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远见、有作为的民族,必须以优秀的文学作品塑造人的高度自觉和以优秀的文学作品感染人的充分自信,敬畏经典,崇尚大家,为全民族、尤其是青少年一代提供思想精深、艺术精湛的文学食粮,促进全民族在以文学审美方式把握世界中既实现文学自身的持续繁荣和真正自强,又实现人自身的自由而全面发展。只有真正的文学自觉,才能实现充分的文学自信;只有实现了充分的文学自信,才能深化真正的文学自觉;而惟有既自觉又自信,才能扎扎实实地走向文学自强。《古今中外文学名篇拔萃》的编者和出版者,正践行着这种真正的文学自觉、文学自信、文学自强意识。
这本《中国短篇小说卷(上)》(作者柯岩)是其中一册,收录了《《燕丹子》、《伍员之死》、《东方朔传》、《宋定伯捉鬼》、《在其香居茶馆里》、《受苦人》、《我的两家房东》、《区委书记》等作品。
这本《中国短篇小说卷(上)》(作者柯岩)是其中一册
《中国短篇小说卷(上)》收录了《燕丹子》、《伍员之死》、《东方朔传》、《宋定伯捉鬼》、《在其香居茶馆里》、《受苦人》、《我的两家房东》、《由于爱》、《区委书记》、《活佛的故事》、《石青嫂子》、《政治委员》等作品。
在山里,有那些牛做伴,即便剩我一个人,也并不寂寞。我半天半天地看着那些牛,它们的一举一动都意味着什么,我全懂。平时,牛不爱叫,只有奶着犊子的生牛才爱叫。太阳一偏西,奶着犊儿的生牛就急着要回村了,你要是不让它回,它就“哞——哞——”地叫个不停,急得团团转,无心再吃草。有一回,我在山洼洼里,睡着了,醒来太阳已经挨近了山顶。我和破老汉吆起牛回村,忽然发现少了一头。山里常有被雨水冲成的暗洞,牛踩上就会掉下去摔坏。破老汉先也一惊,但马上看明白了,说:“没麻搭,它想儿了,回去了。”我才发现,少了的是一头奶犊儿的生牛。离村老远,就听见饲养场上一声声牛叫了,儿一声,娘一声,似乎一天不见,母子间有说不完的贴心话。牛不老①在母亲肚子底下一下一下地撞,吃奶,母牛的目光充满了温柔、慈爱,神态那么满足,平静。我喜欢那头母牛,喜欢那只牛不老。我最喜欢的是一头红犍牛,高高的肩峰,腰长腿壮,单套也能拉得动大步犁。红犍牛的犄角长得好,又粗又长,向前弯去;几次碰上邻村的牛群,它都把对方的首领顶得败阵而逃。我总是多给它拌些料,犒劳它。但它不是首领。最讨厌的还是那头老黑牛,不仅老奸巨猾,而且专横跋扈,双套它也会气喘吁吁,却占着首领的位置。遇到外“部落”的首领,它倒也勇敢,但不下两个回合,便跑得比平时都快了。那头老生牛就好,虽然比老黑牛还老,却和蔼得很,再小的牛冲它伸伸脖子,它也会耐心地为之舔毛……和牛在一起,也可谓其乐无穷了,不然怎么办呢?方圆十几里内看不见一个人,全是山。偶尔有拦羊的从山梁上走过,冲我呐喊两声。黑色的山羊在陡峭的岩壁上走,如走平地,远远看去像是悬挂着的棋盘;白色的绵羊走在下边,是白棋子。山沟里有泉水,渴了就喝,热了就脱个精光,洗一通。那生活倒是自由自在,就是常常饿肚子。
破老汉有个弟弟,我就是顶替了他喂牛的。据说那人奸猾,偷牛料;头几年还因为投机倒把坐过县大狱。我倒不觉得那人有多坏,他不过是蒸了白馍跑到几十里外的水站上去卖高价,从中赚出几升玉米、高梁米。白面自家舍不得吃。还说他捉了乌鸦,做熟了当鸡卖,而且白馍里也掺了假。破老汉看不上他弟弟,破老汉佩服的是老老实实的受苦人。
一阵山歌,破老汉担着两捆柴回来了。“饿了吧?”他问我。“我把你的干粮吃了。”我说。“吃得下那号干粮?”他似乎感到快慰。他“哼哼唉唉”地唱着,带我到山背洼里的一棵大杜梨树下。“咋吃!”他说着爬上树去。他那年已经五十六岁了,看上去还要老,可爬起树来却比我强。他站在树上,把一杈杈结满了杜梨的树枝撅下来,扔给我。那果实是古铜色的,小指盖儿大小,上面有黄色的碎斑点,酸极了,倒牙。老汉坐在树权上吃,又唱起来:“对面价沟里流河水,横山里下来些游击队……”那是《信天游》。老汉大约文想起了当年。他说他给刘志丹抬过棺材,守过灵。别人说他是吹牛。破老汉有时是好吹吹牛。“牵牛牛开花羊跑春,二月里见罢到如今……”还是《信天游》。我冲他喊:“不是夜来黑喽才见罢吗?”“憨娃娃,你还不赶紧寻个婆姨?操心把‘心儿’耽误下!”他反唇相讥。“‘后沟里的’可会迷男人?”“咦!亮亮妈,人可好!”“这两捆柴,敢是给亮亮妈砍的吧?”“谁情愿要,谁扛去。”这话是真的,老汉穷,可不小气。
