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把女儿放在沙发上,现在她吃饱了,可以安静一会儿。女儿却没在沙发上停留,柔软的小身子一滑就滑到了地毯上,仰面躺在那里。“风扇,妈妈,风扇。”女儿的嘴里呢喃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风扇。悬在天花板上的风扇,像一只奇怪的有八只脚的大鸟,张着坚硬的钢铁翅膀,面无表情地待在那里。
女人的心痛起来。她不理女儿的请求,只是用力地把桌上的碗筷堆在一起。
“微微,囡因叫你呢。把风扇给她打开吧!”对面的桌子上的电脑屏幕里,一个年老的妇人对女人说。
女人站在电脑和女儿之间,披着一头的长发,看不清她的面容,挂在身上的宽大睡袍上,印着刚才喂女儿留下的点点饭渍。
“你别管她。”女人低垂着头,对远在家乡的妈妈说。
躺在地毯上的女儿开始用后背作轴,一边转着圈子,一边大哭起来。
“微微,你这是怎么了?别惹孩子哭哇!”老妇人着急了。虽然年迈,她看起来风韵犹存,还保有一种尊严和做母亲的威严。
女人拿起积木,又拿起书,手忙脚乱地把女儿抱起来,说:“囡囡,看书,看,这个积木。”
女儿不理她,把身子往下坠着,更大声地哭着说:“风扇,我要风扇。”
女人叹了口气,站起身,把风扇打开。那钢铁的大鸟,呼的一下转动起来,像一阵风一样,瞬间就化作一个看不透的漩涡。
哭声戛然而止。女人的眼里却闪出了泪光。
“微微,你怎么了?”妈妈惊诧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累。”
妈妈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唠叨道:“囡囡也有三岁了,我说把她送到幼儿园去,你总是舍不得。她长大了,是要过集体生活的,这样对她好,对你也好。你也不能总在家里带孩子,你还名牌大学毕业,到了加拿大,该干出一番事业才对,反倒做起家庭妇女来了。你看看,人也邋遢了,哪里还有职业女性的样子。再说,你也不能只让丈夫一个人养家——”
女人突然爆发起来,“好了好了,”她不耐烦地对着屏幕说:“我都知道了。”
妈妈惊愕地看着她,眼里满是诧异。“你怎么了,女儿?”
女人愣了一下,说:“对不起,妈妈,是我今天心情不好。”
这时电话响了,女人拿起电话,听了一会儿,说:“好,你看着办吧。”然后冷冷地放下电话。
她回身的时候,妈妈正看着她。妈妈的声音很柔和,她说:“微微,你看,墙角的昙花要开了呢。”
“不会的。我养它好几年了,从来没开过。”女人头也不回地说。
“今晚就要开了,你看,好大的花骨朵儿。”妈妈坚持说。
女人回转身。不知什么时候,那一簇沉默的植物竟然含苞待放了。
妈妈的笑容里有了慈爱。“微微,你还记得你小时看昙花的事情——”
“风扇,妈妈,我要风扇!”小女儿的哭声响起来。
原来小女儿看见墙角的另一个小风扇,她伸出小手,要求那个也转起来。
妈妈叹了一口气,说:“微微,我下线了,你先忙她。要耐心,好好照顾她。”
屏幕黑下来。女儿停止了哭声。突然的安静,使房间显出莫名的空旷。女人的心,在一刹那也空旷起来。“妈,”她低声说,望着静默的屏幕。“妈妈,对不起,我心里难受,不知怎样对你说——我想告诉你许多事情,女儿,丈夫——妈妈,可你总是对我要求太高——”
“妈妈,你要求太高。”小女儿突然鹦鹉学舌一样清晰地说。
女人惊讶地抬起头,“囡囡,你在对我说话吗?”小女儿转向女人,点点头。
女人走到墙角,弯下腰,费力地把那盆花搬到沙发对面。“宝贝,看花,”她擦了一把脸,温柔地对小女儿说。女孩儿穿一件碎花的小裙子,清秀可爱的面孔,一束柔软微黄的头发披在肩上。
女人把女儿抱在怀里,让她面对着那棵青翠的植物。植物的枝头,有三朵白色的花蕊,优雅地沉默着。
“这是昙花,囡囡。”女人抚摸着女儿的脸,光滑如丝绸;精巧的鼻梁下,两片红唇好像两片花瓣。“这个昙花,只开很短的时间,从花开到花落,大概只有一两个小时。今晚她就要开了,我们要仔细地看好她,不然她就会像仙女一样飞走了。”
“仙女。”女儿的眼珠转了一转,然后把身子仰过去,横躺在女人的臂弯里,仰头望着上方,“风扇。”她说,边说边张开一双小手。
女人叹口气,把女孩放在地毯上,开始收拾女孩刚刚用过的碗筷。
这是个下弦月的夜晚,月亮正缓慢地升向中天。空气中有一种撩人的温暖和潮湿,这样的夏之夜,可以有快乐,也可以有悲伤。在这个夜晚,女人有好些纷乱的思绪,只是没有回忆。在平庸而琐碎、心酸而难过的生活中,她早已忘记了她曾有过的少女时代。P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