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猎
我曾在荒野看到过它们的脚印,很想跟踪它们,了解它们在野外的生活。那个夜晚,我几乎就算是看到一只哈熊的踪迹了。
那天,我们骑马到森林深处,夜晚到达一个稍微开阔的河谷地带,森林环绕着一片平坦的大草地。草地上矗立着一座牧羊人的屋子,一个简易的木泥屋。地上丢弃着一些燃烧过的碎木屑,大大的木板床上空空荡荡。
我们决定留宿木屋。我们捡来木柴,在屋外燃起一堆篝火。又捡来一些树叶干草之类的东西,取下马背上的垫子铺在炕上。在我眼里,一个舒服的大炕就铺好了。
我和三个图瓦人围着篝火取暖。漆黑的天幕上只有几颗星子,像橘红色的蜡烛一样,闪烁着微光。夜晚的深山,就是在夏季也非常冷。我们身披带毛的大衣,一会烤前胸,一会烤后背——转着烤。
马鞍子卸下来了,马在草地上四处溜达,可心地觅食。这时有几匹马打起响鼻,前蹄不住地弹着地面,头转向坡上的森林,久久注视。对这些,图瓦人很有经验。他们漫不经心地说,看吧,一只熊正在下山。显然,我们的马已经嗅到了哈熊的气味,围拢过来,鬃毛直立,脊背上的皮瑟瑟战栗。我也非常害怕,担心一只熊突然从后面袭击,时不时地朝后看一眼。
我早就知道,熊长着一张漏斗形的脸,眼睛很小,神情呆滞,嵌在长脸上显得比例失调。我觉得有点丑。
风在空中、在草地上舒缓地游荡,森林成了一排排漆黑的巨人,树叶子在风中发出呼呼啦啦的声响。乌儿们安睡了,一切小生命都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四周陷入深邃的宁静,我内心的渴望,正在变成无比的恐惧。
“那么,它,就在森林里了,正在下山吗?”我的声音微弱地颤抖着。
“你不用怕。我们悄悄坐着,只要不惹它,不惊动它,它就不会伤你。记住,如果有一天你一个人在林子里走,最好先弄出点响声,好通知它,你在这里。它知道有人来了,就会主动回避。不过它要是在几百米远的地方事先闻到你的气味,它也会自动退让。但千万不要冷不丁出现在它面前,也不要和它对视。一旦对视,你们在心里就较量上了,谁眼神厉害,谁就占了上风。这个时候,你的眼神如果转移,哈熊就会扑上来,那你就惨了。真的面对面了,你也要假装镇静,可以挠挠耳朵,点支烟,吹吹口哨,装着若无其事。哈熊见你不搭理它,磨叽一会儿对你没兴趣了,就掉头走了。”大个子向导吸着一支莫合烟,烟头发出一小圈红光,使他的脸半明半暗。他的颧骨高高地耸着,头上戴一顶边沿磨破的牛仔帽,一缕头发从帽檐里露出来,弯曲地搭在右眼上。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一路上就叫他大个子。他对这个称呼表示默认。
“那么马对哈熊会怎样,也对视吗?”我问。
“马对哈熊很警惕,当它发现哈熊时,立马站住,用鞭子抽也不走,上下嘴唇啪啪啪地击打着,着急得很,两只耳朵支棱着,大幅转动,好像报告——哈熊来了,赶紧跑吧。因为马可是哈熊的美餐,毫无商量的余地,不对人那样。”
“可哈熊跑得慢呀,哪能追上一匹马?”我感到纳闷。
“没错,它们是又笨又重。但它前腿短,后腿长。跑起来像加足油门的拖拉机,突突突的。上山是它的优势。下山嘛,也有绝招,它把脚缩起来,骨碌碌地沿着草坡朝下滚,看起来像一块大石头,越滚越快。”
三位图瓦向导当中年龄最大的那位开了口:“我年轻的时候打过熊。”他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瘦瘦矮矮的,似乎一阵风就会把他掀翻了。他穿一件军绿色上衣,腰里随时扎一根麻绳。脖子上青筋暴突,三角形的眼睛深陷,颌下挂着一缕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白天他一直在最后面,远远地跟着,我几乎没有和他说一句话。此时我发现他嗓音沙哑,一说话好像有谁撕开一张纸,听起来很费劲。他叫金拜斯。
“哈熊皮厚油肥,对它很少使用猎枪,万一打不中,它一爪子就把人打倒了。以前我们猎人用夹子和陷阱。”
他大致讲了这样一件事。
那天,在哈熊必经之路上,金拜斯挖了一个深深的陷阱,上面架一根木头,放上一个由钢筋和粗粗的白桦木做成的夹子,里面放上做诱饵的肉,铺上树枝伪装好。第三天傍晚,一声愤怒的号叫在上空响起来,那声音听了令人毛骨悚然,好像连森林都摇晃起来。
金拜斯的伎俩得逞了,他走过去一看,哈熊嘴里咬着肉,一根大木头正压在它肥大笨重的身体上,使它动弹不得。它又疼又气,想暴跳,又动弹不了,眼睛鼻子都变了形,张牙舞爪,更难看了。他抡起粗大的棍子,狠狠地就要打下去。可他刚举起棍子,就感到一阵剧烈钻心的疼,触电似的传遍全身,他眼冒金星倒在地下。原来可恶的哈熊不仅就势抢去棍子夹在自己腋下,还伸出前掌狠狠地打了他一掌。
金拜斯气急败坏,忍痛找到一根粗木棍,将一头削尖,像一根长矛,趁哈熊不备,猛地刺入哈熊的心脏,哈熊终于倒地。而金拜斯也虚弱不堪,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严重受伤,三根肋骨被哈熊打断。
P1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