，三合会的人靠得住吗？”
许梓秋一愣，抬眼，对面男子怀疑的目光让人生寒，他点点头道：“三合会不同于其他帮会，他们从康熙年间就打着反清的旗号，与吾党不谋而合。况且，我和他们的头领余汉民打过交道，此人侠肝义胆，是条好汉！”
“孙先生赞同吗？”
许梓秋弹弹烟灰，道：“老孙没意见，还特地派老刘过来支援咱们。”他瞅着蜡烛剩下不到一寸长，心里犯起了嘀咕：“按说早该到了，别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话未落，屋外脚步乱响。许梓秋立刻吹灭蜡烛，黑汉子转手扣上火盆，屋内霎时一团漆黑，四人屏气闭声。少时，门外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黄冈鏖革命。”
“策应中山樵。是自己人，快把门打开。”
靠门坐着的男子急忙起身开门。只见门外站立两人，一高一矮，披蓑戴笠，雨水落地形成两洼水渍。高个正是今晚约见的三合会头领余汉民。许梓秋连忙迎上，拱手抱拳：“余兄弟，别来无恙？”
“我好得很！只是这鬼天气，骨头缝子里都能挤出水来！”余汉民边走边脱蓑笠，身后的矮个子并不言语，接过余汉民脱下的蓑笠，连同自己的一并展开放到屋角。别看这矮个子人小，动作却麻利得很，许梓秋觉着眼生：“这位小兄弟是——”
“哦！这是码头上当差的阿义，我跟你提起过。这小子刚人三合会，手脚麻利，脑子也灵光，上次那千余斤火药就是他放的水，咱们这票枪械入关也得靠他了！”
许梓秋连忙拱手向阿义一拜：“原来是阿义兄弟，许某代同盟会谢过了！”
阿义眼珠一转，一一打量众人：“不必多礼，余大哥曾有恩于我。大丈夫知恩图报，三合会的事，就是我阿义的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余汉民接过许梓秋递过的烟：“闲话少说，人都到齐了吗？”
许梓秋望望窗外斑驳的树影，有些踌躇：“再等等，还有个弟兄在路上。”
窗外雷雨似乎转小，不远处的海浪声不绝于耳。
挑水巷街角，云月皆暗，四下无人。雨势虽转小，雷声依然轰鸣。栉比鳞次的店铺在黑压压的腥风中隐隐约约露着被大雨淋透的望竿，上面挂着酒旆，门上悬挂着一块块木匾，斑痕累累。不多时，街角拐出一个人影，打扮得小厮模样。他驻足片刻，四下打量，见无藏身之处，遂沿街向西继续奔逃。巷深处院里的狗忽然被惊醒，大吠起来。远处，传来几声喝令：“站住！站住！”马蹄敲打在青石板路上，一阵凌乱。官兵追近，为首的管带脸上刻着一道刀疤，凶神恶煞。他勒马在巷口徘徊，目光落在狗声响起的不远处，挥刀一指：“往那边追！”
人影闪进纵横交错的小巷。官兵穷追不合，七拐八拐后，十余官兵在三岔口前停下，喘着粗气，人影已不知去向，有小兵问道：“管带，往哪追？”
管带回头怒视，啐了他一脸：“兵分三路，挨巷子搜！必须给我把人找出来！”
“是！”官兵五人一组，分三组急冲冲跑入巷道。
咔嚓！又是一道闪电，轰轰雷鸣中，瓢泼的雨水从耸出的屋檐如注淋落，人影掩在檐下，大口喘着粗气——这正是要赶去泰兴客栈的老刘。斗笠下，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滴，和满天满地的雨水混成一片。忽然，老刘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原来他慌不择路，竟误入了死巷！
巷子两侧门户紧闭，家家户户门前都堆着一摊废旧家具，杂乱不堪。老刘猫着腰敏捷地顺着墙根走向巷子尽头，巷尾一面青墙，墙角赫然高耸着一个草垛。大雨滂沱，草垛已经潮湿腐烂，恶臭难当。突然，几只野耗子从草垛深处跑出。
管带横刀守着巷口，忽听巷子里头哐啷一声响，带着五名兵一路小跑扑进巷子深处。夜幕寒光下，他的刀疤狰狞可怖。五个官兵团团围住草垛，管带抽刀迈步，一脚踢开堆砌的杂物，把朴刀深深刺进草垛，接着，又狠捅了几下。忽然，一个黑软软的影子唰地钻出来，喵的一声，消失在雨雾中。“娘的，是只野猫！这是条死巷，去别处看看！”草垛后，内墙已颓，老刘猫腰透过缝隙看着官兵远去的背影，长吁一口气。
泰兴客栈中，六人挤在屋子里，气氛沉闷。起义在即，钱和军火都万分重要，若有闪失，势必功亏一篑。许梓秋眉头紧锁，抽着烟锅子，望着火盆，若有所思地问道：“筹款和招募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黑脸汉子和其他两人交换个眼色：“光复会124名会员交来的会费共238美元，还有孙先生以兴中会的名义发行的中国商务工会股票，一共筹得了1100美元，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总共将近1500美元。可前一段在东京购置千余斤火药，就花去了三分之一，再加上这批枪械，已经没剩下多少了。估计不到50美元。”
“枪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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