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湖之滨,群峰逶迤。层峦叠嶂,四野莽莽。在一处山势平缓、山包低矮,远远望去一马平川的山地里,一道高大厚实、蜿蜒延伸的城墙,围了数个高矮不等、大小不一的山包。山包上,成排成排的茅檐草舍里,驻扎着滇国的数万兵卒、战马。洼地里大块大块的平地是演练场、点将台和铸制兵器的作坊。离这些兵营、演练场、作坊远一点的地方,众多类似当今傣家竹楼的“干栏式”房屋和众多木墙木顶的“井干式”房屋里,居住着滇国国王和滇国的文臣武将、王后妃子。比众多“干栏式”房屋和“井干式”房屋高出许多的一幢土木结构建筑,角檐斗拱,红墙鎏金瓦,便是滇国文武百官朝拜、君臣议事的大殿。大殿周围,还有数处小巧玲珑的房屋,这便是滇国国王和朝廷重臣单独处理政务的行宫。这个莽莽荒原上的庞大群体,便是滇国的王家城堡。
城堡里有着主宰世间一切的威严,高数十柞(尽管早在秦朝,秦始皇便在全国统一了度量衡,但当时的滇国,丈量高低、长短,还依然用手柞。论重量,则以一个牛头的重量计),厚三柞的城墙里面,让民间百姓觉着无限神秘。同时,高大冗长的城墙,将主宰一切的权威跟民间茫茫大地、芸芸众生隔开。且有一道无形的,高贵与贫贱,聪慧与愚昧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偶尔从城门处冲出一队人马,也是那样匆忙、威风,势不可挡。
一日正午,至少用三十方原木串成的栅栏城门左边的城墙上,破天荒贴出一张用兽皮写成的告示。兽皮上的字迹,是滇国百姓从未见过,也不认识,只有中原地区才广泛流行,城堡里的上层人物才熟知的汉字。
就因为这张用兽皮写成的告示,新鲜、新奇,便有众多人围上去观看。百姓们横看不懂,竖瞧也不懂,就只好静听一位上了年纪的城堡里的马弁一边宣读,一边解释。
告示上的正文这样写道:
国王陛下诏曰:
天下之大者,乃滇国也。铜、锡之瑰宝者,唯滇国有之。数十年之久,滇国青铜技艺之精湛,种类之繁多,已令中原望尘莫及。
为耀示当今,资励后世。遵照国王陛下旨意,特告示天下,广召良才,齐力铸制一件流芳百世之青铜珍品。
其珍品之大小,须高四柞,长四柞,宽三柞,重八头。
其造型之内涵,须寓示一国之君王的权威,驾驭一国财富之能力,保护万千臣民之贤德,抵御外来侵略之雄风,且有亦动亦静之感也。
若能在揭下告示之后,半年内铸成复命者,予以重赏。
尽管这位马弁一遍又一遍地,极有耐心地将整张告示解释得相当仔细、认真,围观的人们还是只管看的看,听的听,走了一些,又来了一些。谁也不愿,也没那份胆量去揭走城墙上的告示。
数天过去了,那张用兽皮写成的告示,依然纹丝不动地贴在城墙上。围观的人依然天天有,有时多些有时少些。那位马弁在人多的时候,依然尽职尽责,吃力地做着解释。
这日,围观的人群似乎比往日多,而且那位马弁还发现,一个樵夫模样的年轻汉子,又出现在围观的人群中间,且像往常一样听得比别人仔细、认真,在告示前面伫立的时间也比别人长。一问,才知道这个樵夫模样的年轻汉子名叫阿木楠,家住离城堡十多里远地的阿波罗村。这日,他是在城堡附近的一棵大树下,用一担柴禾换得一小袋菽子,回家途中路过城门边的。
待围观的人群又散了一些,无需再作阅读、解释的时候。那位马弁便细细端详了阿木楠一番。只见年轻汉子上身穿一件用苎麻织成麻布,再用玉米粉水染成白色的短褂,下身穿一条用皂角汁染成黑色的麻布短裤,腿上缠着未染色的麻布绑腿,头上一头乌黑的长发,在头顶挽了个大部分男人都时兴的锥髻。他高挑匀称的个子在围观的人群中间相当出众,脸庞和裸露的胳膊,虽久经太阳暴晒,却要比别的人白些。健壮的体魄,虽天天牧牛、耕耘、打柴,却透出一股别人所没有的鲜活与灵气。五官端正,眉清目秀,两眼炯炯有神,常常闪烁着一种超乎常人的刚毅与胆识。看他似乎完全听懂了自己对告示的阅读、解释,那位马弁便问:“小兄弟,是想揭告示吗?”
“……”阿木楠见问,一时间慌了神似的,默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老马弁身经世故,阅历非浅。他见阿木楠懵懵懂懂,冒冒失失,像是有揭下告示的意愿,便三分揶揄七分忠告地一摸胡子拉碴的下巴,说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小兄弟,你需谨慎从事哟,切莫为了重赏引来杀身之祸呀。一旦揭了告示,若在限期内不能交差复命,那是要被砍头的哟。哈哈……”
阿木楠也真真切切地审视了一番老马弁和城墙上的告示,而后转身离开了城门边。心想:等着瞧吧,告示既然能贴出来,就一定有人敢将它揭下。
又过了半个月,这日,阿木楠依然是用从森林里打来的一担柴禾和五十枚贝币(这一时期的滇国,在民间广泛流通的货币,除了使用少量铜钱外,最多的还是使用贝币。这种贝币实际上是一种贝壳,是从印度洋深水中打捞起来的,一颗有手指头大小,呈乳白色。因为是一种贝壳,所以人们就管它叫贝币),在离城堡更远一点的一处十字路口,跟一个妇人换得一方足够给娘做一件紧身窄袖衫的已经染成了黑色的麻布。再次路过城堡大门边的时候,他又凑近那张依然围了不少人观看的告示前面。这日他在告示前面伫立的时间很长,出于一种蔑视、一种愤慨,他几次雄心勃勃,跃跃欲试,实在想上前一步揭下告示。
这日不知是什么原因,那位老马弁没有再在人群中作宣读、解释。
阿木楠在几次冲动又几次冷静中挣扎……在几次上又几次隐忍了之后,终于,他挤过前面的人群,一扬手揭下了告示。
这一似乎是一种极端莽撞的举动,惊呆了在场围观的人们。人们先是面面相觑,一片惊讶,而后都拿一种如突见虎豹般的眼神瞅阿木楠。接着便有阵阵叹息,阵阵窃窃私语。这种叹息和窃窃私语,自然是担心阿木楠这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简直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望着阿木楠旁若无人、扬长而去的背影,几个好心的长者,多想赶上前去朝阿木楠背上猛拍一掌,让他如梦初醒,知晓利害,重新将告示贴回墙上。因为,正如老马弁说过的,一旦揭了告示,在告示规定的期限内,不能铸制成让国王满意的青铜珍品交差复命,是要以欺君之罪论处的。
阿木楠像是丝毫不曾理会人们的眼神、心思,自顾大步流星的走远了。那几位好心的长者只好一声怜惜的长叹,纷纷摇了摇头。P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