有一回我半夜起来去喂牛,借着一缕淡淡的月光,摸进草窑。刚要揽草,忽然从草堆里站起两个人来,吓得我头皮发麻,不禁喊了一声,把那两个人也吓得够呛。一个岁数大些的连忙说:“别怕,我们是好人。”破老汉提着个马灯跑了过来,以为是有了狼。那两个人是瞎子说书的,从绥德来。天黑了,就摸进草窑,睡了。破老汉把他们引回自家窑里,端出剩干粮让他们吃。陕北有句民谣:“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老汉和两个瞎子长吁短叹,唠了一宿。 第二天晚上,破老汉操持着,全村人出钱请两个瞎子说了一回书。书说得乱七八糟,李玉和也有,姜太公也有,一会是伍子胥一夜白了头,一会又是主席语录。窑顶上,院墙上,磨盘上,坐的全是人,都听得入神。可说的是什么,谁也含糊。人们听的那么个调调儿。陕北的说书实际是唱,弹着三弦儿,艾艾怨怨地唱,如泣如诉,像是村前汩汩而流的清平河水。河水上跳动着月光。满山的高梁、谷子被晚风吹得“沙沙”响,时不时传来一阵响亮的驴叫。破老汉搂着留小儿坐在人堆里,小声跟着唱。亮亮妈带着亮亮坐在窑顶上,穿得齐齐整整。留小儿在老汉怀里睡着了,她本想是听完了书再去饲养场上爆玉米花的,手里攥着那个小手绢包儿。山村里难得热闹那么一回。 我倒宁愿去看牛顶架,那实在也是一项有益的娱乐,给人一种力量的感受,一种拼搏的激励。我对牛打架颇有研究。二十头牛(主要是那十几头犍牛、公牛)都排了座次,当然不是以姓氏笔画为序,但究竟根据什么,我一开始也糊涂。我喂的那头最壮的红犍牛却敬畏破老汉喂的那头老黑牛。红犍牛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肩峰上的肌肉像一座小山,走起路来步履生风;而老黑牛却巳显出龙钟老态,也瘦,只剩了一副高大的骨架。然而老黑牛却是首领。遇上有哪头母牛发了情,老黑牛便几乎不吃不喝地看定在那母牛身旁,绝不允许其它同性接近。我几次怂恿红犍牛向它挑战,然而只要老黑牛晃晃犄角,红犍牛便慌忙躲开。我实在憎恨老黑牛的狂妄、专横,又为红犍牛的怯懦而生气。后来我才知道,牛的排座次是根据每年一度的角斗,谁夺了魁,便在这一年中被尊崇为首领,享有“三宫六院”的特权,即便它在这一年中变得病弱或衰老,其它的牛也仍为它当年的威风所震慑,不敢贸然不恭。习惯势力到处在起作用。可是,一开春就不同了,闲了一冬,十几头犍牛、公牛都积攒了气力,是重新较量、争魁的时候了。“男子汉”们各自权衡了对手和自己的实力,自然地推举出一头(有时是两头)体魄最大,实力最强的新秀,与前冠军进行决赛。那年春天,我的红犍牛处在新秀的位置上,开始对老黑牛有所怠慢了。我悄悄促成它们决斗,把它们引到开阔的河滩上去(否则会有危险)。这事不能让破老汉发觉,否则他会骂。一开始,红犍牛仍有些胆怯,老黑牛尚有余威。但也许是春天的母牛们都显得愈发俊俏吧,红犍牛终于受不住异性的吸引或是轻蔑,“哞——哞——”地叫着向老黑牛挑战了。它们拉开了架势,对峙着,用蹄子刨土,瞪红了眼睛,慢慢地接近,接近……猛地扭打到一起。这时候需要的是力量,是勇气。犄角的形状起很大作用,倘是两支粗长而向前弯去的角,便极有利,左右一晃就会顶到对方的虚弱处。然而,红犍牛和老黑牛都长了这样两支角。这就要比机智了。前冠军毕竟老朽了,过于相信自己的势力和威风,新秀却认真、敏捷。红犍牛占据了有利地形(站在高一些的地方比较有利),逼得老黑牛步步退却,只剩招架之功。红犍牛毫不松懈,瞧准机会把头一低,一晃一冲,顶到了对方的脖子。老黑牛转身败走,红犍牛追上去再给老首领的屁股上加一道失败的标记。第一回合就此结束。这样的较量通常是五局三胜制或九局五胜制。新秀连胜几局,元老便自愿到一旁回忆自己当年的骁勇去了。
