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楼房战使我很压抑。民兵们显得很疲惫,他们低声说话,以免被“另一派”听见。斑驳的地上有摔碎的瓶子,有些人就在大白天睡觉。他们看起来已经筋疲力尽了,在那大学城里的前线进行的是一场死亡游戏。我们在中午之前离开了那里,我觉得我再也不想回去了。我更喜欢罗萨雷斯大街。巴科和安东尼奥为我搞到了一张军事通行证,拿着它可以去阿尔圭列斯区,那儿是战争区。那些知识分子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在一条没人的街道上闲逛,破裂的水管里流出的水从那里一直流到大街上。一片寂静笼罩着一切,听得见水在欢畅地流淌。高高低低的楼房都敞开了胸膛,好像赤身裸体以便让人看到它们的内部。一样的厨房,一样的卫生间,一样的房间,从一层重复到顶层。在一间小客厅的墙上挂着三张结婚照片:祖父母的,父母的,孙儿的。这一切都令人感到不安!不安如孤寂的罗萨雷斯大街拥有的那份寂静中扭曲的报亭、椅子,街边有一座敞开的战壕,里面摆放着一套破碎的沙发,上面满是尘土。放我进人战争区的民兵对我说:“没准哪天你就会挨一颗炮弹的。”我在那里出现的时候,他们确实放了枪子儿,但是我跑进一座废弃的战壕,窥视浓密的树丛中的几乎触手可及的佛朗哥分子。我邀请了帕斯、佩伊塞尔和查维斯去看那个战区。我们悄悄地在罗萨雷斯大街下来,有人朝我们放了一枪。我跑进那座战壕,其他人也随我而来。“现在他们要朝我们开炮了。”我说。佩伊塞尔和查维斯脸色青紫。帕斯说:“这真是太棒了!”我们沿着战壕猛跑,一个接一个地在枪林弹雨中冲了出去,一直跑到跟大街垂直的一条街上。“我的肝不行了。我再也不接受她的邀请了,逞能的孩子们。”佩伊塞尔不快地抱怨道。我以为我们已经看到了战争的一隅了,我们不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吗?
因为莱昂-费利佩急于见到埃斯科里亚尔,我和巴科及安东尼奥安排了一次去那里的旅行。司机们弄来了汽油,当我们要上车的时候,看到托尔斯泰和埃伦博格坐在里面,我发出一声尖叫。阿尔贝蒂对我说:“你怎敢如此无礼?”但是托尔斯泰和埃伦博格下了车,他们亲了我一下,我们在一支庞大的队伍的跟随下开赴埃斯科里亚尔,队伍里有托尔斯泰和埃伦博格。
莱昂·费利佩在费利佩二世的墓室里耽搁了很长时间。国王们的陵墓好像会通往哈得斯。埃斯科里亚尔周围由大片的石头围起来以防范入侵者。这座皇家修道院里的花园肃穆庄严,费利佩二世的宝座在那片耸立的石海的包围之中,一切都弥漫着寂静。我们在沉思中返回马德里。在一些楼房的正面墙上,挂着巨大的纸板,上面画着一张被一根手指头封住的嘴:“安静!”旁边有另一块同样的纸板上是一只巨大的耳朵:“敌人在听!”埃斯科里亚尔比这些纸板带来更多的寂静.因为马德里人总是不停地在说:“正过军队呢……会有一场清洗。”夜里,一种好像是地震的声音传到马德里。自远及近。救护车的汽笛划破了黑夜。“是布鲁耐特战役。”知识分子们坐在通往门厅的石阶上在黑暗中等待。大门紧闭,只有被称作“英雄的昆卡纵队”的由老胡利安·本达率领的那一组还没回来,他们要在那座城市过夜.因为觉得那里比较安全。突然,一伙怒气冲冲的人拍打着大门,手里拿着来复枪进来了。
“这儿有个反动派从一扇亮着灯的窗户给敌人打信号!他们会炸了这旅馆的!”
“那个第五纵队分子在几楼?”巴勃罗·聂鲁达问道,他坐在第一级台阶上。
“三楼。”那些人眼里满是怒火地打量着我们。
“是我的窗户!”我大叫了一声冲上楼去,到房间里关了灯。旅馆似乎空无一人。电梯不运行了,一种恐惧的感觉扼紧了我的喉咙。我慢慢地下楼以便调匀呼吸,也是因为真的害怕的时候就没必要跑了。民兵们把一只提灯举到了我的脸上:
“是个小姑娘啊!”然后他们走了。
“丫头,别对我说你是无辜的。他们完全能把咱们都杀了。”
其他人对这一事故都付之一笑。
巴勃罗·聂鲁达人很好,但他从不洗耳朵,里面满是耳垢。我很不理解那个习惯。据说他跟一个荷兰的大块头女人结了婚,有个女儿患上了脑积水,他就不想见到她,于是抛弃了那娘俩儿。“哦,不管怎么说,那样的生命不会活很久的,该有十二岁了,离死不远了。”理解的人低声地说着。我关心的是为什么会有跟那个荷兰大块头的婚姻……他从未说过什么,就好像他生活中的那一部分不曾存在过。或是害怕或是害羞:也或许是因为这个他总有点醉醺醺的……
发生了一桩惨剧:格尔达·塔罗,那位有点像加纳利群岛人的姑娘,在布鲁耐特牺牲了。当部队撤退时,她跳下汽车,一辆坦克从她的身上碾了过去。她的丈夫罗伯特-卡帕悲痛万分。很多年以后我在阿斯孔纳遇见一位匈牙利老太太,很快我们就发现我们都认识格尔达·塔罗和卡帕。她是在布达佩斯认识他们的,当时他们俩正处于热恋之中,住在一座阁楼里。他们就是从那儿出发去的巴黎,然后又去了西班牙。我在巴黎、墨西哥和纽约都见过卡帕,他总是穿着皱巴巴的大衣,一脸自杀式的神情同格尔达一样,他也在拍摄一场战斗时牺牲了,死于越南。罗伯特·卡帕没再结过婚……P2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