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又一个的错误,欢乐的意外与精心设计的效果交错,路德维希学到了高音区的长笛如何在巴松管木质音乐的映衬下获得空气般的轻盈,像是鸟儿飞过芦苇池塘留下的倒影;黑管的甜柔之音如何在压力之下变得如醋一般酸锐;距离的维度如何给小号以及人声增加一种回声;双簧管如何在任何组合中都有其独立的声音;拨弦如何分成拨弹音、噼啪声、弹音以及回声;还有鼓除了能够产生节奏,如何奏出和声和旋律。所有这些声音,还包括之前的黑管的特色,都成了他的管弦乐曲独一无二的音色。
接着,突然就沉寂了。在近四年的时间里,路德维希只出版了一些琐碎的小作品。除非是因某种灾难,或是他出于自我审查把更大的作品丢进了火堆,在他十五岁到十九岁期间,他的创作力似乎进入了衰退期。很多事情都可能造成这种情况:性方面所受的折磨,病痛,内夫对他的压制,还有搬迁——贝多芬一家搬到了位于文泽尔街462号的新住处。
一种猜测是:他之所以分心,是因为他享受着作为职业乐师的纯粹乐趣。他每天都参加在小兄弟会教堂举行的早间弥撒,沉醉在管风琴的三十三个音栓之间。他也在节日时在选帝侯的小教堂演奏,有一次还故意给唱赞美诗的歌手弹错了调,自我娱乐了一回。在宫廷里,他也根据需要演奏钢琴独奏或协奏曲,还担任选帝侯剧团歌手们的声乐指导。(我们猜测,这些舞台上的家伙肯定教会了他一些关于男女之事的知识。)当不负责羽管键琴的工作时,他在管弦乐队的弦乐部有一个固定的席位,出于个人的偏爱演奏中提琴。对这种弦乐器中最为微妙的乐器的热爱——莫扎特也是如此——表明,真正的音乐家对结构比对表面的花哨兴趣大得多。
路德维希在波恩的音乐圈里也享受着一种类似合群的感觉。他在宫廷中“良好且沉静的举止”与之前在学校的厌世疏离形成了反差。现在,在这群爱好吹拉弹唱的人中间,他不再是个奇怪的人了。至少,对他们来说不是:街上的人仍然会斜着眼看他。由于充满紧张的能量,他慢慢变成了一个漫步者,总在波恩周围的乡村里漫游。漫步让他思想如此集中,甚至它本身也成了他创作过程的一部分。
在费合尔的回忆录中,当路德维希长到差不多五英尺六英寸的成年身高时,有几句简洁的文字描述了他:“个子矮,体格健壮,肩很宽,脖子短,脑袋大,深棕色的肤色;走路的时候总是身子前倾。”以后岁月里贝多芬“单足慢转式的漫步”的绘画几乎精准地再现了这一形象。但是没有任何素描能够展现他那拉丁人般的外貌——与德国北部气候极不协调:浓密但很纤细、近乎黑色的头发,深色的眼睛和眉毛,还有宽大、手背多毛的双手。费合尔一家给他取了个绰号:“西班牙小子”。
他们可能也没当面这样叫过他,因为他的脾气很大。但是,他本人并不像他的长相那么凶恶。他习惯于保持阴沉的面容,一方面是因为眼睛近视,得皱眉头看东西,另一方面是由于紧闭的嘴唇被大牙给顶了起来。除了在被激怒的情况下,他都举止温和,充满热情。他笑得很大声,但不是对别人认为好笑的事情发笑。演奏走调对大多数音乐家来说都是很痛苦的事情,但却会让他大笑不止。他那些牵强的双关笑话笨拙无比,甚至在德语中也没有意义。“这会儿,我仍是只音乐狐狸。”当费舍尔女士抓住他在偷她的鸡蛋时,他这么说道,似乎觉得“音乐狐狸”的概念很有趣。
这是一种天生的怪人身上才有的幽默感,或说是一本正经。路德维希对自己身上日益增长的怪异似乎毫无知觉。他养成了一种陷入出神状态的习惯,要么坐着一动不动,要么就对大脑里进行的对话做些奇怪的评论。“我那么说的吗?我一定是被狂想附体了。”“狂想”这个词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一种“在美好的、深沉的思考中”的状态,他讨厌它被打乱。
从一张路德维希十六岁时的侧面轮廓像可以看到,他头往后仰着,头发梳得很整齐,用缎带装饰,编着辫子,还有很多瀑布般的花边从衬衣的前胸部分冒出来。作为宫廷的管风琴师(这是他的专属头衔,因为内夫现在有别的职位了),他被允许在节日的场合在身体左侧佩一把剑,就挂在一条银腰带上边。他的宫廷礼服包括一件海绿色的双排扣大衣,一件有翻盖口袋、镶缀金线的马甲,带搭扣装饰的绿色马裤,还有丝绸的袜子和黑色蕾丝蝴蝶结装饰的鞋子。在他右臂下,夹着一顶三角帽。
从路德维希学校时代那只破旧的茧壳里,居然变形飞出了一只这么美丽的绿色蝴蝶。如果他不是因为喜欢穿着全套的华丽服饰爬上宫廷里的管风琴楼台,尽全力从大风琴管里奏出最强劲的音乐,他完全可能成为一个怪异的少年。
这些年里他很快乐。若不是1787年悲剧的介入,他完全可以更快乐,因为那时候他的整个世界正有机会发生极其美好的转变。有人(最有可能是内夫)似乎说服了马克斯·弗朗茨,说在选帝侯的管弦乐队里存在着“第二位莫扎特”。如果年轻的贝多芬能去维也纳待个一两年,成为莫扎特的学生呢?他学成归来后会不会有潜力成为乐长,并给科隆的宫廷带来荣耀呢?