为了这事,破老汉阴沉着脸给我看。我笑嘻嘻地递过一根纸烟去。他抽着烟,望着老黑牛屁股上的伤痕,说:“它老了呀!它救过人的命……”
据说,有一年除夕夜里,家家都在窑里喝米酒,吃油馍,破老汉忽然听见牛叫、狼嗥。他想起了一头出生不久的牛不老,赶紧跑到牛棚。好家伙,就见这黑牛把一只狼顶在墙旮旯里。黑牛的脸被狼抓得流着血,但它一动不动,把犄角牢牢地插进了狼的肚子。老汉打死了那只狼,卖了狼皮,全村人抽了一回纸烟。P530-532
柯岩是我崇敬的作家和老师。欣闻20世纪90年代初由她主编、青岛出版社出版发行的《古今中外文学名篇拔萃》(青年卷10本)再版,感慨万端,深为编者和出版者高远的文化自觉、文化自信、文化自强意识和可贵的历史担当意识所折服。20年来,我一直是这套丛书的受益者。如今重温,掩卷凝思,不禁想起了鲁迅先生的名诗:“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是啊,连深山狂啸的老虎尚且时时关照着子孙后代,何况人类的真豪杰、大丈夫乎!个人家庭如此,国家民族更是如此。文学如水,滋润人心,悄然无声,是流淌在民族肌体里的一种软实力。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远见、有作为的民族,必须以优秀的文学作品塑造人的高度自觉和以优秀的文学作品感染人的充分自信,敬畏经典,崇尚大家,为全民族、尤其是青少年一代提供思想精深、艺术精湛的文学食粮,促进全民族在以文学审美方式把握世界中既实现文学自身的持续繁荣和真正自强,又实现人自身的自由而全面发展。只有真正的文学自觉,才能实现充分的文学自信;只有实现了充分的文学自信,才能深化真正的文学自觉;而惟有既自觉又自信,才能扎扎实实地走向文学自强。《古今中外文学名篇拔萃》的编者和出版者,正践行着这种真正的文学自觉、文学自信、文学自强意识。柯岩在《总序》中就深情地说:“古今中外有多少优秀的名作啊,真如浩瀚的大海,可以培养青年的心志,陶冶他们的情操,开拓他们的视野,锤炼他们的意志,净化他们的血液,铸造他们的灵魂……”走近古今中外文学大家,皆以经典名篇滋润人心。这是编者和出版者的远见卓识。诚如《人民文学》原主编、挚友程树榛所言:这套书不仅为广大青少年一代精心搭建了一个内容丰厚的文学小图书馆,而且也为当今作家艺术家和广大成年读者精选了一批古今中外文学的名篇佳作,功在当代,荫及千秋。此话,诚不为过。
记得20世纪70年代末,著名文艺理论家陈涌曾在《谈柯岩的创作》中借柯岩为画家韩美林写的报告文学的篇名称颂柯岩也是一位“美的追求者”,说“从她的作品里往往看到一颗明丽的易感的心,看到她总是寻找我们现实生活中的美好的事物”,并热切盼望她加强“思想者的深沉的思索”。不过10年,我从她主编的这套从书中,联系想到她自己的煌煌10卷的《柯岩文集》中,已经更多地体悟出她的这种“思想者的深沉的思索”。她在《总序》里谈及之所以要与青岛出版社花大力气干这桩可能“要赔很多钱”的事,是因为对青少年所处的人文生态、文学阅读环境的深沉忧虑和深刻反思。她说:“我看见无论是大小书店、报刊门市部,还是集市上的书摊、书贩,到处都堆满了与这大自然绝美景色截然相反的丑恶书刊,不是充满凶杀与秽行的故事,就是对历史、对祖国、对这块黄土地的恶毒嘲讽作践……”这些令她“心里像灌满了铅,眼里盈满了泪,胸膛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她援引一位美国作家的话说,“你要想了解一个人,最好是看他读的是什么书;你要想了解一个国家人民的心灵水准,最好的方法是走进他们的书店”。柯岩的这番思索,不独充溢着才情,更凸现出思想家的深刻。
