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位农村妇女在这里讲述了自己的生育故事。在许多地方，生个男孩是妇女最重要的事情，东躲西藏，宁可将青春和幸福毁在漫长的求子路上；为了求一个男孩，生了五六个孩子，结果到老都还要还债；在社会习俗的重压之下，妇女几乎没有抗争的能力，歧视、辱骂甚至殴打，就是没能生男孩妇女的命运。但我们无法苛求这些农村妇女，即使是本书的主编，一位为妇女权益奔走呼号的妇女，也不得不面对歧视妇女习俗的尴尬——自己的母亲病逝，三个四五十岁的女儿只能跟在男人后面出殡，哪怕是晚辈、没上学的娃娃。因此，在我们谈妇女解放的时候，不要忘记那两千多年的封建历史，留给我们传宗接代的思想有多顽固——在这个问题上，摧残妇女的不仅是男人，也有女人。

妇女的生育状况直接反映妇女的解放程度。从妇女们亲身经历的生育故事中，可以了解她们的生存环境，她们的自身价值，她们究竟为什么生育，到底是谁让她们非生儿子不可。

我们不要去苛求农村妇女如何愚昧落后，也不要去责怪传宗接代的旧思想多么根深蒂固，毕竟中国有两千多年的封建历史，毕竟我们还是一个农业大国，毕竟我们还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

但我们有理由相信，当新的社会形态产生，当城市化让核心家庭成为主流，当社会养老成为每个公民都能享有的权利，当随父姓随母姓成为一种普遍而时尚的选择，那么，我们努力推动的两性平等的理想社会一定能够诞生。

序一 她们为什么非生儿子不可

序二 传统生育文化为何阴魂不散

第一章

躲进深山，也没生出儿子

生女受虐待，生儿遭不幸

千辛万苦，生下不孝之子

为了生儿子，毁了家庭

远走他乡生儿子，险出人命

因为超生，夫妻都被开除公职

命运弄人，超生的儿子有缺陷

近亲偏婚育，最终吞恶果

评论性别偏好是男权社会的产物

第二章

生了十四个，最终贫病交加

七个孩子，把我们的血脉都耗干了

九女一男不是福，穷困生活伴一生

有了儿子，老了还得自己苦熬

连续超生，害苦了孩子

生了四个儿子，也难直起腰

生了儿子还想生，越生越穷

评论隐藏在生育背后的贫困

第三章

荒唐的转胎说害惨了我

我只被当做生育机器

婆婆用手取出我的绝育环

一双女婴被遗弃在雪地上

婆婆把怀孕的我推下楼梯

生育让我倍感世态炎凉

评论男孩偏好是针对妇女的暴力

第四章

吃尽千般苦，才知少生好

致富不能依靠生孩子

悟出了上辈没有悟出的道理

为了虚名我的路越走越窄

苦头吃尽才发现自己太愚昧

嘱咐女儿别像我一样愚昧

我为母亲鸣不平

评论遏止性别比失衡须赋权妇女

第五章

往日的坚定换来今天的成功

丈夫领着我去领独生子女证

老了，才觉得男女都一样

双女户的幸福生活

没有儿子不是缺憾

有这样的女儿就是福

我说服丈夫只要一个女儿

母亲让我把牢人生之舵

把握住自己，就能把握住命运

评论招赘婚流行，弱化性别偏好的一种可能

附录

不再关注性别，致富愿望迫切——河北一个乡村妇女生育现状及观念调查

鼓“利”生女拉回失衡天平

武汉：遏制非法性别鉴定

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口与计划生育法，

我国《人口与计划生育法》立法过程述略

后记

生女受虐待，生儿遭不幸

叙述人：竹英

居住地：广西壮族自治区三江县某村

采写人：韦雅文

我没有兄弟，姐妹三人，我排行老大。

我5岁那年，父亲遭人迫害而死，连尸体都不知丢在哪里。家里没了顶梁柱，母亲只好带着八个月大的小妹改嫁，我和大妹留下来和奶奶相依为命。

我12岁就跟大人一起干活，大人每天挣10—12分工分，我挣4分。大妹和奶奶进山里挖些药材卖，换些油盐钱。每到年底结算，家里总是入不敷出。后来我和妹妹长大了，挣的工分也多了，用了几年的时间还完了队里的欠款，还有了余钱添置了衣服。