P17-19
我经常觉得贝多芬是一种激情、一种力量、一种骄傲,可能在贝多芬之前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像他那样具有强烈力度的音乐和音乐家。
——小提琴家 吕思清
……看贝多芬我真的很难看清楚,所以这就是真正大师像谜一样的一生,像谜一样的作品,离我们180年了,但是依然值得我们去体味,值得我们去好好地感受他的生命,感受他的音乐所带来的非常不同的音乐感觉……
——歌星 刘欢
连续四十个小时,大雪不断地下,把新英格兰地区的每座城市、每片森林、每条结冰的河流都覆盖在六英尺的积雪之下。1978年2月7日,一个星期二,暴风雪达到了顶峰,卡特总统宣布麻省沿海地区成为联邦受灾地区。在第二个创纪录的大雪之夜后,州长命令所有不参加救灾的市民待在家里。93号州际公路像冰川一样雪白,它的坡道一直弯曲进看起来像冰碛石一般的波士顿城区。
就在世界看起来要被淹没的时候,最后一场雪终于下完了。但是雪很快就结成了冰,积雪的重量变得无法承受。电网断了,医院启动了应急用电,商店、餐馆一片漆黑。被困在哈佛附近的传记研究人员发现他们没有吃的了,到处都买不到食物。在近乎死寂的环境中又过了一个晚上。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被埋葬的感觉。
周四的早上迎来了阳光,一线生机重回大地。阳光穿过冰挂碎成了一道一道的。第一批铲雪的人开始在宿合门口干起活儿来。踏着滑雪板的学生们接连穿过哈佛庭院。行人艰难地跟随在其后,每走一步都陷进齐腰深的雪里。仍然没有任何声音:只有脚踩在雪上的吱吱声和偶尔传来的一声喊叫。这时,不知什么人打开二楼的一扇窗户,在窗台上放了一对喇叭,对着凛冽的空气大声地播起贝多芬《第五交响曲》的最后乐章。
没有任何声音像那段C大调的号角声一样嘹亮,以老忠实间歇泉的全部冲击力突破了长号的声音。那是DGG公司发行的唱片,由卡洛斯·克莱伯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录制——那时刚出来,现在已是传奇。滑雪的人、铲雪的人,还有在雪地蹒跚的人都一下子呆住了。在那激烈的三声跳进之后(最后一声需要一个额外的节拍去释放它的所有声音),和弦退去,但那只是为了积蓄力量,渐次高涨,达到音阶的最高点甚至更高,直到像喷泉一样,它们一起进发,进入欢腾的切分音。
如今,人们还没听过哪段旋律或和声是不能被口琴吹出来的。然而当这段旋律出现,由三只号角一起以最强音吹奏出来时,这听起来其实还有点平庸。所以,当音乐十分钟后以四十八声雷鸣般的C大调结束时,为什么有的听众哭了起来呢?