20年过去,弹指一挥间。伴随着改革开放的历史行进,《古今中外文学名篇拔萃》愈益显现出其久远的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如果说,当年国门初开,西方文化八面来风,鱼龙混杂,花样翻新,东施效颦者有之,囫囵吞枣者有之,文学界出版界出现了令柯岩忧虑的那番景象,青岛出版社与之联袂出版这套丛书需要胆识;那么。面对21世纪以来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文学界、出版界现状,再版这套丛书,尤须胆识。君不见,如今的书店,充斥着教人寻觅仕途的各种版本的《厚黑学》,充斥着引人赚钱的各种各样的“致富经”,充斥着唆人玩弄情场伎俩的“三角恋…‘婚外情”小说……而读者,尤其是青少年读者亟需的真正营养精神、提升境界、丰富知识、点燃智性的经典名篇和优秀作品,实在太少太少。缘何如此?都是为赵公元帅所驱使。文化可以有产业,但文化主要是事业,文化万勿产业化。文化产业化的必然结果,便是文化功利化、低俗化。这既为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的经典论断资本运作“与精神生产的某些部门,如艺术、诗歌(注:指文学)从来就有敌意”所言中,也已为近几年来的实践所验证。在有的人的政绩观里,出版业的考绩指标竞只剩下了码洋!精神指标何在?书籍的装帧愈来愈豪华,印刷愈来愈精致,但内容和文化的含金量却越来越稀薄。金钱可以买来诸般美味佳肴,但能买来一个民族,尤其是青少年后代健康向上的文化味口吗?文化贫乏、单一,当然不好;但文化失却品位与格调,也不好,因为会败坏一个民族的文化味口,导致一个民族失去文化自觉、文化自信、文化自强。一个失去文化选择眼光的民族,乃是一个悲哀的没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想象,13亿人倘都在赵公元帅驱使下挤在一条道上挣GDP,那全民族离撞车和翻车的日子还远吗?!文化化人,文学养心,重在引领,贵在自觉。我们就是要靠像《古今中外文学名篇拔萃》这样的人类优秀文化去“化人”“养心”,然后再靠高素质、高境界的人去保障社会经济的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而万勿让缺思想、缺精神、缺灵魂的低俗文化、垃圾文化污染锈蚀人,因为低素质、低境界的人是会把即便搞上去的经济也吃光花光消费光的!这才是科学发展观的真谛。惟其如此,我对青岛出版社再版这套丛书,表示由衷的敬意。
末了,我想起一位领导问我:你成长的文学偶像是谁?我不假思索答道:“文革”前是鲁、郭、茅、巴、老、曹,改革开放后视野开阔了,又加上了陈独秀、陈寅恪、钱钟书……因为他们一有丰富的知识,令我打开眼界;二有高于知识的智慧,指引我的精神航程;三有深刻的人生哲理,够我受用终生。而时下呢,某些强势媒体在用什么偶像取代了“鲁(迅)郭(沫若)茅(盾)”,大家都心知肚明,无须在此来赘述。这文化落差和精神落差有多大?文学偶像是引领一代人的精神航程的灯塔。灯塔不明,氛围不好,那“引导社会,教育人民,推动发展”的文化功能何以实现?文学宝塔,盛世包容,塔座愈多样、愈丰富、愈厚实,愈繁荣昌盛;但有个底线,那便是社会主义的价值观和伦理道德观的底线。塔尖则理应是经历史和人民筛选确认了的思想精深、艺术精湛的名篇大家。这是含混不得的。现在的问题是:切勿把本来只有资格在塔底居一席位置且尚需提升的作品及其作者,“炒”上了塔尖;而把古今中外真正的名篇大家,“拽”到了塔座乃至挤出了塔身。这是文学的悲哀而非幸事。《古今中外文学名篇拔萃》就是力匡此种误导社会和人民的倾斜。我为它的再版拍手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