可是我和妹妹辛苦攒钱买的一箱子新衣服和新鞋，在一天被一帮闯进家门的野蛮男人抢了个精光。生活在一个没有男人的家庭里，我们受尽了欺负和惊吓。

1969年，我嫁到这个小山村。丈夫的母亲在10年前去世了，两个姐姐都已出嫁，一个弟弟在外面读书，我们和公公一起生活。家虽贫穷，但有了男人做依靠，我的日子过得很踏实。

婚后第二年，我生下了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这对我来说是一份幸运。我深知在农村男孩的重要，“养儿防老”嘛，能生出男孩的女人在家庭里是有地位的。公公是个特别重男轻女的人，他见有了个孙子，乐得合不拢嘴，把家里养的几只鸡都给我吃了，让我补身子。当时我丈夫还不能做主，家里大事小情都是公公说了算。

那个年代，国家还没实行计划生育。村里的妇女生四五个孩子是很普遍的事，有的甚至生七八个。“多子多福”的思想在农村根深蒂固，所以，虽然我第一胎生了个儿子，但是生育任务远没有完成。再加上那时根本不懂避孕，就顺其自然地接着生了下去。

两年后，我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儿。公公和丈夫的态度一下就改变了，家里本来准备了十几只鸡给我补身子，可是我都生产好几天了公公才允许杀了一只，后来就只许每天吃个鸡蛋。然而，这个女儿的降生，只是我后面一连串不幸遭遇的序幕。

我每两年生一个孩子，那时根本就没有条件去医院，孩子都是在家生，找一个比较有经验的妇女帮忙接生，一把剪刀一盆开水，就把孩子接到这个世界上来了。怀孕八个月还要到地里干活，有的妇女在地头就把孩子生下来了。

第三胎又是个女孩。由于我长期劳累过度，营养不良，孩子生下来就很瘦弱。公公一直希望我能再生男孩，所以在我生产前就准备了足够的鸡给我坐月子吃，但是看到又是一个女孩，他根本不顾我们母女俩的身体状况，第二天就把鸡拿到五里以外的茶山去放养了。

连续生了两个女孩，我心里都感到歉疚，生完孩子只在床上躺了三天就下地干活了，好像只有拼命劳作才能弥补我的亏欠。然而我的付出并没有得到公公和丈夫的同情，我自己则因为劳累和身体虚弱，没有奶水给女儿哺乳。

本来就体弱的女儿，饥一顿饱一顿，抵抗力下降，引起多病缠身。公公和丈夫并不重视给孩子治疗，可怜的孩子到世间才18个月就匆匆离世了。我看着女儿在自己的怀里断气，真是肝肠寸断啊。无助的我，只能对着苍天哭喊，连续哭了三天三夜，直到泪水干了，嗓子无声。

这一次女儿的降生已经让我死去活来，却不料第四胎又是个女孩。公公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要不是我先前生了一个男孩，我的日子简直就没法过了。  新生的女儿和她过世的姐姐一样体弱多病，我求公公和丈夫带孩子去看病，他们却支支吾吾，一拖再拖。在我的再三央求下，丈夫才背着孩子去找医生，然而为时已晚，这个孩子也夭折了。我的心都碎了，好像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具空壳，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段时间我精神恍惚，什么都做不了，公公和丈夫就甩脸子，骂我“丧门星”，要不是儿子和女儿老是“阿妈阿妈”地叫，我恐怕会疯会死。我因为有这两个孩子支撑着活着，我期待着再能有一个儿子转变眼下的处境。

老天不开眼，第五胎又是一个女孩，她也没逃过体弱多病的命运。幸运的是，这时孩子的叔叔已经在县城工作，我们通过他把孩子送到县医院治疗。医生诊断是贫血，给孩子输了血后，她的病情很快好转。因为得到及时的医治，这个女儿活了下来。

1980年，我们这里开始搞计划生育了，但是还没有严格执行。我和丈夫都不甘心，想抓紧时机再生一个，假如生个儿子就心满意足了。真是天遂我意，1981年我真的生下了我的第二个儿子。公公和丈夫乐得眉开眼笑，我又得到了最好的待遇。

