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历史真相的工作是坎坷艰难的,但即使在这个肤浅而浮躁的时代里,也仍有史学家守基本的史德规范,从那种理性化的麻木状态、实用化的学术作秀中解放出来,冲破多重雾障,竭力探索挖掘,坚守历史作为“抵抗遗忘最有力的工具”基本的文化功能,重拾被遮蔽或被“史”无对证的真实历史,使淹没在时间深处的人或事重获生命,显现出历史学家对斑斓多姿历史的痴迷和敬畏。这也就是我们编选此书的追求和旨归。
本书中的作者们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和冒险的欲望,带着灵性的智慧和求真的自信,不断打量历史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目光深邃独到,文思遥接八荒,将叙事的触角深入历史的各种可能性和情境之中,为历史的复杂和丰富提供一个又一个耐人寻味的景象,使读者在儒雅温润的叙事中,触摸到历史的温度,感受到历史的活力。本书所选文章大多角度新颖,行文严谨,论据扎实,在对历史不知疲倦的探问洞察中,还原真相。
“并非‘史’无对证”可以从下列几个层面来理解。其一是把历史上长期被忽略、各种有记载却又都语焉不详的真相告诉读者。真相摆在那里,读者会感觉到岩浆涌动、火山爆发般的力量。其二是把被遮蔽的历史真相,或全貌或细节,原原本本地加以再现。从平实的叙述中读出新意。其三是把被歪曲或被颠覆的历史再颠倒过来,恢复其本真。其四是对一些人物或事件重新认识,进行再评价。
本书在稿件的取舍上,不追求学术深度,也不一定是前沿研究,但必须是陈言务去,不做四平八稳之论,且要观点新颖,角度独到,虽是一家之言,却言之成理,言之有物。文字要灵动优雅,叙述要有节奏并引人入胜……
让追问坚韧不拔,让发现日益成长,让思想愈益铿锵。
皇帝为什么要杀功臣?
“飞鸟尽,良弓藏”,在中华帝国几千年的历史上,周而复始地上演着这出闹剧。整个历史陷入一个怪圈,无论你如何挣扎,终究不能走出循环,就如齐天大圣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一般。由于每朝每代都发生了此类事情,因此从逻辑上、直觉上来说这都不应该是某个皇帝的个人素质问题,而是一个结构性问题。
借用经济理论,我们可将皇帝与功臣间的关系看做一种委托代理关系。皇帝作为帝国的所有者,控制着帝国的产权,但他不可能直接治理国家,必须委托一个或数个代理人来帮助他管理国家。在这样一个委托代理关系下,皇帝给功臣们高官厚禄,对他们的要求是勤奋工作,为皇帝效命。不过皇帝最主要、最关心的还是要求功臣们不得造反。
对任何一个皇帝来说,确保江山万代是至关重要的。因此,功臣们造不造反就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帝们绞尽脑汁来解决的问题。解决功臣们造不造反的问题的关键在于识别到底谁会造反,但这是一个信息不对称的格局:大臣们自己知道自己造不造反,皇帝却不知道谁是奸臣,谁是忠臣。宋太宗有一段名言,大意是国家要么有外患,要么有内忧。外患是有形的,而内忧则无法察觉(原文是奸邪无状)。一个奸邪无状的自白道出了皇帝们的无奈:他必须有什么方法可以鉴别出谁是奸臣,谁是忠臣。
那有什么信号又能让皇帝识别出奸臣呢?