在所有伟大的作曲家中,贝多芬对于音乐爱好者和学者拥有最,经久不衰的魅力。巴赫和莫扎特都有被误解的时期——前者甚至在他自己在世时就被嘲讽“过时了”,而后者则被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小众化了。亨德尔,相反,则被巨人化,但仅是作为《弥赛亚》的作者,他在歌剧方面的成就却被忽略了。海顿——贝多芬的老师——更多的是为行家而不是大众所欣赏;舒伯特即使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很久都还被讽刺成写歌的白痴天才;勃拉姆斯在法国从来就没得到青睐;布鲁克纳。在德语世界之外只符合少数人的口味;西贝柳斯虽然曾经看起来一定能在帕尔纳索斯的圣山上占据一席之地,但被好自慰的马勒给挤掉了。众口难调嘛。
贝多芬在十几岁时就被公认为一流的天才。他不比莫扎特和门德尔松那样的神童,但他的志向比他们远大得多。在他二十一岁到达维也纳时,这座音乐之都就为他献上了欢呼。王爵们争相以请到他到府邸演奏为荣耀。(莫扎特几年前来的时候,用餐排序还是“在男仆之下,厨子之上”。)海顿1809年过世之后,不到四十岁的贝多芬成了世界上最著名的作曲家。近两百年之后,他仍然保持这个位置。当你在他住过的最昏暗的楼里爬上有霉味的楼梯时,你可能会遇上威尔士的合唱团或一些虔诚的日本人。
……
此外,他精于打造音乐结构的能力既是本能,也极具创造性。这一点上,阅读障碍的可能性又出现了。一些拼写有障碍的人有一种接近立体化的能力,能同时从不同的角度把平面和维度视觉化。贝多芬的声音结构充满了比例失调的房间和内部空间,有水平面的突然变化、塞满了天空的窗户;但是,最终它们都还是完整的建筑,不管其规模有多么大。难怪贝多芬是弗兰克·劳埃德。赖特和路易斯·卡恩最钟爱的作曲家。
贝多芬的“大”所带来的悖论在于它并不总能以时间或分贝去衡量。他能够并确实写出了长度空前的交响乐和奏鸣曲。但是,他也是一位“微缩艺术家”。他的一些钢琴小品曲,就是那些知名的“大师工坊里的碎片”,长度只在一分钟左右。有一曲甚至只有九秒钟。也许它们是碎片,但是拿起来对着光,它们就会发出贵金属般的光泽。它们的结构也并不零碎。他的空间感既像显微镜也像望远镜:与它们一样精准,他既能造音乐的细胞,也能造音乐的大教堂。他第119号作品中的最后一首小品曲与《第九交响曲》的第三章慢板乐章调性相同,也同样是一连串不间断的旋律,音调上升到一个平静的高度之后,转向简单的终止。它只有二十二个小节,而交响曲的那个乐章有一百六十六个小节。即便它很短,但就如雪莱所说,也是在“给不朽的白色圣光染色”。
不管是谁选择用那嘹亮的音乐,在暴风雪之后给哈佛庭院那不逊色的耀眼白色来点色彩,那个人都知道——负责温斯顿·丘吉尔葬礼的人和见证柏林墙倒塌的人们也知道——有些时刻只有贝多芬才行。没有别的作曲家能在年轻的滑雪者当中实现如此迅速而共通的反应,这些年轻人就算知道他是这曲子的作者,可能也无法说出哪怕一部他另外的作品。一些比个人身份更宏大、比天气更重大、比旋律与和声更伟大的东西,唤醒了他们对清晨的展望和对自身力量的关注。音乐史上最宏大的头脑在1978年与他们对话,就像两百年前小贝多芬在科隆首次登台的时候一样。
贝多芬堪称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一位音乐家。《英雄交响曲》、《命运交响曲》、《田园交响曲》……他创作的大量乐曲至今仍广为流传,被视为人类艺术瑰宝。而他一生中经历的无数不幸以及与之斗争的非凡勇气更令人称奇:远离祖国、情场失意、疾病缠身、精神孤独……这个腼腆而不擅表达的人以超出常人的毅力克服了这一切苦难,在音乐中宣泄并完善自我,用作品传达心声。《贝多芬传:扼住命运咽喉的乐圣》作者埃德蒙·莫里斯依据丰富的资料和专业知识,以细腻生动的笔墨完整描摹贝多芬的人生,揭开他最广受欢迎的作品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
美国著名传记作家、普利策奖得主埃德蒙·莫里斯,传递贝多芬追求自由、进步与创造力的超凡力量,讲述假贵族成长为真英雄的人生历程!
他的生活之路曲折而坎坷。他从小被父亲逼迫进行高强度钢琴训练,以“神童”闻名;师从海顿,得到海顿大力赞许,后来却与恩师分道扬镳;曾当上宫廷乐师,受到王侯贵族争相追捧,也曾主动隐退改做自由职业;不擅与女性交往,几段恋爱都惨淡收场;与家人关系紧张,唯独对侄子视若己出,甚至为争夺侄子的监护权与弟媳对簿公堂;长期被耳疾和孤独折磨,晚年丧失听力,却保持着强大的创造力……《贝多芬传:扼住命运咽喉的乐圣》带你走近贝多芬这位始终不向命运低头的艺术家。