但是我的命薄啊，小儿子不到两岁就病死了，公公和丈夫尽了最大的努力，都没能挽救他的生命。我怨老天太不公，我生了六个孩子却夭折了三个，我觉得活着没有意思，抓起了一瓶敌敌畏就要往嘴里倒。大儿子带着两个妹妹哭着跪在地上拉住了我。

我和丈夫都明白，要想让子女有出息就得送他们读书，哪怕是倾家荡产，砸锅卖铁。我们这儿没有什么挣钱的门路，靠山吃山，我和丈夫起早贪黑地种香菇、木耳、杉树、茶树，在屯里我们干得最拼命，所以三个孩子都没有因为学费而辍学。但是两个女儿的学习成绩都不太好，念完初中就上不去了，到外地里打了几年工就回乡嫁人了。让我们最得安慰的是，儿子的成绩一直很优秀，年年都是三好生，还当了班长。听到别人夸赞儿子，我心里很甜，仿佛看到美好的未来。

儿子后来考到了县城的中学读书，每个月回来取一次钱。有时家里没钱，我们就算计着时间提前到亲友家把钱借来，哪怕我们在家一日三餐吃咸菜也从不让儿子为生活费担忧。就这样，儿子一直念到高中，成绩始终在班里名列前茅。

终于开始考大学了，儿子没有让我们失望，高考的成绩是全班第二名，超过所报专业的录取线五十多分。那几天我们兴奋得睡不着觉，我为自己的儿子而自豪。但是，录取通知书始终没有等来，我们托儿子的叔叔去打听，回复是儿子落榜了，落榜的原因是色弱，这是遗传导致的。儿子的前途毁了，我比儿子还伤心。

天有不测风云，比落榜还要悲惨的灾难降临了。一天，儿子和几个人进山伐木，被木头砸伤了腰椎，右脚失去了知觉。我们把儿子送到300里之外的大医院，我的头发一下白了许多。我们到处借钱，盼着儿子能痊愈，谁能想到，他还是瘫痪了。

儿子刚出院的时候，情绪坏透了，动不动就摔东西。我不敢在他面前落泪，只能背着他偷偷地哭。但是我不死心，我要让儿子平静下来，坚强起来！我知道儿子最喜欢看书看报，只要他拿起书报，心里的空虚和失落就能得到缓解。我就到处去找一些书报放在他床边，哪怕到商店买东西的废旧包装报纸都拿给他。半年后，儿子在亲戚朋友的关心下，在所读文章的激励下，敢于面对现实了。

我又鼓励儿子练习坐起、站立。他的屁股坐烂了，露出了骨头，但是他没有放弃，自己找资料，用药治好了。他又学习写作和画画，五年里他获得了八次各类征文奖励，还有部分稿件被电台、报刊采用。他还说，争取通过自己的努力，买一台电脑来工作。  我真的很欣慰，我的儿子又向更高的人生目标挑战了。我相信他一定行，我一定要支持他。我已经60岁了，但我心里的期待一直还在：儿啊，妈还能指望上你吗？P8-12

中国的出生人口性别比失衡已引起国际社会的关注，专家学者搞调研，计生部门出政策，各级政府立军令状，新闻媒体作宣传，目的就一个，一定要想方设法把出生人口性别比降下来。在大众媒体的宣传中，最常见的一句话就是：“如果不把出生人口性别比降下来，20年后将有3000万以上的男人找不到老婆。”对这种说法，妇女界首先提出异议，尤其那些关注社会性别问题的专家学者，她们认为，这种说法本身就是性别歧视，难道女人出生的价值就是为了给男人配对做老婆？从女性主义的立场看，妇女的权利即人权，如果一个国家的出生人口性别比一直居高不下，这只能说明妇女的人权状况不佳，因为生存权是一个人最基本的权利，如果连最基本的权利都保障不了，还怎么能谈教育权、就业权、参政权等等，“男女平等的基本国策”也只能是一句口号罢了。

我们国家的人口性别比失衡严重到什么程度？连续多年的统计显示，全国男女比例平均达到了120：100，有的省份高达130：100以上。那么，我们要问，那些本该出生的女孩哪里去了？毋庸讳言，大部分都被B超机超掉了，也有一部分出生后被遗弃了，还有一部分出生后没有登记成了“黑人”。