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加强惩罚威胁力度,诸如灭九族、凌迟等处罚手段,这样有风险规避行为的人会选择不造反。不过当皇帝的收益是如此之高,风险爱好者在有机会时总是会去尝试一下的。而功臣,尤其是开国功臣本身就意味着他们是风险爱好者,若不然谁会去“提着脑袋干革命”呢?所以,事后惩罚的威胁对以冒险为业的功臣们来说不会有太大的震慑意义。
那么以亲戚关系来识别呢?从吕后到李世民,从多尔衮到雍正,亲戚的血缘、亲情约束对争夺帝位来说只是很小的成本,成大事者从不会将其放在心上,分我一杯羹更是千古名言。
那能否根据对皇帝是否恭顺这个信号来识别奸臣呢?毫无疑问,真正要造反的人对皇帝也照样会毕恭毕敬,安禄山对唐明皇的肚里只有一颗赤心的绝对服从令人记忆犹新,这个信号没有任何意义。那能否逆向思维,认为敢和皇帝争辩的就是忠臣,不敢争的就是奸臣呢?可惜,历史上的权臣是敢和皇帝争辩的,不敢争的依然是忠奸难辨。
每个开国皇帝都面临着这样的困境:他无法从功臣集团中分离出忠臣和奸臣,但他又必须想尽办法保证自己的儿孙能顺利继承皇位。为此,皇帝们自然有自己的分离信号来进行分离,将可能造反的人清除出去,确保江山永固。“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在不能辨别忠奸时,皇帝们选择了实际上也只能是这样的一个分离信号:有能力造反的和没有能力造反的。对于皇帝来说,只要把有能力造反的杀掉,剩下的人即使有造反之心,也无造反之力了。每一代皇帝都面临着同样的困境,面临着同样唯一的选择,最后都作出了同样的选择,让我们后人见识了一幕幕闹剧。不要问你想做什么,而要问你能做什么,功臣们天然有罪,谁让他们有能力造反呢。
功臣们仅作出不造反的承诺是不够的。为了使自己的承诺可信,功臣们应该交出兵权,在这种行动的承诺下,功臣们丧失发动政变的能力,这样皇帝们便可安枕无忧,大家也就相安无事,历史上“杯酒释兵权”就是这一方案的经典案例。应该承认,这一方案是极好的,让很大一部分功臣丧失发动政变的能力。但对一个掌握过权力的人来说,这种政治生命的自杀却不是一件容易选择的事情。而且,对那些有极高威望的开国功臣来说,只是交出兵权仍然不可能让上头放心。比如韩信,汉朝建立之初他就被废为淮阴侯,兵权尽无,待在长安无所事事。即使这样,韩信最后也被灭三族。又如李世民,由于唐朝实行府兵制,李世民平定天下后回到长安其实也没有什么兵权,他在长安的实力不如李建成。在李建成被杀后,李建成的人马差点把秦王府攻破,后来靠扔出李建成的人头破坏对方的军心才奠定胜局。但是,李建成可没有因为这样放松对李世民的警惕。为何功臣交出了兵权还要被清洗呢?
其实用经济学理论很容易解释这个现象。功臣们的资产除了官位、兵权这些有形资产外,还有不可与其肉体分离的威望、才干、人际关系和势力集团这些无形资产。功臣们交出了兵权,但这些无形资产却无法一起上交。可口可乐的总裁宣称,即使可口可乐的所有工厂被毁,可口可乐凭借其无形资产也能迅速东山再起。同样,韩信、李世民等的无形资产足够让上头睡不安枕了。比如韩信,虽然赋闲在家,类似软禁,但他到刘邦的另一大功臣樊哙家做客时,樊哙还是毕恭毕敬,说“大王乃肯临臣”。樊哙在刘邦功臣中位列第五,又是吕后的妹夫,刘邦的老相识,对韩信如此态度,足见韩信在刘邦集团中的威望了。
在历史上,交出兵权应该说抬高了造反的门槛,使皇帝们使用能造反和不能造反信号进行甄别时只能分离出一小部分威望极高如韩信、李世民之类的功臣,大部分功臣在没有兵权后倒真的丧失发动政变的能力,也就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像刘邦,他杀的就是韩信、彭越、英布等自己曾经独当一面的功臣,还囚禁过独自镇守过后方的萧何,而周勃等战将就逃过了清洗,因为刘邦很明白没有独当过一面是很难形成自己的势力集团的。
