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年如水--周有光百年口述(精)》是著名文化耆宿周有光先生最完整、最详细、最权威的口述回忆。这部百年口述从家庭身世谈起,通过作者亲身经历的大量情节故事,细述中国百年历史的变故。内容覆盖家庭、教育、国家、社会、战争、经济、文化、爱情、晚年生活等重要内容。其中涉及中国历史上有影响力的人物近200个,不仅是中国近现代知识分子传奇曲折命运的缩影,更是打开了个人命运与中国波澜起伏的百年近现代史深深交织在一起的独特的时间隧道,让更多人由此洞见历史变革的真相和脉络。本书保持了周老口述时自然流畅的语言风格,通篇充满智慧、乐观、幽默的格调,是一部极为珍贵的传记读本。
《逝年如水--周有光百年口述(精)》从自己的家庭渊源开始谈起,细数从清末至今日的历史剧变,透过敏锐的眼光和超强的个人记忆,讲述曾经亲身经历或耳闻的大量有趣的情节和故事,集中表现了中国百年历史的各大关键时刻及由此带来的深远影响。本书内容覆盖家庭、教育、国家、社会、战争、经济、文化、爱情、晚年生活等重要内容,其中涉及中外历史上有影响力的人物近200个。周有光先生善于在描述当时现场、事件、人物之命运时,与中国之外的世界形成相互比较和参照,从而也使读者了解到在必然历史中的吊诡和回转。
书中也坦诚讲述作者作为一代杰出的知识分子的一生:从民国初普遍左倾、充满活力的年轻知识精英分子的一员,向一个力图保持清醒思考、在有限的条件下为祖国服务的独立知识分子转变的过程,也涉及他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如何保持乐观和探索精神的历程。
本书语言风格随意、自然、活泼,充满智慧、乐观、幽默的基调,是一部极为珍贵的历史读本。
祖母与常州旧家
现在我讲一点我小的时候祖母教我念唐诗的情况。我记得祖母教我的第一首唐诗就是“床前明月光……”,这首诗恐怕是所有的小孩开始读唐诗的第一首。我对祖母教我这首诗的印象特别深刻。什么原因呢?我的祖母住的房间我们叫它是“水阁”。水阁有三间,三间都有很大的玻璃窗,玻璃窗对着河,一条当时相当宽广的河,这条大河是经过城中心的。特别是晚上从玻璃窗看出去,有月亮的时候情况非常好。而且河的这一面,就是靠我们的这一面,房子是靠了河的,中间只有很窄的一条路,有码头。对面的情况不一样,对面河边是一条路,相当宽的一条路,路的那边才是房子。所以我们这边在有月亮的晚上从窗子看出去月光特别好,应该是“窗前明月光”,那“明月光”的确映进房子,映在床上,给我特别深刻的印象。就在这间房间里,我的祖母教我了许多唐诗,而且常常是在有月亮的晚上教我的。
我要谈一下我们家住的房子。我家住在常州的青果巷,青果巷在当时是常州比较好的居住区。它在城中心,青果巷里面很少店铺,都是住家,所以比较安静。我记得青果巷大概是从东到西的一条路,路走完了就到一条路叫大街。大街是从北到南的一条路,到了大街就到了城市的商业中心了。青果巷里面有许多在当时算是比较好的房子。我们这所房子在青果巷的许多大房子里面不算最大的,但是我们的房子非常有名气,为什么有名气呢?因为几个原因:第一,我们这所房子是在明朝造的,不是清朝造的。我们家常常以能够住到明朝造的房子为光荣。因为我前面讲过,我们的曾祖父留下不少房子,可都是清朝造的,只有这一所是在明朝造的,这是一个特点。还有呢,从前每一所房子都有一个匾,这个匾上是讲什么堂什么堂,我们这个堂叫作“礼和堂”①。我小时候听说“礼和堂”这个匾是比曾祖父还要早的时代传下来的。能够得到这块匾,住在这个明朝的房子里面,是我们本家当中最幸运的。当然,明朝造的房子不如清朝,因为明朝的房子比较矮;还有一个缺点,明朝房子的窗子玻璃都很小,当中是一块小玻璃,四面是许多我们当时称为“明壳”的东西,就是贝壳做的。把贝壳里面和外面不透明的东西拿掉,变成当中一层透明的,有点像玻璃,可是透光没有玻璃那么好,一小格一小格都是用这种明壳做出来的,现在没有这个东西了。当时玻璃工业不发达,窗子当中是一块玻璃,四周呢都是这种明壳,整个窗子倒不小。我记得我们的房子叫“正□”②,有五开间,大门不是太大。明朝的房子大门不很大,有点像今天在北京能够看到的两扇的石库门那么大,石库门就是石头门框当中两扇门。两扇门内就是第一进五间房子,都是门房,当中有一间房子是穿堂。走过这间房间又是门,这个门就比较大了,有四扇门。过了这四扇门就是天井,过了天井就是大厅了。过了大厅后面又是天井,天井后面是“女厅”。后面一路房子都是女眷住的,就是卧房。再后面又是一个天井,比较小一点,最后面是厨房和其他许多房子,是靠河边。大门是坐南向北,后门是向着河流,朝南的。“正□”房子的缺点是前向北,后向南。在“正厢”房子的东面连起来的有一路房子,这一路房子是清朝造的,可是大门是同一个,从大门进去到了大厅要走旁边另外一个门,再通过一个小夹道,又是一个门,才到这一路房子。这一路清朝造的房子没有明朝老房子那么宽,只有三间宽,可是造得比明朝的房子好。我们家就住在清朝的这一路房子里,把“正□”的大房子租给人家住。大厅是公用的,五问门房也是公用的。清朝房子的最后三间是我的祖母住的,有大玻璃窗,向南、向着河流的。这幢清朝房子是“旁□”,结构和“正厣”不一样,每间房的主要窗子都是向南的。当时就是这样一个局面。我记得有时我们的房客搬走了,新来看房子的人都希望住“旁□”,就是我们自己住的房子,并不喜欢那个明朝的房子。我的祖母教我唐诗就在那个有向南大玻璃窗的清朝的房子里面,由此我就联想到我们住的房子的整个结构。