我曾在电视的“新闻调查”节目中看到一个怀孕七个月的妇女到黑诊所做B超(因为严打，B超都转移到地下了，她好不容易找到这里，但孩子已经大了)，记者问她为什么来做B超，她回答得直言不讳：因为头胎是女孩。电视节目没有交待结果，但不难想象如果再超出一个女孩的话后果会是怎样。胎儿已经七个月了，打胎会有生命危险，我们的姐妹为什么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做这件事？难道生儿子比生命更重要？

有一次，我的同事采访回来向我讲述了一件真实的事情。河北沧州有一对夫妇，为了生儿子，他们“顶风作案”，一连生了四个女儿还不罢休，直到生出儿子，结果，两个人均被开除党籍，丈夫被开除公职。这位妇女告诉记者，她娘家父母就没有儿子，父亲死后10天不能出殡，因为没有儿子扛幡摔盆。她们姐妹仨跪着去求爷爷告奶奶，最后亲戚家一个儿子帮了忙，才让父亲入土为安。这件事对她来讲印象太深刻了，所以结婚后就下定决心非生儿子不可。她说，她不能像父亲一样尸体放臭了也出不了殡。听了这个故事我心里一阵阵发紧，原来养老送终不仅是给吃给喝，还包括扛幡摔盆啊。

在听到这个故事一年之后，我的母亲在山东老家去世了，她是回老家看望我大姨，在第20天的时候因病突然去世的。因为是夏天，只能在老家火化。我大姨把出殡的程序和习俗减了又减，但还是要披麻戴孝烧纸扛幡，否则乡亲们会看笑话，母亲的灵魂也升不了天。好在有我弟弟，一切顺理成章。但在出殡那天，我还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不平等和被歧视的滋味。比如印纸钱，只能男人动手，女人不能动手；比如送殡，只要是男孩，即便是没上学的娃娃也能走在队伍前头，我们姐妹仨都已四五十岁但也只能跟在他们后面。我虽然在国家级妇女媒体供职，我虽然自认为还很女权，但那时候一切由不得你，一切都要听从习俗摆布。

有了那么一次难忘的经历，我似乎对妇女解放、男女平等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我们不要去责怪农村妇女如何愚昧落后，也不要去抱怨传宗接代的旧思想多么根深蒂固，毕竟中国有两千多年的封建历史，毕竟我们还是一个农业大国，毕竟我们还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

妇女解放从来都不是孤立的，我认为妇女的生育状况直接反映妇女的解放程度。让妇女们讲述自己亲身经历的生育故事，就是希望让更多的人走近她们，了解她们，从她们的讲述中找到正确的答案：到底是谁让她们非生儿子不可，从而使自己承担起一份应该承担的社会责任。

这本书虽然是我的创意，并由我担任主编，但是，在实施的过程中，如果没有记者和业余作者在采访方面的努力，没有被采访对象的积极配合，没有特约编辑的认真选编，它也可能胎死腹中。前不久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的《寻梦：中国打工妹生存报告》也是如此。

由于大量的事务性工作和社会活动，使得我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直接参与编辑工作，只能邀请关注这个领域的媒体同行和朋友用志愿者的精神进行合作。正因为这样，这两本书也就容纳了更多的观察角度，使它们所反映的社会问题有了更大的参考价值。

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来自台湾的郭慧玲女士，写作《寻梦：中国打工妹生存报告》一书，她不但承担了大量的采访任务和有关政策文件的搜集整理工作，还将全部稿费捐给农家女机构。还要感谢参与编辑工作的有相当专业水准但其姓名并未出现在书上的朋友，如中国妇女报社的老社长申万起和资深编辑郑荣昌先生，没有这些朋友认真负责的工作，这两本书不可能以这样的面目呈现给读者。

或许这两本书可以归入我们先前出版的农家女系列丛书：《中国农村妇女自杀报告》、《中国农村妇女情感自述》、《沉默者的呐喊》、《用心交流》、《透视家政工》、《户籍制度与流动妇女》、《创业阶梯》、《少女青春期读本》等。我始终认为，在中国社会大变革的30年中，农村妇女是非常值得重视的一个群体，她们不但用行动参与GDP的增长，还用行动改变着自己的命运。农家女系列丛书就是老百姓自己写自己的书，它们不学术，也不高深，但它们的生命力是长久的，因为我们的晚辈将从这些活生生的事例中看到一段更加真实的历史。

谢丽华

2009年1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