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不过是一次野餐宿营,事后想起来就像一场梦——最荒唐的梦里也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天知道从哪儿纠集起这么一帮奇奇怪怪的人,这一伙儿当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穿了千奇百怪的衣服,留着特异的发型。其余的说不上是什么特征,反正脸庞的颜色或者一个眼神都会让人记住。我对这一类人并不陌生,知道与他们在一起时最好的表情就是漠然,是进入某个家族内部的那种随意性,要有一种随遇而安的劲儿才成。不要露出惊嘘的模样,不要举止夸张。沉默也可以,但不要过了头。但我很喜欢他们带来的那些五颜六色的简易帐篷,还有其他一些摩登器具。从这次聚会中,我还有机会见识了好几种牌子的猎枪,其中有一支并排双筒猎枪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枪现在大约要几千元才能买到。由于时下对枪支查得紧,拥有枪支是一种胆量或者特权的标志,是一些另类“玩酷”的一部分。一个持枪者长得精瘦,头上总要捆扎一根红布条。他说自己已经不止一次死里逃生了:他的腿上至今还带有一个灿亮的大疤。他挽起裤脚给大家看,说这是有一次到西部打猎跌伤的。不过那个伤疤有点像刀伤。有人说这小子不知做了什么缺德事,被人狠狠地砍了一刀罢了——人家当时也许是想砍掉他的一只脚……摩托车呜呜响,现代狩猎离了摩托车不行。枪声在水库边上的松树林里噼噼啪啪炸响了。这看上去有点像围剿什么。传说这个地方有狐狸,还有个把狼,最多的当然还是野兔。大家从四面八方向山上围,结果最后野兔逼急了蹿跳出来,就在我们帐篷边上一跃而过。没人打下一只野兔。
夜里,一伙人围在那儿听看一张张光盘,点上篝火。一个姑娘从挎包里取了老式旗袍换上。她的那件旗袍做得奇特,开衩很高,差不多开到了肝部。一个满脸胡须的家伙拍着胸脯要跟她跳一曲——这个家伙能喝酒能骂人,在这伙人当中被称为“假豪放”。“假豪放”和她跳了一会儿,拉着她坐下吹牛,说他曾经一口气搞掉了五个对手。他在好长时间里拍着胸脯,两眼直勾勾地盯视对方。
第二天起得很晚。头上捆红布条的人喝醉了,站都站不稳,还非要提着猎枪再次上山不可。几个朋友拦他,结果被臭骂了一顿。他在山上什么也没有猎获,只不过开枪时把跟在身边的那条狗误伤了……
令人作呕的两天总算过去了,我的腮部有些肿胀。
野营狩猎回来要路经一个小城,按计划人分两路,其中的几个要参加一个聚会,在小城再耽搁一天。
很久没有参加这样的聚会了。我因为疲惫正想半路溜掉,可朋友说我绝不能这么“孤傲”。我最后总算答应下来,因为突然想起一个朋友的老家就是这个小城。
由于特殊的原因,我和那位朋友已经许久没有见面了。这个朋友是省会的一个电脑专家,我的一点点电脑知识都来自于他。他在一家开发公司管微机,后来又受雇于一家有名的网站,平时忙得不可开交,只有假期才回老家一趟。这一天正好是放假的日子,我希望在这里能遇上他。
小城那么淳朴,小城的人大半也都朴实无华。可惜朋友不在。没有办法,我只得跟上去那个聚会了。许多人钻到一个低矮的茅屋里去:茅屋在小城郊区,属于一个孤寡老太婆。天知道他们怎么跟她接上了关系。我们进门时老人一声不吭,只用眼角小心地瞥瞥我们。我相信她肯定是被这一伙人吓着了。来的这群人在我看来是再熟悉没有,他们当中照旧有一些五花八门的装束:女的大多留了小子头,而且常常在半边或正中染一撮金色或绿色;男的长发披肩,再不就扎了小辫子;其中的一个还学印第安人那样用红土在额上抹了一两道颜色。每个面孔都有些阴郁,目光低垂,双手莫名其妙地颤抖……老太太烧好茶,把吃饭用的一张通红的木桌摆在大炕上。一伙人跳上炕去。先是一一做了介绍,然后就是怪异而艰涩的谈话。我渐渐发现:这同样都是老一套。一开始总要这样:一个个语焉不详,吞吞吐吐,像干土末上的水流一样缓缓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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