现在我想起要补充一些东西。我的祖母女儿多,儿子少。一共生六个孩子,第五个是儿子,就是我的父亲,所以我有大姑妈、二姑妈、三姑妈、四姑妈和六姑妈。我简单讲讲我几个姑妈的情况。之所以讲这些,是希望我的儿子和后代可以知道我们家庭背景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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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
周晓平
上个世纪90年代后期,我爸爸对朋友宋铁铮先生讲述了他人生的故事,记在30多盘录音带上。当时并不是为了出版,只是想让我们后代了解一点他的经历,过后就把这事放在一边了。2002年我妈妈张允和去世,我女儿周和庆从国外回来发现了这些带子,把它打成文字稿,但也没有想到要出版。后来赵诚先生为写爸爸的传记,看见了这个稿子,认为很值得出版。于是,在爸爸讲述17年以后,在许多朋友的帮助下,这份口述将成为他的一本新书,可以让他的亲属和朋友更好地了解我爸爸的一生。
在更多陪伴爸爸度过他晚年生活的过程中,我和爸爸之间在不知不觉中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亲情关系。就像我妈妈说的“多年父子成兄弟”,我们总是可以平等地讨论各种事情,这让我这个从事大气研究的科学工作者也有机会更多地了解爸爸的思想。
在我年幼的时候,爸爸留给我的印象是很严肃的,他的严肃是他喜爱思考的一个特征。小时候,他常常牵着我的手走路,走着走着,他会突然捏紧了我的手,若有所思。这让我很吃惊,我会问,爸爸,是不是走错路了?他会惊醒过来,对我笑笑。但是,他虽然一直严肃,我却一点也不害怕他,这大概与他从来只说理、不打骂有关。当他与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谈笑风生、风趣幽默。那个时候我就很喜欢在一旁倾听爸爸的谈话,总是有新鲜感和收获。不过爸爸也有他难以抑制痛苦的时候,只是很少外露。我的妹妹在重庆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急需药品的救治而去世时,他亲近了基督教,借此平复内心的伤痛。
爸爸很重视传统文化,但在家庭中他从不提倡孝道。他说我不是要你对我孝,我是要你Philanthropy(博爱),有博爱之心,你都会做得很好。我也不会留给你什么遗产,我希望你获得更多的知识,知识是最好的财富。他一生很少浪费时间,但他也很会玩,但只玩最高级的。比如他在国外总是看最好的博物馆,听最好的西洋音乐,欣赏最美的油画,经常翻阅最权威的百科全书。但他不收集古董——即使他有这样的机会;他从不敛财或做投资方面的考虑,虽然他曾经是非常出色的银行从业人员。
他一生所积累的知识并不仅仅限于语言文字研究方面。他对社会科学的兴趣和研究是广泛而深入的,并且与他的信念有关。他认为先进的社会科学可以立国、可以为科学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他是一个具有科学头脑的社会科学工作者,他认为中国需要不断的思想启蒙,普及常识可以帮助人们辨识真假。他在晚年获得很多赞美,但更在意有价值的反对之声,比如在文字改革方面来自台湾的中肯意见。他从来不回避纠正错误的机会,他认为他写的书是供参考的。他认为真正想了解中国就必须从世界眼光来观察中国的现实。 尽管他一直是严肃地对待生活、学问和研究,但我读他的书,和大家的感觉一样,发现他还是一个很有幽默感的作者。他研究社会科学,但绝不做枯燥乏味的表述。写作中他总是掩饰不住自己的幽默感,在这本口述中读者可以发现,即使在极其恶劣的现实下,这种幽默感总能帮助他发现生活中最有活力的迹象。
爸爸退休比一般人都晚很多,他退休只是把办公桌移到了家里而已。此后他集中精力研究世界各国各地区发展的几种常见模式,探索其形成的复杂原因,试图揭示某些社会发展规律,以此告诫国人少走弯路和鼓起勇气继续向前。
2013年12月爸爸又一次从一场疾病恢复过来,让医生大感惊讶。自然,随着爸爸年龄的继续增长——2015年他已经整整满109岁了,但他的体力已经不再允许他常年伏案工作,他的腰椎变形已经影响他的走路和睡觉,他必须借助助听器才能听清别人的话语。但是他依然关心这个他生活了一百多年的国家,并且深爱他的同胞,同时从未失去对外部世界所发生的最新事件的浓厚兴趣。
爸爸做好了面向未来的所有准备,包括他希望捐献他的遗体供科学研究之用。他对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他头上的白发中依然生长着黑发,他依然充满幽默感和深思熟虑。虽然他的日常生活已经变得简单,他不需要荣华富贵来彰显他的人生价值,他只想他这一生没有虚度,并且与这本口述书里他讲的故事一样有趣。自然,爸爸也深深忧郁于未来——虽然他一直是乐观的。百年阅历让他明察现实的荒诞之处,不过他的朋友和崇敬者相信他的长寿是为见证历史和引导别人相信事实与真理。
或许,人们对他的故事会产生兴趣,如此的话,让我爸爸通过他的口述,将一切从头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