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宫喜四十了,不惑了。都说四十的男人是枝花,此时跷着腿搁在办公桌上的宫喜在心里无奈地笑了一下。在外人眼里他还真是枝花,副科长的职位,家有娇妻,儿子聪明伶俐。可背后的苦只有他知道,科长科长,副的,还是熬了十年熬来的职位;娇妻娇妻,名是叫艾娇娇,而且屋里屋外、人前人后,她还真是娇气,不肯吃一点儿亏,用宫喜他妈的话来说就是“你可真是娶了个祖宗”;至于八岁的儿子,说好听点,那是令大家羡慕的跟老爸是平等关系的好哥们儿,可明眼人都知道,什么叫平等,平等就是老爸得抛开尊严和儿子耍。
想到这儿,本来都收拾好公文包的宫喜更觉得自己不乐意回去是太正常的情绪了。在办公室多好啊,没人唠叨,不用伺候祖宗娇妻,小音乐播着,小报纸看着,来办事的人还得点头哈腰和颜悦色,副科长怎么了,那也是个官不是?
桌上的手机响起艾娇娇今天的第六个电话,宫喜不接。
艾娇娇这人性格火急火燎的,一点芝麻小事都能闹得跟被货车碾压过似的,出口就是大道理,说不死你也能把你轰得哑口无言。照宫喜看,艾娇娇这人最适合千碰瓷的勾当。可惜这事艾娇娇这辈子都干不出来,她瞧不上,嫌那不是自己真本事挣来的,丢人。
宫喜脑海里都能浮现出她那鄙夷的嘴角和不屑的眼神来,如同她看不起自己是个副科长,每月只拿四千块工资一样。
越想越来气,宫喜更不打算回去了,拿起桌上的报纸使劲展了展,认真读起来。
才读了一条新闻标题,门外就有个女声响起:“同志,都下班了吗?主任都走了吗?”
宫喜埋在报纸后的头拾也没抬,一字一顿地回答:“都、下、班、了、主、任、都、走、了、明、天、再、来、吧。”
来咨询的女人听到这机器人似的回答,差点没笑出来,带上门时她瞥见看报纸的男人搭在桌上的脚,脚上袜子一只白一只黑,其中自的那只上面还画着一只画风极其不成熟的小猫咪。看到这儿,女人是真在门外笑出了声。
打发走来人,音响里的交响乐最后一个音符刚好结束,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宫喜手机来了条短信。娇妻说她今晚有饭局,谈广告业务,让宫喜赶紧回家给儿子做饭,连炒什么菜都准备好了。还能怎么办,回家呗。宫喜无奈地想,要说男人啊,还是得事业有成,家务事做得再好有什么用,没事业还是得被老婆奚落,炒菜水平达到五星级饭店大厨水准有什么用,做出来也只有老婆孩子吃。
等宫喜骑着自己的小电瓶车晃晃悠悠回到家准备做饭时,艾娇娇倒从屋里蹿出来了。宫喜换上一副笑脸迎上去:“哎哟老婆,您在家啊,不是晚上有饭局吗?我还准备给你煲点汤呢。”艾娇娇一点也不受用,白了他一眼,冷嘲热讽地问:“嘟几点了还有饭局?八顿饭都吃回来了,你自己看看几点了,你是不是成心躲我呀?待在办公室不愿回来,孩子也不管啦?”宫喜边哄她边解释:“怎么会呢?局里面有紧急会议,一时半会儿的走不开啊,电话也没法接,路上车子又坏了,不信你去问刘姜君。”
不提刘姜君还好,听到这人名字,艾娇娇更气了:“刘姜君?还刘司令呢!遭遇够深刻呀,你就编吧,谁不知道你们两个人是一个鼻孔出气,他替你瞒我的事儿还少吗?”