对于韩信、李世民这类级别的开国功臣来说,没有任何信号可以让上头放心,除非上交自己的无形资产,当然这就意味着消灭自己的肉体。如果韩信自杀的话,相信刘邦不会灭他的三族,相反会到韩信的墓前掉下几滴眼泪,说不定还会给韩信的儿子封官,并招为驸马。李世民就很聪明,没有任何幻想,果断地发动了军事政变,杀了自己的哥哥、弟弟和侄子,囚禁了自己的父亲,霸占了自己的弟妹,成为中国历史上开国功臣夺取天下的唯一例证。不过李世民能成功恐怕也因为他是皇族的缘故,遇到的反抗较小,异姓的开国功臣做此事成功的机会就小得多,像英布就失败了。
只要是家天下,屠杀功臣就是一个走不出的死结。只有在现代民主制度下,一方面通过各种制度限制私人势力的发展,一方面通过领导人的选举,使将军们可以合法竞选最高领导人,才能走出这个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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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是人类最大的“罗生门”,它的迷人之处,就在于真相的“不可知”。不要说两三千年之前的历史,就是昨天发生的事,要弄清真相,有时竟也会“难于上青天”。历史的真相也许永远无法复原,但人们追寻真相的冲动却从没有止息。保持客观性和追求真实,是历史学家的职责和历史研究的悬念,也是进入文明社会以来对历史学家和历史研究的基本要求。
真相的被遮蔽,原因相当复杂。或被政治所胁迫,或为名利所驱使,都可能成为歪曲历史、掩盖事实的成因。明人冯时可说:“今之操者,求惊人而不求服人,求媚世而不求维世,此海内所以无文宗也。”可谓一针见血的洞识之见。“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因为收受礼金,在为人做墓修铭时,违背良知,不顾事实,阿谀奉承,为时人所轻薄,被后世所垢病。同代人刘禹锡指责说:“公鼎侯碑,志遂表,一字之价,堆金如山。”宋人司马光则批评说:“好悦人以铭志,而受其金。”可见,连韩愈这等名满天下的大人物,也会因私心而不顾公正与事实。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只要真相被遮蔽,历史就可能“史”无对证,会变得面目全非,甚至谎言充斥、黑白颠倒、虚假横行。如果历史只是歪曲的宣讲,如果历史学家与之同流合污、助纣为虐,那么,如何向死者交待、如何对生者负责?历史的良心又何在?
追寻历史真相的工作是坎坷艰难的,但即使在这个肤浅而浮躁的时代里,也仍有史学家守基本的史德规范,从那种理性化的麻木状态、实用化的学术作秀中解放出来,冲破多重雾障,竭力探索挖掘,坚守历史作为“抵抗遗忘最有力的工具”基本的文化功能,重拾被遮蔽或被“史”无对证的真实历史,使淹没在时间深处的人或事重获生命,显现出历史学家对斑斓多姿历史的痴迷和敬畏。这也就是我们编选此书的追求和旨归。
在遴选文本时,我们不着眼于那些象牙塔里的空洞讲章,拒绝那些老气横秋的呆板说教,在体裁和写法上应有开放的姿态,致力于讨论一些值得讨论的问题。本书中的作者们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和冒险的欲望,带着灵性的智慧和求真的自信,不断打量历史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目光深邃独到,文思遥接八荒,将叙事的触角深入历史的各种可能性和情境之中,为历史的复杂和丰富提供一个又一个耐人寻味的景象,使读者在儒雅温润的叙事中,触摸到历史的温度,感受到历史的活力。作者的观点读者也许不一定赞同,但至少会激发出深刻的思索和丰富的联想。本书所选文章大多角度新颖,行文严谨,论据扎实,在对历史不知疲倦的探问洞察中,还原真相。
米兰·昆德拉说过,对真实记忆的丧失,将使“人变得比氢气还轻”,这大概就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原因所在。在回望历史的过程中,站在一个真实的起点上,我们会切实地感受到历史应有的深度和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