话一出口,宫喜后悔都来不及。刘姜君是他卫生局的同事,在艾娇娇的眼中,刘姜君就是个面相猥琐、行事浮夸的人,属于她的雷点之一,当下身形更低了:“瞒你什么事儿了,不就留了两百块钱小金库吗?最后还被你查封了。老婆啊,你真冤枉我了,你是我老婆,我为什么要躲你呢?是不是?没这个道理。这是我的家,我是必须要回来的。”
宫喜的这套,艾娇娇也是习以为常了,懒得费事和他继续哕唆,手一挥,客厅里画了一圈:“知道就好。明天把地板擦一擦,擦干净了,窗帘也洗一洗,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了,到处都是灰,孩字趴在地上怎么玩儿啊。”
宫喜忙不迭地答应,并承诺一定顺利圆满地完成老婆大人安排的工作,这才终于解除了今天的小危机。
2第二天一大早,宫喜蹑手蹑脚地掀开被角从床上下来,反身看了眼睡得正香的艾娇娇,替她掖好被子,带上门开始准备完成老婆昨晚交代的活儿。儿子灯灯醒得早,缠着宫喜陪他玩,宫喜怕灯灯在家吵醒了老婆,只能拽着他一起出门买早点。
回来火速伺候灯灯吃完早饭,宫喜就开始跪在地上擦地板。在这个家里,擦地板这活儿也就宫喜能千好,其实活能否干好关键看千活的人在不在意。当初他和艾娇娇结婚,还不在这房子里,后来艾娇娇开始有事业了,架子排场都大了,才买了这套新的。装修工人和家具材料都是艾娇娇定的,宫喜就是执行总监,辛辛苦苦守了三个月,角角落落都得到了艾娇娇这个创意总监的审核认可后,宫喜和装修工人都松了一口大气。所以此刻跪在地上擦地的宫喜格外认真,这一砖一瓦可都是经过他手的,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糟蹋。
灯灯吃完饭就开始闹腾,一会儿要骑大马,一会儿要宫喜陪他演戏。宫喜拗不过,套上圣诞帽继续擦,灯灯骑在他身上俨然心满意足的样子,挥着手里的冲锋枪,小嘴嘟囔不停。父子俩正玩得欢,宫喜一个扭头,父子俩都顿住了——艾娇娇起床了,一脸威严地瞪着他俩。
不消说,又得挨训了。艾娇娇牙都还没刷,一把把灯灯从宫喜背上揪下来,责怪大的没大人样,小的也不学好。没说几句,就把矛头转到宫喜母亲身上:“你看看,你看看,咱儿子这穿的都什么啊?这么土气的毛衣以后别穿了,说了多少遍了,一看就是奶奶用劣质毛线打的,省钱省到孙子身上来了,真是!哎,宫喜,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谁乐意被人说自己老妈,再亲也不行!但宫喜没法不理她。艾娇娇不管在不在理,她想把一件事说明白的时候,容不得你离家出走还是装傻充愣,她都得追在你屁股后面跟你说清楚。宫喜只想早点结束这无聊的争吵,随便应付了两句:“行行行,我妈就是土,我妈就是抠,铁一般的事实行了吧?我辩不过你。”
见艾娇娇没再接话,宫喜舒了一口气,正抬头要看一眼时间,一条丝绸内裤扑面而来,糊了宫喜个全脸,下一秒,耳边响起老婆的命令:“去把这个拿去洗了,记着,别放洗衣机里洗,用手搓啊。”话音刚落,灯灯拿着直升机嗡嗡嗡跑过来,到宫喜面前时,哼唱起来:“恭喜恭喜恭喜你……”气急败坏的宫喜把内裤扯下来,恨不得一把把它丢进拖把桶里,却见艾娇娇早已转身进了卧房,他只好指着灯灯:“我说你这个兔崽子,宫喜是你叫的吗?过来,爸爸给你说啊……”灯灯举着飞机,做了个鬼脸,嗡嗡嗡就跑走了。
抱怨归抱怨,绝不能干老婆不乐意的事。在这点上,宫喜的觉悟还是很高的,干完了事再来抱怨,这点小特权还是可以有,但得把握住一点——适可而止。
于是,谨慎小心地洗完老婆的丝绸内裤后,宫喜擦干净手,走进卧室反手把门锁上,一脸认真地看着正在剪指甲的艾娇娇:“哎,你这样做有劲吗?当着儿子的面,你也太过分了。”
艾娇娇头都不抬一下,口气里满是无所谓:“有什么过分的,灯灯早见怪不怪了。”
宫喜气得说不出话,又想到刚才带灯灯下楼买早饭时遇见楼下锻炼的大爷大妈,大爷大妈问灯灯,妈妈怎么不带他下来玩,灯灯张嘴就热情地回应:“我妈是领导,在家睡觉呢!我爸是小兵,他负责干活带我啊!”引来一片笑声。虽说童言无忌,大爷大妈也当个玩笑,但宫喜还是觉得无地自容,连早点摊的摊主都会说两旬:“宫科又来买早点啊?您媳妇真命好,嫁给你这么顾家的男人。”
宫喜觉着,如果这次再不跟艾娇娇说清楚了,以后在家里就再不可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他刚张嘴说了一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哪件不是我在操劳……”艾娇娇把指甲刀随手一丢,就冲进了客厅,拿了个账本进来,气势汹汹地甩在床上:“宫喜,你自己看看。你好意思说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是你在操劳吗?!”说着就翻开账本,开始倒旧账。
宫喜蔫着脑袋,坐在一旁,再没刚才进门时的“雄心壮志”。没错,家里的大事小事是他在操劳,但他那点工资,只够出点力气。这房子的贷款、停车费、养车费、孩子每个月上学的开销,那都是艾娇娇挣来的,虽说他从没碰过家里那辆车,但他那点工资也不够家里一个月的开销。但宫喜不甘心,钱能衡量一个人对家庭做出的贡献吗?没有他做后勤保障,艾娇娇怎么能安心出去挣钱?他细若蚊鸣地想申辩:“都说男主外,女主内,但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又被艾娇娇打断:“行!从今天开始,车归你开了,钱靠你挣了,我和儿子全靠你养活了,我愿意在家里相夫教子,我给你做饭,我给你洗衣,成吗?”
见老婆撒手锏都使出来了,宫喜再不适可而止,恐怕今天就不止洗内裤这么简单了。换上招牌笑脸,宫喜凑上前:“好了,好了,老婆别生气了,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保证没有怨言!”
艾娇娇保养得当的花容小脸一扭,起身拿起车钥匙递给宫喜:“赏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呢,突然想吃黄桥烧饼了,城隍庙旁边的那家你记得吧?”
宫喜握着车钥匙,脸都绿了。走出卧室,他慢慢地把老婆的车钥匙扔在沙发上,决定骑电瓶车去。P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